“小姐恢复得很快,但还不能说痊愈,我再开几副活血化瘀的药,连服三日,便差不多了。不过要注意休养,少吹风。”何郎中擦擦手,朝躺在床上的凌雪薇一笑说到。
一旁的霞儿已准备了纸笔:“烦请何大夫了。”
凌雪薇坐起身来,朝一旁站立的李婶一笑。“李婶,这些日子也劳烦您了。”
“姑娘客气了。”李婶笑答着;“显儿去京城时特意嘱托了我照顾你,毕竟你们两个女子出门在外,还是不方便。其实也没帮什么,何必谢呢。”说着指了指一旁桌上的竹篮:“我炖了汤你可一定喝下。我们这没什么好药材,只有吃些东西补补身子了。”
此时何郎中已写好了药方交给霞儿道:“有几样改了,你得再去重抓。老夫先告辞了,小姐好生休息。”
凌雪薇欠了欠身,看着霞儿:“你去送送何郎中吧。”
客栈回廊上,沈羲遥凭栏而立,看见何郎中与霞儿出来,带了和煦的笑慢慢迎上前。
“您是郎中吗?”
何郎中正扭头与霞儿说着什么,闻声一回头,先愣了下才道:“正是。”说着看了看沈羲遥,目光落在他脚上时皱起了眉:“你的脚?”
沈羲遥点头:“我听说您医术高明,又巧在客栈。便请您帮我诊治了。”
何郎中捋捋胡须:“你伤得不轻,不易耽搁,不如就现在吧。”说罢看着霞儿:“你先去抓药,我帮这位看看伤。药熬好了记得要放凉再用,效果更佳。”
霞儿笑着,目光却一直悄悄落在沈羲遥身上,心中赞叹着世间竟有如此男儿,如同朝阳般夺目,又如同新雨般温润,那俊逸的眉目,挺拔的身姿,圆润的嗓音,这样的男子,应该只是出现在诗词之中,又或是戏文里称赞的男子。自己诗词读的少,若是小姐,一定会用绝妙的词来形容罢。等下回来,可要向小姐请教了。
霞儿想着,也没忘记自己是要去抓药,飞速地瞟了沈羲遥一眼,却惊喜地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目光相接时霞儿脸一红,下一刻已从沈羲遥身边快速走过了。
心,砰砰跳得厉害,只是一眼啊??
客房里,沈羲遥刚除下鞋袜,何郎中的眉就如同层峦的山峰,罩上一层暗色。
“敢问这伤是???”他小心地捏了已高高肿起的部分,手下却没有太用力。沈羲遥却已咧了嘴,倒吸了一口冷气。再一抬眼,便看见何郎中探究的眼神。
“昨夜赶路,不慎从马上摔下,这才伤到了。”沈羲遥回答得倒诚实。
“你这伤不轻啊??”何郎中发出一声感叹之后,又轻轻按着凝神想了想:“不过没有伤到大筋骨,卧床休息三日,我再给你敷上药膏,便能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日后要注意,一月内不能走多路,以免日后留下病根。”
沈羲遥听了他的话,没有点头,反而攥起了眉峰:“不瞒您说,我有急事在身,在此耽搁不得的。”
何郎中连连摇头:“不行,若是强行下地,恐日后难以医治,还要忍受剧痛的。”
沈羲遥听他这样讲,对自己的伤心已经放下大半,毕竟皇宫之中齐聚良医,又有珍奇有效的各类药材,只要没有伤到骨头,勉强能走,他便不担心了。
找这何郎中,实际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那还得劳烦您帮我抓药换药了。“沈羲遥说着,摸出随身带的钱袋,掏出一锭黄金递上前:“若是您不嫌,不如住在隔壁,也方便您诊治我与那位病患。我行动不便,事情自然耽搁,只是您住得近,一切都方便许多。这点银钱若是用完,我再付遍是。还望您不要拒绝。”沈羲遥带了极温和的笑容,口气却是毋庸置疑的。
何郎中看着那金光灿灿的一块,登时怔在那里。一锭金子,莫说是三日的抓药诊费住下,便是一月也还多。他心中闪过一丝惊恐,抬眼看眼前的男子,温和的笑容下有着无法拒绝的压力从深邃不见底的双眸中透出来,让人不由就点了头。
沈羲遥见何郎中应了,面上的笑容更胜,目光越过半敞的轩窗,落在了虚掩的凌雪薇的房门上。
“与您相遇真是极巧,听店小二说您不是这镇上的郎中,是从东都路过的。怎么停留在此了呢?”沈羲遥装做不经意地问到。
“我落脚在此镇亲戚家,本是要渡船去江南参加三年一度的医试,不想江上大水无法行船,只得暂住在此。正巧有位小姐在来船上受了重伤,我才去医治。毕竟医者,救人性命为先的。现在耽搁也就罢了,救人一命,自然胜过那些所谓的虚名。”何郎中笑起来,从用随身带的伤药细细涂在沈羲遥肿胀之处,眼中闪着满足的光,毫无杂质。
沈羲遥为他这番话动容,面上却不动声色:“您说的医试,可是为朝廷选拔太医院御医的会试?”
