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房门开了,厄曼加德走了进来,大篮子太重了,她走得摇摇晃晃。她一进来就发出一声喜悦的惊呼。从寒冷漆黑的屋外走进来,一张宴会桌完全出乎意料地展现在面前,上面盖着红桌布,点缀着白色餐巾,还围绕着花朵,这真是精美绝伦的宴会筹备。
“哦,萨拉!”她叫了出来,“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
“是不是很美好?”萨拉说,“都是从我的旧箱子里翻出来的东西。我问了我的魔法,它告诉我到箱子里看看。”
“但是,哦,厄曼加德小姐,”贝基嚷道,“等小姐告诉你这些都是些啥!它们可不光是——哦,小姐,请跟她讲讲。”她央求萨拉。
于是,萨拉便告诉了她,由于有魔法相助,她几乎让厄曼加德看见了所有的一切:金色的盘子——拱形屋顶——燃烧的木头——闪亮的细小蜡烛。等到摆出了篮子里的东西——糖霜蛋糕——水果——糖果和酒——宴会真的变得富丽堂皇了。
“这就像是一场真正的宴会!”厄曼加德喊道。
“像女王的餐桌一样的。”贝基叹了口气。
突然,厄曼加德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我跟你说,萨拉,”她说,“现在假装你是公主,这是一场皇家宴会。”
“可是这是你的宴会啊,”萨拉说,“你来做公主,我们可以做你的宫女。”
“噢,我不行,”厄曼加德说,“我太胖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做。你做公主吧。”
“嗯,如果你想我那么做的话。”萨拉说。
不过,突然她又想到了其他的什么,跑向那个生锈的壁炉。
“这里面塞了好多纸张废物!”她惊呼道,“如果我们把炉子点起来,就会有几分钟明亮的火焰,我们会觉得就像是真正的炉火。”她划了一根火柴,生起火来,炉子里亮起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等它燃完的时候,”萨拉说,“我们会忘记这炉火不是真的。”
她站在跳跃的火光中,微笑着。
“看起来是不是和真的一样?”她说,“现在我们要开始我们的宴会了。”
她率先走到桌旁。优雅地朝着厄曼加德和贝基招手。此刻,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梦中。
“上前来,美丽的姑娘们,”她用梦幻般的声音快乐地说,“请在宴会桌旁就座。国王,我尊贵的父亲,因为出远门不能出席,他令我设宴款待各位,”她朝房间一角微微转头,“怎么,嗬!好了,吟游诗人们!拉起你们的提琴,吹响低音管吧。姑娘们,”她很快解释给厄曼加德和贝基听,“在宴会上总会叫吟游诗人们表演。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
她们刚刚把蛋糕拿到手里——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这时——三人突然全都跳了起来,脸色苍白地转头向门的方向望去——聆听着——聆听着。
有人从楼梯上来了。确定无疑。每个人都听出了那含着怒气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她们知道这一切美梦已经结束。
“是——夫人!”贝基吓得快要窒息,手中的蛋糕掉到地板上。
“是的,”萨拉说,她那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因惊吓而睁得大大的,“明钦女士发现了我们。”
明钦女士用手一击,把门推开。她的脸色也是惨白的,不过却是气得发白。她的目光从那几张吓坏了的脸移到宴会桌上,又从宴会桌移到壁炉里,烧过的纸堆还在那里一闪一闪发出余光。
“我一直就在怀疑有这种事情发生,”她大声喝道,“不过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们这样胆大妄为。拉维尼亚说的是真的。”
于是她们明白了,拉维尼亚不知怎么猜到了她们的秘密,而且做了告密者。明钦女士大步走向贝基,又给了她一记耳光。
“你这个放肆的东西!”她说,“明天早上给我离开这栋房子!”
萨拉站着一动不动,她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厄曼加德开始哭起来。
“哦,不要赶她走,”她啜泣道,“我阿姨送给我这个篮子。我们——只是——在聚会。”
“我看的确如此,”明钦女士咄咄逼人地说,“萨拉公主还坐在首席上。”她凶狠地转向萨拉。“是你干的,我知道,”她叫道,“厄曼加德根本想不出这种事。是你布置了桌子,我猜——用这些垃圾。”她朝着贝基跺了跺脚,“回你的阁楼去!”她命令道,贝基悄悄地离开,用围裙捂住脸,肩膀不住地抽动着。
现在轮到萨拉了。
“我明天来处置你。明天早饭、午饭、晚饭都没有你的份儿。”
“我今天就没吃午饭和晚饭了,明钦女士。”萨拉用非常微弱的声音说。
“那更好。你会把这个教训记得更清楚。不要光站着。把那些东西重新放回篮子里。”
她自己也动手把桌上的东西扫到篮子里。突然,她看到了厄曼加德的新书。
“还有你,”——她对厄曼加德说——“竟然把你漂亮的新书拿到这肮脏的阁楼里来。把它们拿起来,回你的床上去。明天一整天都不许出寝室,我还要写信告诉你爸爸。要是他知道你今晚在哪里,他会怎么说?”
