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巴罗先生,”她生硬地说,“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生日礼物,”巴罗先生仍然用批评的语气说,“给一个十一岁大的孩子!照我说,简直是奢侈到了疯狂的地步。”
明钦女士挺直了身子,看起来更加僵硬。
“克鲁上尉是位有钱人,”她说,“光是钻石宝矿——”
巴罗先生转过身朝向她。“钻石宝矿!”他叫了起来,“根本就不存在!从来就没有过!”
明钦女士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什么!”她大声喊道,“你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巴罗先生怒气冲冲地回答道,“要是从来没有钻石宝矿这回事儿,情况倒要好得多。”
“没有钻石宝矿?”明钦女士激动地喊道,她紧紧抓住一张椅子的椅背,似乎感到一场美梦正在破灭。
“开采钻石宝矿往往会导致破产,而不是带来财富。”巴罗先生说,“一个人要是对自己的亲密朋友毫无防备,而自己又不是个商人,那位亲密朋友要他投资什么钻石宝矿,或者金矿,或者其他的什么宝矿,他最好是离得远远的。已故的克鲁上尉——”
明钦女士喘了口气,打断了他。
“已故的克鲁上尉!”她大声叫道,“已故的!你不是来告诉我克鲁上尉已经——”
“他死了,夫人,”巴罗先生粗暴地打断她,回答道,“死于丛林热病和生意上出现状况的双重折磨。要不是生意上出了问题把他折磨得快疯了,单是丛林热病可能也不会要了他的命,要不是丛林热病火上浇油,单是生意上出了状况,他的生命也不至于走到尽头。总之,克鲁上尉死了!”
明钦女士再次跌坐进椅子里。巴罗先生刚才的一席话让她满心恐慌。
“他生意上是出了什么问题?”她说,“是什么问题?”
“钻石宝矿,”巴罗先生说,“还有亲密朋友——还有破产。”
明钦女士喘不过气来了。
“破产!”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一个子儿也不剩。那个年轻人本来有太多钱了。他的亲密朋友对于钻石宝矿这事儿十分狂热。他不仅把自己的钱全都投了进去,还把克鲁上尉的钱也全投了进去。然后,这位亲密朋友就逃跑了——消息传来时,克鲁上尉本已患了热病。对他来说,这个打击太大了。他死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他的女儿——可是,一个子儿也没留下。”
现在明钦女士全都明白了。在她的一生当中,她从没遭受过这样的打击。她最得意的学生,她最得意的主顾,竟然一下子就从精英女校消失了。她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侮辱和掠夺,而克鲁上尉、萨拉,还有巴罗先生,全都得对此负责。
“你是想告诉我,”她大声叫道,“他什么都没留下?萨拉将会一无所有!那个孩子是个乞丐!她现在不是继承人了,是个小叫花子,我还得照看她?”
巴罗先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知道现在最好是赶快替自己开脱责任。
“她确实是个乞丐了,”他回答道,“而且确实得由你来照看,夫人——据我们所知,她在世上没有亲人了。”
明钦女士突然跳起来向前冲去。看上去似乎想要打开门冲出房间,要去终止正在进行的欢宴,这时学生们正在享用茶点,一边发出欢乐的喧闹声。
“真是太可恶了!”她说,“这会儿她还坐在我的起居室里,穿着丝绸薄纱裙和花边衬裙,正在举行一场聚会,花的都是我的钱。”
“如果她在举行聚会,夫人,她花的的确是你的钱,”巴罗先生平静地说,“巴罗与斯基普沃思事务所不对任何事情负责。从来没人会破产到这么一干二净的程度。克鲁上尉死的时候,还没支付我们最后一笔账单——那张账单数额还不小。”
明钦女士更加愤怒了,她从门边转身走了回来。这真是太糟了,做梦也想不到会这样。
“看看我都遇到些什么事儿!”她大声叫道,“我一直确信他会支付一切费用,我为那孩子预付了各种荒唐的开销。那个荒唐的娃娃和她荒唐的华丽衣橱都是我买的单。那孩子得拥有任何想要的东西。她还有一辆马车,一匹小马和一个女仆,自从收到上一张支票之后,这些费用都是我在支付。”
很明显,巴罗先生并不想留下来听明钦女士诉说她的委屈,反正他已经公事公办地陈述了整个事实,也申明了自己公司的立场。对这位愤怒的寄宿学校经营者,他并不感到特别同情。
“你最好别再支付什么了,夫人,”他建议道,“除非你想馈赠给那位年轻女士。没人会记得你。她现在连一个铜板儿也没有。”
“可是我要怎么做?”明钦女士问道,好像觉得巴罗先生完全有义务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我要怎么做?”
“没什么可做的,”巴罗先生说道,一边折起眼镜塞进口袋里,“克鲁上尉死了。那孩子现在是个乞丐了。除了你,没人为她负责。”
“我才不为她负责,我拒绝负什么责!”
明钦女士气得脸都白了。
巴罗先生转身要走。
“这与我无关,夫人,”他无动于衷地说,“巴罗与斯基普沃思事务所没有任何责任。当然,对于发生的事我们非常遗憾。”
“你要是觉得可以把她强行塞给我,你就大错特错了,”明钦女士喘着粗气说,“我简直是被又偷又抢;我要把她赶到大街上去!”