何郎中点点头:“是的。医者都已进入朝廷为荣,毕竟那代表了集医术大成。可是我落脚在此,尤其与那位小姐交谈之后,反而是不想去了。”
“哦?这是为何?”沈羲遥挑了眉,不解地问道。
“在朝廷,无非是帮寥寥几位达官显贵诊治,太医院里的翘楚繁若星辰,没有我,一样可保他们平安。但世间病患比及达官,若星辰对太阳,为医者,生来使命该是救治,而非救治什么样的人,却是救治了多少人,才是为医者的本份。”何郎中低头说着:“那小姐此番话一出,我便有豁然开朗之感,这功名于有些人,如生命,于我,却如过眼云烟。何况我非官,这世间我救治的人越多,才更能证明我为医的价值。”
沈羲遥沉默不语,半晌看着何郎中诚挚的眼,缓缓微笑了。
“说的好,世人但见利禄,焉知人之本意耳。”
霞儿买了药材回到客栈,正巧看见何郎中走出沈羲遥客房门,心中一动迎了上去。“何郎中,”她的声音清脆,如黄鹂般婉转:“药我抓回来了,还得请您指导火候。”
“是霞儿姑娘啊。”何郎中目光落在霞儿手上的纸包上,心思转了转:“霞儿姑娘,不知可否请你帮我个忙。”
“您说。您救了我家小姐,帮忙自然没问题的。”
“我这还有一副药,是那位公子的,你帮我一起煎了,再帮我送去他处可好。我今日起住在这里,现在回去取行装,还得抓几副药,劳烦你了。”
霞儿初听下一愣:“您说的公子是?”
“就是之前在回廊上遇到的那位,你见过了,受了伤。我知你一个姑娘,只是??”何郎中为难地犹豫道。
“不妨事,就是送副药么。”霞儿心激烈地跳动着,努力地不让自己的声音有异样。
“那就劳烦你了。”何郎中将手上一个纸包交给霞儿,又仔细说明了煎的要领,这才离去了。
霞儿手紧紧攥着那纸包,眼睛落在了沈羲遥房门上,不由就笑起来,很甜。
凌雪薇的药先熬好,霞儿嘱托李婶帮忙看着沈羲遥那份,端了青花敞口碗走进了凌雪薇的房中。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外面热闹起来,纷繁的人声隔了窗传来,有繁华的味道。凌雪薇安静地坐在床边圆凳上,仔细读一本半旧的书。那是凌雪薇从凌府带去江南的《日知录》的孤本,珍贵非常。她的脸庞晕在一片明媚的阳光之中,恍恍而不真实的美丽令人心醉。头上纤长的钗子已除下,换了零星的五瓣梅珍珠钿花,倒也别有一派娴静幽雅的韵味。
“小姐,该用药了。”霞儿将要端在凌雪薇面前,一双素白的手接过。霞儿看着桌上那本带了批注的书,不觉就自语道:“书中不知有没形容他的词呢。”
“什么?”凌雪薇仰了头,睁着一双美目看着霞儿,旋即笑了:“他是谁啊?”那笑容透了狡黠,顽皮不已。
“没??没谁??”霞儿慌了神红了脸,忙接过凌雪薇手中的药碗,转身欲走。
“霞儿,”凌雪薇唤住了她。
“是,小姐。”霞儿慌忙回了身:“您怎么了?”