这时,她看到萨拉那庄重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眼睛里有种什么东西,她恶狠狠地转过头来。
“你在想什么?”她质问道,“你干吗那样子看着我?”
“我想知道……”萨拉回答道,看上去就和那次著名的教室反驳战时一样。
“你想知道什么?”
就像那次教室里的情景:萨拉一点也没有显出无礼的样子,只是平静而悲伤。
“我想知道,”她低声说,“如果我爸爸知道我今晚在哪里,他会怎么说?”
明钦女士又和以前一样怒火中烧,而且,和以前一样,用一种不加克制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她冲了过去,抓着萨拉摇晃。
“你这个傲慢无礼、不服管教的小孩!”她叫道,“简直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她捡起书本,将宴会桌上剩下的东西扫进篮子里,乱七八糟放作一堆,然后将篮子塞到厄曼加德臂弯里,把她推向门口。
“我让你一个人慢慢想,”她说,“马上给我上床去。”可怜的厄曼加德踉踉跄跄地走在前面,明钦女士也跟着走出去,关上了门,只剩下萨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美梦果然结束了。壁炉里纸堆中的最后一颗火星也已消逝,只留下黑色的灰烬;桌子又变得光秃秃的,金色盘子、华丽的刺绣餐巾,还有花环,全都变回原形,不过是旧手帕、红色白色的碎纸片,还有废弃的人造花,全都散落在地板上;回廊上的吟游诗人们已悄然离去,弦乐管乐全都停止。埃米莉背靠墙壁坐着,努力睁大眼睛张望。萨拉看见她,便走过去,用颤抖的手抱起她。
“没有什么宴会了,埃米莉,”她说,“也没有什么公主。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巴士底狱的囚犯。”然后她坐下来,遮住了脸。
如果那时她没有遮住脸,如果她正好在错误的时刻抬头看了一眼天窗,那又会发生些什么,谁也不清楚——也许这一章的结局会大不相同——因为,如果她向天窗瞥上一眼,一定会被看到的景象吓一跳。她会看到有一张面孔贴在玻璃上,朝房间里偷偷看她,就像今晚早些时候她跟厄曼加德谈话时发生的状况一样。
不过她没有抬头看。她把黑色的小脑袋埋到臂弯里,坐了一会儿。每当需要努力默默承受之时,她总喜欢这样坐着。然后,她站起来,慢慢走向床边。
“我现在什么都没法假装——只要还醒着,”她说,“再怎么试也没用。如果我睡着了,也许会做个梦,它会帮我假装。”
她突然觉得如此疲倦——也许是因为腹内空空——她虚弱地坐到床边上。
“假设壁炉里有一团明亮的火,无数小火焰在跳跃,”她喃喃自语,“假设炉火前有一把舒适的椅子——假设旁边有张小桌子,可爱的热腾腾的——热腾腾的晚餐放在上面。再假设”——她将单薄的床罩拉到身上——“假设这是一张柔软漂亮的床,有羊毛毯,还有又大又松软的枕头。假设——假设——”极度的疲倦对她而言是件好事,她的双眼渐渐闭合,很快便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过她实在是太累了,睡得又深又沉——深沉得不会被任何事情打扰。就算麦基洗德全家,包括所有儿子女儿,全都出洞来打闹翻滚嬉戏,她也不会被它们的吱吱声和跑动声惊动。
她醒来的时候十分突然,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将自己从睡眠中唤醒。不过,确实是有一个声音将她唤醒——一个真真切切的声音——一个轻快的白色身影溜出天窗后,天窗落下关闭时发出的咔嗒声,那个白色身影在屋顶石板瓦上就近蹲了下来——离天窗很近,能够看见阁楼里发生的一切,却不会被阁楼里的人发现。
开始她并未睁开眼睛。她觉得很困,而且——太神奇了——竟然又暖和又舒适。如此暖和舒适,她不相信自己真的醒了。除了有时在可爱的幻境中,她从未觉得如此温暖惬意。
“多美好的梦啊!”她喃喃道,“我觉得真暖和。我——不——要——醒——来。”
这一定是个梦。她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一堆温暖的被褥,让人十分愉悦。她还真切地感觉到了毯子,伸出一只手触摸,触感很像包在缎子里的鸭绒被。她一定不能从这种愉悦的感受中醒过来——她一定要一动不动,让美梦延续。