要不是因为太过愤怒,像她这么谨慎的人是不会说这么多话的。她看到自己背负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就是那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孩子,那个她一直憎恶的孩子,于是,她完全失去了自控。
巴罗先生镇定自若地朝大门走去。
“换了我可不会那么做,夫人,”他说道,“那可不怎么好看。坏事传千里,对学校不利。大家都会知道,有个学生身无分文,无亲无友,却被赶出了校门。”
他是个聪明的生意人,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他还清楚明钦女士也是个生意人,不会笨到看不清事实真相。她不会落下话柄让人们说她冷酷无情,她不能做那样的事。
“最好是把她留下来,让她干点什么,”他补充说道,“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想。等她长大一点,你可以从她身上赚取很多。”
“等不到她长大,我就要从她身上赚取很多!”明钦女士大声喊道。
“我相信你会这么做,夫人,”巴罗先生说道,露出一丝险恶的笑容,“我相信你会。再见!”
他鞠了一躬走出房间,关上了门。明钦女士站了好一会儿,眼睛直瞪着那扇门。他说得完全没错。她很清楚。事情已经彻底无可挽回。她最得意的学生已经化为乌有,那个小女孩现在无依无靠,沦落成了乞丐。她为其预付的那些钱全都付之东流,再也拿不回来了。
正当她站在那儿,一种受伤害的感觉让她透不过气来,耳畔却传来一阵欢乐的声音,从她自己的私人房间里爆发出来,显然孩子们正在享用盛宴。她想,至少自己可以停止这一切。
不过,当她起身向大门走去,门却开了,原来是阿米莉亚小姐。看到姐姐那张变了色的愤怒的脸,阿米莉亚小姐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有什么事吗,姐姐?”她喊道。
明钦女士几乎是用恶狠狠的语气回答道:
“萨拉?克鲁在哪儿?”
阿米莉亚小姐十分疑惑。
“萨拉!”她结结巴巴地说,“哎,她当然是和孩子们一起在你的房间里。”
“她那奢华的衣橱里有没有黑裙子?”——语气里带着怨恨和讥讽。
“黑裙子?”阿米莉亚小姐又结巴起来,“黑色的吗?”
“她其他什么颜色的裙子都有。有没有黑色的?”
阿米莉亚小姐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没有——哦——有!”她说,“不过已经太短了。她只有一条旧的黑色丝绒裙子,不过她现在已经长高了。”
“去告诉她,把身上那条可笑的粉红色丝绸薄纱裙脱下来,穿上那条黑色的,管它是长还是短。她锦衣玉食的日子到头了!”
阿米莉亚小姐开始绞动着两只胖胖的手,大声叫起来。
“噢,姐姐!”她抽着鼻子说,“噢,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明钦女士不想多说一句废话。
“克鲁上尉死了,”她说,“他死了,一个子儿也没留下。那个备受宠爱、娇生惯养,成天沉浸在幻想中的孩子现在成了个乞丐,我还得照看她。”
阿米莉亚小姐在离她最近的椅子上重重地坐了下来。
“我花了几百英镑,给她买那些荒唐的东西。现在一个子儿也收不回来了。去停止她那个可笑的聚会。叫她马上把裙子换掉。”
“我?”阿米莉亚小姐喘着气说,“非——非得要我现在去告诉她吗?”
“就是现在!”明钦女士凶狠地回答,“别像只呆鹅似的坐着发愣。走!”
可怜的阿米莉亚小姐已经习惯了被说成是呆鹅。她知道,自己确实很像只呆鹅,况且,有许多讨人嫌的事情也只能让呆鹅去做。要走进那个房间到那些欢呼雀跃的孩子中间,告诉举办聚会的那个女孩她已经骤然变成一个小乞丐了,必须上楼去换上一条对她来说已经过小的黑色旧裙,这可实在是一件让人尴尬的事儿。很明显,现在不是该提问的时候。
阿米莉亚小姐用手帕揉着眼睛,直到眼睛变得红红的。然后,她起身走出房间,没敢再说一个字。看姐姐刚才那个样子,那种说话的语气,这种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遵照指令行事,什么都不要说。明钦女士从房间一头走到另一头。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声地自言自语。过去整整一年的时间,钻石宝矿的故事向她展示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有了矿场主的帮助,就算是女校的经营者,也有可能在股票上大赚一笔。可是现在,她不但不能期望有什么收益,反而还得回头计算损失。
“萨拉公主,真是的!”她说,“那孩子娇生惯养得好像她是个女王!”
她一边说着,一边怒气冲冲地走过墙角桌旁,突然,桌布下面传出的一阵响亮的抽泣声惊动了她。
“什么东西?”她恼怒地惊呼道。又是一阵响亮的抽泣声传来。她弯下身掀起桌布边缘垂下的褶子。
“你好大的胆子!”她大声叫道,“你好大的胆子!马上给我出来!”
爬出来的是可怜的贝基,她的帽子碰到桌子歪到了一边,由于努力忍住哭泣,一张脸涨得通红。
“请您原谅,夫人——是俺呐,夫人,”她解释到,“俺晓得俺不该这样。俺那当儿正在看那个娃娃,夫人——您进来啦,俺怕得很——俺就溜到桌子底下啦。”
“你就一直待在那儿,一直听着。”明钦女士说道。
“俺没有啊,夫人,”贝基一边辩解,一边不停地行礼,“俺没有听——俺心想趁您没留意俺可以溜出去,可是行不通,俺只得待着。不过俺可没有听啊,夫人——俺不管怎么都没有存心要听啊。不过俺管不住还是听到了些。”
忽然之间,她似乎挣脱了对面前这位令人生畏的女士所有的恐惧。她突然流出了眼泪。
“噢,请原谅,夫人,”她说,“俺敢说您一定会教训俺一顿,夫人——可俺真个儿为可怜的萨拉小姐难过啊——俺真是难过啊!”
“给我出去!”明钦女士命令道。
贝基又行了个礼,一串串泪珠毫不掩饰地从面颊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