“你没给我漱口的蜂蜜水啊。这药很苦的。”凌雪薇眯眼笑着,很是温柔。
“啊,在这。”霞儿连忙拿了桌上一盏如意花纹折腰碗递上前。凌雪薇却不接,只是盯着霞儿看,带了浅浅笑意,十分明媚。
霞儿被她看得不自在,却只能低了头不言语,只觉得如芒在背,忐忑地等凌雪薇问她什么。
“你去吧。方才不是请李婶在厨间照看么。”凌雪薇收回了目光,又拿起了桌上的书本。
霞儿只觉随着那道目光的转移,自己仿佛卸下千斤。其实不过一件小事,霞儿心思辗转了下,终还是对凌雪薇说道:“方才在客栈中见到一位公子,观之如天人临世。可我想在心里描述他时,却怎么也觉得不好。我就想,”说着害羞地笑笑:“就想着那些诗词那么美,是不是也有赞美这样男子的诗文呢。”
凌雪薇没有说话,霞儿悄悄看着她,惊讶地发现她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般,有浅笑蕴在唇角,静好极了。便放轻脚步,打算去厨间看看。
行至门前,传来凌雪薇温和柔软的声音,吟出一段美妙诗文,霞儿顿了脚步,虽没回头,但还是慢慢笑起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公子,”霞儿推开沈羲遥的房门,低头小声唤道,心里却激动极了。
“你是?”沈羲遥抬了头,眼前的女子一袭秋霞色棉裙,绣了零星几朵鹅黄的海棠样花朵,小小年纪,流露出一丝害羞的情态。沈羲遥认得她,是凌雪薇此次带在身边的侍女。心中先是怔了片刻,旋即欢喜起来。这是绝好的机会,可以探得她的消息。
“何郎中去抓药了,嘱咐我将您煎好的药送来。”霞儿说着却不敢上前,眼睛也一直低垂着,不敢看不远处那个男子一眼。
沈羲遥“哦”了以声,片刻后他温暖如煦的声音传来,有着几分调侃。“这位姑娘,我脚受了伤,不便行走,还劳烦你将药端来给我可好?”
霞儿听他这样讲,“哎呀”了一下,倒是吓到了坐在床上的沈羲遥。“对不起公子,我忘记何郎中跟我交待的了。”霞儿说着快步走上前,就在递给沈羲遥汤药的一刹那,她抬了头,只见面前的男子虽坐着,但气宇非凡,样貌更是一等一的俊朗。这世间最美得女子看到恐怕也会自弗不如。就是这样一个人,正在朝她诚挚地微笑,仿佛春日第一缕阳光洒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与令人沉醉。
“你是何郎中的??”沈羲遥明知故问,实是为了能引出凌雪薇。
“哦,我不是的。只是我家小姐病了,也是请何郎中诊治,又巧在与公子同间客栈,才托了我的。”霞儿垂手立在床边,余光轻轻撇着沈羲遥,就见他一双修长的手缓缓将药碗放在双膝上,若有所思。
“你家小姐??”沈羲遥沉吟了半晌,旋即笑了:“不知你家小姐所患何病,严重否。我随身带了些药材,若是有用,你便拿去吧。”
霞儿听他这么讲,呆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心中稍有狐疑,一丝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却被沈羲遥看到了。只是不动声色慢慢道:“我常行路在外,随便会备些药材。这次脚伤用不到,感念有缘,也望那些药材有用武之地。”
霞儿听了这一番解释,只是觉得沈羲遥句句说在她疑惑之处上,但却没有深究原因。毕竟凌雪薇伤势不轻,又是要害,的确需要好的药材。这玉秋镇毕竟偏僻,找不到佳材。只是,与眼前男子素昧平生,又是大府,自然是不能接受的。想了想欠了身子:“承蒙公子好意。只是我家小姐已好了大半,现需休养,药材一处便没有什么需求了。”
沈羲遥点了头,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才对霞儿说到:“可否烦劳姑娘帮我倒杯水来?”目光落在房中空空的水壶上,又抱歉一笑:“这房中水没添,有劳了。”
霞儿站起身,脸微微红着:“公子客气了。”
看着霞儿走出去的背影,沈羲遥思忖着,不知如何将他那夜所遇之事告诉霞儿,让他们小心提防。毕竟他也是一个陌生人,如何能让她们信服呢。想来想去,只觉时间紧迫。那些匪人,最迟明日也会到这镇上了吧。最好是不要被发现,只是,又怎么可能。不过,何郎中处,也许能有点作用。