可是她做不到——尽管她紧紧闭着双眼,还是做不到。有什么在强迫她醒来——是房间里的什么东西。好像有光,还有声音——是熊熊燃烧的小小火堆发出噼啪声。
“喔,我醒了,”她悲伤地说,“我没办法——我做不到。”
她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她笑了——因为阁楼里是一番从未见过的景象,而她知道在现实中永远不可能看到。
“噢,我还没醒,”她轻声说道,这才敢用胳膊肘撑起身体,四处打量着,“我还在做梦。”她知道这一定是个梦,因为她如果醒着,这些东西是不可能——不可能出现的。
你是不是想知道她为什么确信自己还没回到现实中来?来瞧瞧她看到的东西。壁炉里,一簇明亮的炉火正在燃烧;铁架上有一只小铜壶,里面开水沸腾,嘶嘶作响;地板上铺展着一张温暖厚实的深红色地毯;炉火前放着一张展开的折叠椅,上面还铺着坐垫;椅子旁边有张小小的折叠桌,上面铺了张白色桌布,桌子上摆放着盖好的小碟子,一个杯子,一个茶托,还有个茶壶;床上铺着温暖的新床单,还有一床裹在缎子里的羽绒被;床脚有一件精致的夹棉丝绸睡袍,一双夹棉拖鞋,还有一些书。她“梦中”的房间似乎变成了仙境——房间中明亮的灯光倾泻而下,因为桌子旁边还伫立着一盏明亮的灯,罩着玫瑰色的灯罩。
她坐了起来,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呼吸变得又短又急。
“竟然没有——消失不见,”她喘着气说,“噢,我以前从没做过这样的梦。”她几乎不敢动弹;最后她还是推开被褥,站到地上,脸上始终挂着如痴如醉的微笑。
“我在做梦——我起了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然后,她站在房间中央,缓缓地从一边走到另一边——“我正梦见这一切都没消失——是真的!我正梦见它摸上去感觉是真的。这是被施了魔法了——要不然就是我被施了魔法。我不过是认为自己看到了这一切。”她的话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如果我只能不断地想着这一切,”她叫道,“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她站立着,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又重新叫了起来。
“噢,这不是真的!”她说,“这不可能是真的!可是,噢,看起来多么真实啊!”
燃烧的火光引她走了过去,她跪下来,伸出手靠近火堆——靠得太近,她往后缩了一下。
“如果只是做梦,梦里的火不会这么烫。”她喊道。
她跳起来,摸摸桌子、碟子、地毯;她又走到床边触摸那些毯子。她拿起那件柔软的夹棉丝绸睡袍,突然紧紧攥住,将它贴在胸前。
“多么温暖。多么柔软!”她几乎是在啜泣,“它是真的。一定是真的!”
她披上袍子,双脚探入那双拖鞋里。
“它们也是真的。全都是真的!”她叫道,“我不是——我不是在做梦!”
她摇摇晃晃地走向那堆书,打开最上面的一本。扉页上写着些什么——只不过是这么一句话:
“给阁楼上的小女孩。一个朋友”
看到这句话,她将脸埋到书页上,流下了眼泪。
“我不知道这是谁,”她说,“不过有人在关心着我。我有了一个朋友。”
她取下蜡烛,悄悄走出房间来到贝基屋里,站在她的床边。
“贝基,贝基!”她在床边耳语道,尽量大声一些,“醒过来!”
贝基一醒过来便坐得笔直,她吓呆了,眼睛定定地睁着,脏兮兮的脸上还留着泪痕。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华丽的深红色夹棉丝绸睡袍。她看到的那张面孔十分明亮而美丽。那是萨拉公主——像她记忆中的样子——正站在自己床边,手中举着一支蜡烛。
“来,”她说,“哦,贝基,来!”
贝基被吓坏了,什么也没说。她只是起床跟着她走,嘴巴和眼睛都张得大大的,却没有说一个字。
她们跨过门槛,萨拉轻轻关上门,将她引入温暖明亮的房间,她一下子觉得头昏起来,饥饿让她有眩晕的感觉。“这是真的!是真的!”萨拉叫道,“我全部都摸过了。它们就和我俩一样真实。魔法来过了,做了这一切,贝基,在我们睡着的时候——魔法永远不会让事情走到最糟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