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什么呢?”厄曼加德说,“会不会是——强盗?”
“不会,”萨拉笑着说,“这里没什么东西可偷——”
她说到一半便停了。两人都听到了让她停下来的声音。不是来自于屋瓦上,而是来自下面的楼梯,那是明钦女士生气的声音。萨拉从床上弹起来,熄灭了蜡烛。
“她在骂贝基,”她站在黑暗中,低声道,“她把贝基弄哭了。”
“她会进这儿来吗?”厄曼加德也轻声说道,十分恐慌。
“不会。她会以为我在睡觉。不要慌。”
明钦女士很少登上楼梯的最后一段。萨拉只记得她以前曾登过一次。不过现在她这么生气,也许会爬上一段,而且听上去好像她驱赶着走在她前面的贝基。
“你这个放肆无礼、不诚实的孩子!”她们听到她说,“厨子告诉我她最近经常丢东西。”
“不是俺呐,夫人,”贝基一边抽泣一边说,“俺是饿得慌,不过不是俺——俺不会!”
“可以把你送进监狱去,”明钦女士的声音说道,“居然偷窃!那可是半个肉馅饼啊!”
“不是俺呐,”贝基哭泣道,“虽然俺能吃下一整个——可俺从没沾过那个饼啊。”
一边发火儿一边爬楼梯,明钦女士喘不过气来了。那肉馅饼本来是专门供她宵夜的。很明显她打了贝基耳光。
“不要说谎,”她说,“马上回你的房间去。”
萨拉和厄曼加德都听到了巴掌声,然后又听到贝基的破鞋子跑上楼梯进了阁楼的声音。她们听到她关了门,知道她扑倒在了床上。
“俺能吃下两个,”她们听见她在枕头里哭,“可俺从没偷过一口。是厨子拿给她的警察男人了。”
在房间中央,萨拉在一片黑暗中伫立着。她紧紧咬着牙关,伸出的双手愤怒地松开又握紧。她几乎快站不住了,不过直到明钦女士走下楼梯,一切恢复宁静,她才敢移动身体。
“缺德残忍的家伙!”她爆发了,“厨子自己拿了东西,还说是贝基偷了去。她没有!她没有!有时她太饿了,会去拣垃圾箱里的面包皮来吃!”她用手紧紧捂住脸,发出一阵伤心的低泣,而厄曼加德听到这不寻常的一切,完全吓呆了。萨拉哭了!永不低头的萨拉!这似乎意味着某种新信息——以前她从不知道的一种状况。假设——假设——她那善良却迟钝的小脑袋立刻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以前自己从没想到的可怕的事情。她在黑暗中爬下床去,摸索着走到桌旁,蜡烛还伫立在上面。她划了根火柴,点亮蜡烛。然后,她看着萨拉,那个新念头越来越清晰,她的眼中出现了一抹恐惧。
“萨拉,”她胆怯地说,听上去像是吓坏了,“你——你——你从没跟我说过——我不想冒昧,不过——你是不是经常饿肚子?”
这样的时刻,这一切让人难以承受,所有的伪装都崩溃了。萨拉从手掌里扬起脸来。
“是,”她情绪激动地说,“是,是的。我现在就很饿,饿得可以吃了你。听到可怜的贝基哭,让这一切更加糟糕。她比我还饿。”
厄曼加德觉得透不过气来。
“噢,噢!”她悲伤地喊道,“可我从来不知道!”
“我不想让你知道,”萨拉说,“那会让我觉得像大街上的乞丐。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就已经很像乞丐了。”
“不,你不像——你不像!”厄曼加德打断了她,“虽然你的衣服有一点奇怪——可是你看上去不像大街上的乞丐。你的脸也不像乞丐。”
“一个小男孩曾经给我六便士作为施舍,”萨拉说道,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看这儿。”她把脖子上那根缎带拉了出来。“如果我看上去不像是讨钱的,他也不会把自己圣诞节的六便士给我了。”
这枚小小的可爱的六便士让她们轻轻地笑了起来,虽然两人眼中仍然噙着泪水。
“那个小男孩是谁?”厄曼加德说,一边注视着那枚硬币,似乎那并不只是一枚普通的六便士银币。
“他是个可爱的小东西,那时正要去参加聚会。”萨拉说,“他是‘大家庭’中的一员,小家伙长着圆滚滚的腿——我叫他盖伊·克拉伦斯。我想,他的儿童房里一定塞满了圣诞礼物,还有一篮篮蛋糕和其他好吃的,可是,他看得出我什么也没有。”
厄曼加德轻轻往后跳了一步。萨拉的最后几句话让她回想起了什么,她突然灵机一动。
“哦,萨拉!”她叫道,“我竟然没有想到,真是糊涂!”