那群意欲谋害凌雪薇的为首男子坐在福来客栈下的厅堂里,对着一壶酒出神。他还在想前日里遇到的那个男子。虽自己嘴上与手下人说无妨,不过是个路人,但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之感,逐渐有些躁起来。毕竟那匹马非同寻常,他游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遇到,可想那马的主人一定非寻常人物。若是那人知道自己欲害之人,又或是报了官,如此便麻烦了。他越想越心烦,伸了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头时愣住了。
福来客栈后是客人停马之处,马儿多栓在马厩中,外围还有木栏。此时店小二抱了一堆草料,又打开马厩。本来马儿就不多,那匹通体俱黑的汗血宝马就更易辨认,此时正被小二小心地牵了出来喂食,看得出来那小二也极是宝贝这匹一看便知不凡的好马。
为首的男子放下酒杯,带了善意的面具走上前去。
“真是好马啊。”他站在马前,仔细地打量着,口中“啧啧‘称赞道。
“是啊。”店小二看着那马,眼中是狂热的喜爱:“我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好的马。”停了片刻又说道:“不过看那主人也就不足为奇了。好像戏文里说的神仙一般的男子呢。”
“是么?”为首的男子装出惊讶与好奇:“我看这镇子不大,竟还有这样的人?不会是你吹牛吧。”说着拍拍店小二的肩,摇摇头。
“谁吹牛了,是真的。要不是脚有点跛,简直就是玉帝太子。”说着一指三楼一扇窗:“就住在那得雅间里,不信,你自己上去悄悄看看。”
为首男子“嘿嘿”一笑,爽朗道:“我一个男人看什么男人,要是美貌的女子,还值得。”
“嗨,你还真别说,我们还真有为客人美貌极了,比画上什么美人都好看呢。‘那小二一脸的骄傲。
为首的男子心中一动:“当真?”
“当然。”店小二一仰头:“那小姐受了伤,住在雅间里调理,郎中还是我找的呢。不过不下楼就是了。有丫鬟伺候。”
为首的男子点点头:“那你们这家店,不简单哦。”说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再理会店小二喋喋的自夸,目光落在了马儿身上。
天不知何时多云起来,遮蔽了明晃晃的太阳。风紧起来,带了寒意。
沈羲遥坐在客房床边,思索着如何让凌雪薇脱离危险。正在此时,霞儿又推门进来,盈盈道:“这位公子,我吩咐店家准备了饭菜送上来,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说罢站立在屋内的桌边,斟了一杯茶递上前。
沈羲遥看着她,温和地笑起来:“姑娘想的真是周到。”说着蹙了蹙眉,略有突兀到:“不知姑娘和你家小姐会在此停留多久。”
霞儿脸上飞过一片红霞:“要等到我家老爷来才回去的。小姐现在虽好了大半,但旅途劳累,虽不远了,但前方要翻越北邙山,很是辛苦,实在不宜。”说罢有有些低语道:“其实小姐也不想回京吧。”
沈羲遥轻啜着杯中一盏菊花,听到霞儿最后那句,先是惊了下,又疑惑起来。不过,那原由,他似乎又能隐隐猜到。
“霞儿姑娘,我在后院马厩中有匹马。能否请你去帮我看看,是匹通体俱黑的马儿,耳朵很小,年纪也不大的。”
霞儿点了头:“好的公子,您放心。”说罢转身出去,轻轻带上门。
沈羲遥看着她的影子消失在秋日的日光里,半靠在了床上。她不愿回京,这是为何?她是家中父母兄长心上的明珠,自然不会是因为家庭的原因。也未有婚配,自然不是婚姻大事。那又是为何?
突然,仿若一道亮光照进沈羲遥的脑中,霎时间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
没有婚配,是因为凌相一直雪藏。而以如今他们帝相之间的相处看,凌家小姐极有可能进宫侍奉。他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沈羲遥只愿做一个普通的男人去爱恋她,而不是一个君王。他知道,当戴上了君王的面具,罩上了君王的枷锁,他,便不再是他了。而她的出身,他注定只能给她伤害。
她,恐怕也不愿和不屑进入那牢笼般的地方,与那些其他的女人,争风和邀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