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到他手中,因为他好像很想握住它。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灰绿色的眼睛疑惑地与他对视,自己好像有什么与他正烦恼的事情有关。
“你住在隔壁?”他问。
“是的,我住在明钦女士的女校。”
“可你却不是她的学生?”
萨拉的嘴边浮现出一丝奇怪的微笑。她犹豫了一会儿。
“我想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什么。”她回答。
“为什么?”
“最初我是学生,还是个优待寄宿生;不过现在——”
“你过去是学生!那现在呢?”
萨拉的唇边又出现了那抹奇特的悲伤的微笑。
“我睡在阁楼里,在洗碗女佣隔壁,”她说,“我帮厨子跑腿——她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还给小孩子们上课。”
“快问问她,卡迈克尔,”卡里斯福特先生说道,一边又躺了回去,似乎已用完所有的力量,“问问她,我不行了。”
“大家庭”那位强壮善良的父亲知道怎样向小女孩子提问。当他用友好而鼓励的声音对她说话,她意识到他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你说的‘最初’是什么意思,我的孩子?”他问。
“我第一次被爸爸带到学校的时候。”
“你爸爸在哪里?”
“他去世了,”萨拉说道,声音十分平静,“他失去了所有的钱,没给我留下任何东西。没人照顾我,也没人付钱给明钦女士。”
“卡迈克尔!”印度绅士大声叫了起来,“卡迈克尔!”
“我们不要把她吓坏了。”卡迈克尔先生转向他,低声又快速地说。然后他又大声对萨拉说道:“所以你就被送到了阁楼上,被当做小苦工来用。就是那样,对吗?”
“没人可以照顾我,”萨拉说,“也没有钱;我无依无靠。”
“你父亲是怎么丢了钱的?”印度绅士气喘吁吁地插了一句。
“他不是自己丢了钱,”萨拉回答道,越发感到疑惑起来,“他有一个感情很好的朋友——他很喜欢他。是他的朋友把他的钱拿走了。他太信任那个朋友了。”
印度绅士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那个朋友也许不是存心要伤害他,”他说,“也许整件事只是因为误会。”
萨拉并不知道,她在回答时,那平静稚嫩的声音听上去有多么无情。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会因为印度绅士的缘故,努力让语气柔和一些。
“不管怎样,对我爸爸来说,受到的折磨还是一样的大,”她说,“那件事害死了他。”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印度绅士说,“告诉我。”
“他叫拉尔夫·克鲁,”萨拉回答道,“克鲁上尉。他死在印度。”
那张憔悴的脸开始痛苦地收缩,拉姆·达斯一下窜到主人身边。
“卡迈克尔,”病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有那么一会儿,萨拉以为他就要死了。拉姆·达斯从瓶子里倒出几粒东西送到他唇边。萨拉在旁边站着,微微发抖。她满是困惑地看着卡迈克尔先生。
“我是哪个孩子?”她犹豫地问。
“他就是你父亲的朋友,”卡迈克尔先生回答她,“不要害怕。我们已经找了你两年了。”
萨拉用手捂住额头,嘴唇颤抖着。开口说话时,她如同在梦中。
“而我一直都在明钦女士的学校里,”她的声音很轻,“就在墙的另一边。”
“我努力不要那样”
将一切都解释清楚的,是漂亮的卡迈克尔太太。他们立刻便派人去请她。她穿过街区到了这边,将萨拉拥入怀中,告诉她发生的一切。对于身体虚弱的卡里斯福特先生来说,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发现所带来的强烈刺激让他不堪承受。
“说真的,”在卡迈克尔太太直到之前,当大家建议应该让那个小女孩到另一个房间里去时,他虚弱地对卡迈克尔先生说,“我觉得好像不愿让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我会照顾她的,”珍妮特说,“而且妈妈马上就来了。”然后,她将萨拉带了出去。
“我们真高兴找到你,”她说,“你不知道找到你我们有多高兴。”
唐纳德两手插在口袋里站着,注视着萨拉,眼神里有些许自责。
“那天我给你六便士的时候,如果问了你的名字,”他说,“你就会告诉我是你萨拉·克鲁,那你马上就被找到了。”
过了一会儿,卡迈克尔太太进来了。她似乎十分激动,突然将萨拉拥入怀中,亲吻她。
“你看上去很疑惑,可怜的孩子,”她说,“其实没什么好怀疑的。”
萨拉只想到一件事。
“他就是,”她说道,往藏书室紧闭的大门瞥了一眼——“他就是那个坏朋友?噢,快告诉我!”
卡迈克尔太太又吻了吻她,哭了起来。她觉得萨拉好像需要得到很多亲吻,她应该很久没被人吻过了。
“他并不坏,亲爱的,”她回答,“他并没有真的弄丢你爸爸的钱。他只是以为自己弄丢了;而且因为太爱你爸爸,他内心十分痛苦,有段时间病得很厉害,精神状态也出了问题。他差点因脑膜炎而死掉,而在他的病好转之前很久,你爸爸就已经去世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到哪里找我,”萨拉喃喃道,“而其实我就在这么近的地方。”不知怎么,她没法忘怀自己就住在附近这件事。
“他以为你在法国的学校里,”卡迈克尔夫人解释道,“而且又不断被错误的线索引导。他到处找你。他看到你从房子前面经过,看上去十分悲伤、无人照顾,他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是他朋友那可怜的孩子;不过,因为你也是个小女孩,他同情你,想让你快乐一点。所以他让拉姆?达斯爬进你的阁楼,努力让你的生活舒适一些。”
萨拉快乐地跳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都变了。
“是拉姆·达斯带来的那些东西吗?”她叫了起来,“是他让拉姆·达斯那样做的吗?是他编织了那个梦又将它变为现实吗?”