“想到什么?”
“一件美事儿!”厄曼加德说道,激动得加快了语速,“就在今天下午,我最好的那位阿姨给我送来个盒子。里面装满了好吃的东西。我压根儿没有动它,因为中午布丁吃得太多了,爸爸送的书又让我烦得要命。”她说得太快,开始口齿不清起来,“里面有蛋糕,小肉馅饼,果酱馅饼和圆面包,橘子和红浆果酒,无花果和巧克力。我这就爬下去回房间拿,我们马上就可以吃。”
萨拉差点晕倒。一个人正饿得头昏眼花时,光是听到食物的名称,有时都会有神奇的效果。她紧紧抓住厄曼加德的手臂。
“你觉得——你能做到?”她突然喊道。
“我知道我能办到。”厄曼加德回答,一边跑到门口——轻轻打开门——在黑暗中探出头去,凝神听着。然后,她又走回萨拉身边:“灯全灭了。所有人都在睡觉。我会轻手轻脚——轻手轻脚——没人会听到。”
这太让人高兴了,她们握着对方的手,萨拉眼中突然闪出一线光芒。
“厄曼加德!”她说,“我们来假装!我们假装这是场宴会!噢,你不邀请隔壁‘牢房’的‘犯人’吗?”
“好!好!我们现在就来敲墙。‘监狱长’听不见的。”
萨拉走到墙边。透过墙壁,她听见可怜的贝基哭得比刚才小声了。她敲了四下。
“这是在说:‘通过墙下面的秘密通道到我这边来,’”她解释道,“‘有事要谈。’”
立刻有五下敲击声回应。
“她来了。”萨拉说。
几乎就在同时,阁楼的门打开,贝基出现了。她的眼睛红红的,帽子朝一边歪着,当她看到厄曼加德,便开始用围裙紧张地擦着脸。
“一点也不用担心我,贝基!”厄曼加德喊道。
“厄曼加德小姐邀请你过来的,”萨拉说,“因为她要带一篮子好东西上来给我们。”
贝基的帽子都差点掉下来,她兴奋地问道:
“是吃的不,小姐?是好吃的东西不?”
“是的,”萨拉回答,“而且我们要假装开宴会。”
“而且你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厄曼加德插了一句,“我这就去拿!”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阁楼,匆忙间红披肩掉落下来她也没察觉。有那么一会儿,另外两人也没发现。贝基为突然降临的好运激动得不知所措。
“哦,小姐!哦,小姐!”她喘着气说,“俺晓得,是你要她让俺来的。想到这个,俺——俺就想哭。”她走到萨拉身旁,无限崇敬地望着她。
萨拉饥渴的眼中那抹熟悉的光芒开始照亮整个世界,仿佛要将它彻底改变。在这阁楼里——外面还是寒冷的夜晚——想到在泥泞的街道上艰难度过的下午——关于那小乞儿的记忆还依然清晰,她那极度饥饿的眼神多么可怕——和这一切比较,今晚发生的这件简单快乐的事,完全就像某种魔法。
“不管怎样,有些事总会发生,”她喊道,“就在事情走到最糟的一步之前,似乎有魔法让它们发生。我要是能一直记得这点该多好,最糟的境况不会真的到来。”
她兴高采烈地摇了摇贝基。
“别哭,别哭!你不能哭!”她说,“我们得赶快把桌子布置好。”
“布置桌子,小姐?”贝基说,一边打量着房间四周,“我们拿什么来布置?”
