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上一张椅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天窗,向外望去。下了一整天雪,就在屋顶的积雪上,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蹲着一个弱小的身形,一直在发抖,看见她,那张黑色的小脸皱了起来,可怜极了。
“是那猴子,”她叫了出来,“它从那印度仆役的阁楼里爬出来,然后看到了我屋子里的光。”
贝基跑到她身边。
“你要让它进来不,小姐?”她说。
“是的,”萨拉欢快地说,“对猴子来说,外面太冷了。它们是很娇弱的。我要把它哄进来。”
她轻轻伸出一只手,用一种安抚的声音对它说话——就像对麻雀和麦基洗德说话一样——好像她自己就是某种友好的小动物。
“过来,小猴子,亲爱的,”她说,“我不会伤害你。”
它知道她不会伤害它。它知道这一点,所以让她将柔软抚慰的手掌放到自己身上,任她将自己引向她身边。它曾从拉姆·达斯的褐色手掌里感受到人类的爱,现在又从她的手中感到同样的爱。它任由她将自己举过天窗,发现自己到了她的臂弯里,它便依偎在她胸前,抬头看着她的脸。
“乖猴猴!乖猴猴!”她轻轻哼着,亲吻它那滑稽的小脑袋,“噢,我真喜欢这些小动物。”
靠近火边,它显得很是高兴,萨拉坐了下来,将它抱在膝上,它便看看她,又看看贝基,眼神里掺杂着好奇与感激。
“它长得不是很好看,小姐,对吧?”贝基说。
“它就像个长得丑丑的小宝宝,”萨拉笑道,“请原谅,小猴子;不过我很高兴你不是个婴儿。不然,你的母亲不会以你为荣,也没人敢说你跟任何一个亲戚长得相像。噢,我多么喜欢你啊!”
她往后靠着椅背,思索着。
“也许它也难过,因为自己长得丑,”她说,“它心里一直这么觉得。不知道它是否也有心灵。小猴子,我亲爱的,你也有心灵吗?”
可是,猴子却只是伸出一只小爪子,挠起脑袋来。
“你要拿它怎么办呐?”贝基问。
“今晚我要让它和我一起睡,然后明天再把它送回印度绅士那儿。我很难过要送你走,小猴子,可是你必须回去。你应该最喜欢你自己的家,而我并不是你真正的亲友。”
上床的时候,萨拉在脚边为它做了个窝,它像婴儿一样蜷着身子睡在那儿,对自己的住处十分满意。
“就是那个孩子!”
第二天下午,“大家庭”的三个成员坐在印度绅士的藏书室里,尽最大的努力要让他开心。因为受到他的特别邀请,他们被允许过来完成这项任务。好长一段时间,他一直生活在一种揪心的期盼之中,今天会有件大事,他更是焦虑地等待着。那就是卡迈克尔先生要从莫斯科回来了。他在那儿待的时间一周接一周地拖了下来。刚到那儿时,他并未如愿寻觅到那家人。等到找到了他们的地址,却被告知他们出门旅行了。辛苦了很久却没见到那家人,他便决定留在莫斯科,等到他们回来。卡里斯福特先生倚在躺椅上,旁边地板上坐着珍妮特。他很喜欢珍妮特。诺拉找到一张脚凳坐下,地板上有张虎皮做的小地毯,有虎头做装饰,唐纳德分开腿坐在虎头上。他正在骑着那只老虎。
“不要叫得那么大声,唐纳德,”珍妮特说,“叫你来给病人鼓劲儿,又没叫你要高声大吼。声音是不是太大了,卡里斯福特先生?”她转向印度绅士。
他却只是拍拍她的肩膀。
“不,不会,”他回答,“这反而能让我不去想太多。”
“我这就安静,”唐纳德嚷道,“我们会像老鼠那么安静。”
“老鼠才不会弄出那种噪音。”珍妮特说。
唐纳德用手帕做缰绳,在老虎头上跳上跳下的。
“许多老鼠就会,”他开心地说,“一千只老鼠就会。”
“我相信五万只老鼠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声音,”珍妮特严厉地说,“我们必须像一只老鼠那么安静。”
卡里斯福特先生大笑起来,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爸爸现在应该快回来了,”她说,“我们可不可以谈谈那个丢失的小女孩?”
“我想,除了这个,我现在没法谈其他话题。”印度绅士回答道,他皱起额头,脸上出现疲倦的神色。
“我们很喜欢她,”诺拉说,“我们叫她‘不是童话的小公主’。”
“为什么?”印度绅士问道,“大家庭”的奇思妙想总能使他减轻烦恼。
回答问题的是珍妮特。
“那是因为,虽然确切说来她不是童话中的人物,可是一旦她被找到,她会变得多么富有啊,就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我们开始叫她‘童话公主’,不过又觉得不太贴切。”
“那是真的吗?”诺拉说,“她爸爸把所有钱都给了一个朋友,投到一个有钻石的矿里,后来朋友以为钱都赔光了,觉得自己像个强盗,于是便逃跑了?”
“不过实际上他不是强盗,您知道的。”珍妮特急忙插话。
印度绅士立刻握住她的手。
“对,他不是。”他说。
“我为那个朋友感到难过,”珍妮特说,“情不自禁地。他并不是成心要那么做的,那么做一定让他非常伤心。我确信那会让他非常伤心。”
“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珍妮特。”印度绅士说道,将她的手拉得更近。
“你有没有告诉卡里斯福特先生,”唐纳德又嚷起来,“就是那个‘不是乞丐的小女孩’的事儿?你有没有告诉他,她穿了新衣服?也许她也是被丢失了,然后又被人找到了。”
“有辆出租车!”珍妮特欢呼道,“正在大门口停下来。是爸爸!”