“是的,亲爱的——是的!他是个善良的好人,他同情你,是因为丢失的萨拉·克鲁也是个小女孩的缘故。”
藏书室的门开了,卡迈克尔先生站在门里,他做了个手势要萨拉过去。
“卡里斯福特先生已经好些了,”他说,“他想你进去见他。”
萨拉没有迟疑。印度绅士看着她进来,她的脸上散发着光彩。
她走到他椅子前站着,双手交握放在胸前。
“是您送那些东西给我,”她说着,快乐的小声音里饱含感情,“那些美丽的东西?您送的!”
“是的,可怜的亲爱的孩子,是我。”他回答。他很虚弱,由于长久的疾病和苦恼,身体已经垮了,可是,他注视她的眼神却让她想起了父亲的眼神——那眼神诉说着他爱她,想要把她拥入怀中。于是,她在他身边跪了下来,就像以前在父亲身边跪下一样,那时,她和父亲是世上最好的朋友和最相爱的人。
“那么,我的朋友原来是您!”她说,“我的朋友原来是您!”她低下头,一遍一遍地亲吻他那瘦瘦的手。
“这个人三周之后就会恢复健康,”卡迈克尔先生对妻子说,“看看他现在的脸色就知道了。”
真的,他看上去不同了。“小夫人”就在眼前,他现在已经有新的事情要考虑和规划。首先就是那位明钦女士。得和她见上一面,告诉她她的学生在财务状况上发生的变化。
萨拉不会再回到那所女校,印度绅士对此十分明确。她得留在这儿,由卡迈克尔先生亲自去见明钦女士。
“我很高兴不用回去,”萨拉说,“她会非常生气。她不喜欢我;不过也许是我的错,因为我也不喜欢她。”
不过,说来也够奇怪的,卡迈克尔先生已用不着去见明钦女士,因为她亲自上门来寻找她的学生了。她本来有事找萨拉,一问才听到让她大吃一惊的消息。有个女佣看见萨拉偷偷跑出了地下室,披风下面还藏着个什么东西,然后还看见她上了隔壁房子的台阶并走了进去。
“她什么意思!”明钦女士朝着阿米莉亚小姐叫道。
“我不知道,我保证,姐姐,”阿米莉亚小姐回答,“不然就是她跟他成了朋友,因为他也在印度生活过。”
“这样做好像是她要依靠于他,努力赚取他的同情,这是很无礼的,”明钦女士说,“她在那房子里待了两个小时了。这样的放肆行径我决不容许。我要去一探究竟,为她的打扰道歉。”
萨拉坐在一张脚凳上,靠近卡里斯福特先生的膝边,听他说话,他觉得有很多事情需要向她一一解释。这时,拉姆·达斯通报有访客到。
萨拉自然而然就站了起来,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不过,卡里斯福特先生却发现站着的她十分平静,一点也没显出一般孩子恐惧的表情。
明钦女士带着严峻高贵的神情走进房间。她精心打扮过,着装得体,严格地保持着礼貌。
“很抱歉打扰卡里斯福特先生,”她说,“不过我要向您解释一些事情。我是明钦女士,是隔壁女子寄宿学校的经营者。”
印度绅士沉默地看着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他是个天生脾气暴躁的人,不过他并不想让自己情绪失控。
“你就是明钦女士?”他说。
“正是,先生。”
“这样的话,”印度绅士回答,“你算是来对了时间。我的律师卡迈克尔先生正打算去见你。”
卡迈克尔先生略微鞠了一躬,明钦女士大惑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卡里斯福特先生。
“您的律师!”她说,“我不明白。我到这儿来完全是出于责任。因为发现一个学生冒昧闯入了你的住所——一个受我施舍的学生。我只是来解释一下,她的擅自闯入我完全不知情。”她转向萨拉,“马上回家去,”她愤怒地命令道,“你会被严惩,马上回家去。”
印度绅士将萨拉拉到身边,拍拍她的手。
“她不会走。”
明钦女士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理智。
“不会走?!”她重复道。
“对,”卡里斯福特先生重复道,“她不会回家——你如果称你那栋房子为家的话。她未来的家是跟我在一起。”
明钦女士退后一步,又吃惊又愤怒。
“和您一起!和您一起,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好好解释一下这件事,卡迈克尔,”印度绅士说,“尽快了结。”他让萨拉重新坐下,握住她的手——这也是她爸爸常做的事。
于是,卡迈克尔先生开始解释——他清楚知道要说些什么,以及这件事的法律意义,作为专业人士,他的语调平静缓和,态度十分镇定。明钦女士是生意人,当然能完全理解,但却并不高兴。
“夫人,卡里斯福特先生,”他说,“是已故的克鲁上尉的亲密朋友。他们在某些大型投资项目中是伙伴。克鲁上尉以为丢失的财产其实已经找到,现在由卡里斯福特先生掌管。”
“财产!”明钦女士喊道。她脸上顿时面色全无,发出一声惊呼,“萨拉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