萨拉也将阁楼里环视一圈。
“好像是没什么东西可用。”她似笑非笑地回答。
就在此时,她看见了什么东西,突然扑了过去。那是厄曼加德的红披肩,正躺在地板上。
“披肩在这儿,”她叫道,“我知道她不会介意。这可以做一张不错的红桌布呢。”
她们将那张旧桌子拖上前来,将披肩铺在上面。红色是一种友善而舒适的美丽色彩。房间看上去一下子就不那么简陋了。
“如果地上有张红色地毯,那该多么好啊!”萨拉惊呼,“我们得假装地上有一张!”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光秃秃的地面,眼神中饱含欢喜之情。地毯已经铺好了。
“多么松软厚实啊!”她说,轻轻笑了一声。贝基知道那笑声的含义;于是她小心地抬起一只脚,然后又轻轻放下,仿佛真的感觉到脚下踩到什么东西。
“是的,小姐。”贝基回答,认真而着迷地望着她。贝基总是非常认真。
“那么,接下来又做什么呢?”萨拉说。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把手放到眼睛上。“只要我想想,再等上一会儿,好主意就会来的,”——她温柔的声音充满期盼——“魔法会告诉我。”
她最爱的幻想之一是,在“外面”,这是她的称呼,有各种主意等待着人们的召唤。贝基以前有好多次见她这样站着等待,而且知道几秒钟之后,她便会展露出一张开朗的笑脸。
果然,一会儿她便笑逐颜开。
“好了!”她喊道,“来了!现在我知道了!我还是公主的时候有只旧皮箱,我得找找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她飞奔到箱子边,跪了下来。箱子放到阁楼上来并不是为她考虑,只是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放。里面除了无用的东西,什么也没留下。不过她知道,她应该能找到点什么。魔法总会以某种方式安排那样的事儿。
在箱子一角躺着个小包,看上去很不起眼,所以被忽略掉了,萨拉发现它的时候,便留下来当做纪念。里面装着一打白色的小手帕。她快乐地抓起手帕,跑到桌子旁边。她开始在那张红桌布上摆放它们,轻轻拍打抚摸让它们成型,窄窄的花边弯弯地翻到外面,在她进行这项工作时,她的魔法为她施下咒语。
“这些是盘子,”她说,“金色的盘子。这些是带有华丽刺绣的餐巾。是西班牙修道院里的修女们绣的。”
“她们绣的啊,小姐?”贝基吸了口气,这个信息让她心情振奋。
“你得假装是那样,”萨拉说,“你要是假装得够功夫,就能看见她们。”
“是,小姐。”贝基说。然后,等到萨拉再转过身去翻箱子,她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努力之中。
萨拉突然转过头来时,发现贝基正站在桌旁,看上去真是十分古怪。她闭上了眼睛,脸部肌肉奇怪地扭曲着,像是发生了痉挛,双手握拳,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她看上去就像是努力要举起什么千斤重的东西。
“出了什么事儿,贝基?”萨拉喊道,“你在做什么?”
贝基惊了一下,睁开眼睛。
“俺在‘假装’呐,小姐,”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俺在试着像你那样子看。俺差点看到了,”她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希冀的笑,“不过还真够费劲儿的。”
“如果你没有习惯这么做,也许真的很费劲,”萨拉说道,含着友好的同情之心,“不过你不知道,等你经常这么做了之后,会变得多么容易。刚开始的时候,我可不会那么勉强自己。过一段时间,你自然就会了。现在我会告诉你我能看到的东西。看看这个。”
她手中拿着刚从箱底搜出来的一顶旧太阳帽。帽子上有一圈花环。她把花环摘下来。
“这些是宴会上的花环,”她庄重地说,“它们让空气中弥漫着香气。脸盆架上有个大杯子,贝基。噢——把肥皂碟也拿过来做餐桌中央的装饰品。”
贝基虔诚地将东西交到她手中。
“现在它们是啥东西,小姐?”她询问道,“你会想它们是陶器吧——不过俺晓得它们不是啊。”
“这是个雕刻的酒壶。”萨拉说,将花环上的卷须放置在大杯子周围。“这个嘛”——她在肥皂碟上方轻轻弯下身子,用花环上摘下的玫瑰铺在里面——“用最纯净的石膏做成,还镶嵌着宝石。”
她轻柔地抚摸着那些物品,唇上挂着快乐的微笑,看上去就像是个梦中的天使。
“哎呀,多可爱啊!”贝基轻声道。
“如果还有什么东西做糖果碟,”萨拉喃喃自语,“对了!”——她又冲向了那个箱子,“这会儿我记起还看到了什么东西。”
那不过是一束羊毛,裹在红白相间的包装纸里。不过,那张包装纸很快就被叠成一只只小碟子的形状,剩下的花朵则用来装饰烛台,那是一会儿要用到宴会上照明的。只有魔法,才能让这一切看上去并不仅仅是一张盖了红披肩的旧桌子,上面摆着的也不仅仅是从一个很久没开过的旧箱子里翻出的废物。可是,萨拉却退后一步,凝望着眼前的一切,像是看见了奇迹;而贝基,欢欣愉悦地望了一会儿,屏住了呼吸才敢开口。
“现在这儿,”她将阁楼四周扫视一圈,提议道——“现在还是巴士底狱么——还是,已经变成不一样的啥地方了?”
“噢,对,对!”萨拉说,“完全不同了。现在这里是宴会厅!”
“哎哟喂,小姐!”贝基激动地喊道,“演(宴)会厅呐!”她又敬畏又困惑,转动脑袋想要欣赏四周富丽堂皇的景象。
“是宴会厅,”萨拉说,“就是一个经常举行宴会的大房间。有拱形的屋顶,供吟游诗人们表演的回廊,还有一根巨大的烟囱,下面燃烧着一段段橡木。四面都有细小蜡烛闪烁着光芒,将房间照得灿烂辉煌。”
“哎哟喂,萨拉小姐!”贝基再次激动得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