“是,是爸爸,”唐纳德大声宣告,“不过却没有小女孩。”
三个孩子全都无法克制地从房间里飞奔出去,跌跌撞撞地跑到大厅里。他们总是以这种方式来迎接父亲。可以听到他们跳上跳下,拍着手掌,被抱起来亲吻。
卡里斯福特先生努力想要起身,却又倒了回去。
“没有用,”他说,“我真是个废人!”
卡迈克尔先生的声音渐渐靠近门边。
“不行,孩子们,”他在说,“等我跟卡里斯福特先生谈完了,你们才能进来。去和拉姆?达斯玩吧。”
然后,门开了,他走了进来。他看上去面色比以往更加红润,浑身充满清新健康的气息。可是,当他刚刚抓住病人的手,迎上那殷切询问的目光,他的眼中便出现了失望而担忧的神色。
“有什么消息?”卡里斯福特先生问,“那个被俄国人收养的孩子?”
“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卡迈克尔先生回答,“她比克鲁上尉的小女儿小很多。她的名字是埃米莉?卡鲁。我见了她,还跟她交谈过。那对俄国夫妇给了我足够的细节。”
印度绅士看上去是多么疲倦而痛苦!他的手从卡迈克尔先生手中滑落。
“那么,又得从头开始查找了,”他说,“就是这样。请坐。”
卡迈克尔先生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不知怎么,他已经逐渐越来越喜欢这个不快乐的人儿。他自己是个健康快乐的人,生活在欢笑与爱之中,孤独哀伤和体弱多病这种事儿,对他来说是无法忍受又是十分可怜的。只要这房子里能出现一个欢乐高昂的小声音,便会显得不那么凄凉。丢弃了一个孩子是个大错,一个人如果一直背负着这样的心理负担,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忍心。
“好了,好了,”他用愉快的声音说,“我们总会找到她的。”
“我们必须马上开始。不能浪费时间,”卡里斯福特先生烦躁地说,“你有没有什么新建议——不管什么都行?”
卡迈克尔先生感到十分不安,他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踱步,脸上带着思索的神情,又显得有点犹豫。
“唔,也许,”他说,“我不知道这个建议有没有价值。事实上,我从多佛坐火车回来的途中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然后有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只要她还活着,一定会在某个地方。”
“对!她是在某个地方。我们搜索了巴黎的学校。我们应该放弃巴黎,开始在伦敦寻找。这就是我的主意——在伦敦搜寻。”
“伦敦有很多很多学校。”卡里斯福特先生说,然后,他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好像想到什么激动起来,“顺便说一句,隔壁就有一所。”
“那么,我们就从那儿开始。从隔壁开始找是最近的。”
“倒不是因为那个,”卡里斯福特说,“那边有个孩子让我很感兴趣;不过她不是学生。而且她是个凄惨黯淡的小东西,不像可怜的克鲁孩提时的样子。”
就在这时,也许魔法又再次生效——那美丽的魔法。看上去真像是如此。到底是什么让拉姆·达斯跑进屋来——他的主人甚至还在说话——虽然他恭敬地行着额手礼,可他那闪亮的黑眼睛里却有一抹难以掩藏的兴奋。
“阁下,”他说,“那个孩子自己来啦——就是阁下同情的那个。猴子又逃到她的阁楼里去了,她把猴子送回来。我让她留下来了。我想着阁下如果见见她,跟她说说话,也许会觉得高兴。”
“她是谁?”卡迈克尔先生询问。
“天知道,”卡里斯福特先生回答,“她就是我说的那个孩子。学校里的小苦工。”他对拉姆?达斯招招手,吩咐道:“对,我想见见她。去把她带进来。”然后他又转向卡迈克尔先生。“你离开的时候,”他解释道,“我觉得十分绝望。日子又黑暗又漫长。拉姆·达斯告诉我这孩子的悲惨生活,我们便一起想了个浪漫的计划来帮助她。我想,做那件事实在是幼稚,不过却能让我有点事做,可以谋划思考。不过,如果不是有拉姆?达斯这么个身手敏捷、脚步轻盈的东方人帮忙,那是不可能完成的。”
过了一会儿,萨拉走进屋来。她手中抱着那只猴子。很明显,如果能有什么办法,它可不愿与她分离。它紧紧地贴着她,一边叽叽叫着。萨拉发现自己竟然在印度绅士的房间里,又好奇又兴奋,面颊上出现一抹红晕。
“您的猴子又逃跑了,”她用悦耳的声音说,“昨晚它跑到我的阁楼窗外,我把它抱进屋去,因为外面太冷了。如果不是当时太晚,我会立刻送它回来。我知道您生病了,也许不想被打扰。”
印度绅士凹陷的双眼一直凝视着她,眼神十分好奇。
“你考虑得太周到了。”他说。
萨拉朝拉姆?达斯望去,他正站在门边。
“我把他交给印度仆役好吗?”她问。
“你怎么知道他是印度仆役?”印度绅士说,微微笑了一下。
“哦,我知道,”萨拉一边说,一边把那只不想离开的猴子递了过去,“我是在印度出生的。”
印度绅士突然身子坐得笔直,脸上神情大变,萨拉吓了一跳。
“你是在印度出生的,”他惊呼,“是吗?过这边来。”他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