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土塄上的孩子(高平作家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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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父母的新居

大叔死了,和父亲一样死在寒冷的冬日。

满街的哭声与眼泪淹没了我的山村。在模糊的泪眼中,我已经分不清眼前的遗容是父亲还是大叔。一种永远的离开与隔绝在地下和地上,在生者和死者之间。我们除了满心的悲伤,谁又能阻止时间与命运的魔力?

佛家讲,生死轮回与春生草、秋落叶一样,平平淡淡,寻寻常常,人本无生死可了,结束的只是生命宇宙中一段短短的行程,死只是另一个开始。

可是大千世界,有几个人能坦然面对生活,又有几人能坦然面对死亡?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要踏着这满街的冰雪,流着满脸的泪水继续往前行走。

朝着那片长满枯树的坟地,朝着那个人生永恒的归宿,一步一步地走去。

这是块很大的山地,是一块一点都不贫瘠的肥沃的山地。每次我们送亲人来,阴阳先生都说,这真是一块不错的坟地,看这形状中间突出,两头尖翘,越看越像个金元宝,后人代代能发大财。阴阳先生的话也不过是想多要几个小钱。但就是这些失真的好听话,鼓励着我们王家人一代代朝着那个“金元宝”的梦想艰难地匍匐前进着,拼死拼活地努力着。

我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我们送爷爷奶奶进了这个冷冰冰的家。爷爷奶奶的坟堆靠着土地的后塄根。在父亲母亲没来之前,我很少给爷爷奶奶上坟,因为活着的时候,我和爷爷奶奶的感情比较疏远。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居然没流一滴眼泪。

后来,父亲和母亲也回到了爷爷奶奶身边,安睡在他们的脚头。那是1999年上世纪的最后一个日子,我跌跌撞撞的跟着父亲母亲的灵车,穿越过我们一起生活的山村、老屋和土地,爬上长满荒草的陡坡,来到了这个新居。我知道这个新居是不属于我的,但确是父母开始新生活的地方。

一个地下土窑。倒也修整得干净,只是阴冷一些,好在父母都已无感知。父亲和母亲的棺材分别放在两边。我们把准备好的的那些家具一一放进土窑里。希望在这个地下土窑里父亲和母亲能有一种和睦的新的生活,不同于他们活着时那种争吵,那种困苦。

土窑的口被我们村的泥瓦匠红牛一砖砖扎得严严实实。一堵砖墙把父亲和母亲堵在里头,把我们堵在外头。心口也好像被堵上一堵墙,一种绝望的阻隔,只有眼泪能表达出一种任何物体都无法阻隔的舍不去的血脉深情,只有眼泪能宣泄出别人无法理解的深深歉疚。

冻土坚硬实在得像山村的性格,更像老父亲的性格。

一锹锹,一,把冻土填进父母新居门前的壕沟里,把我所有愧疚与无法救赎的罪过填进父亲和母亲沉默无语的宽容里。

时隔七年,我那脾气不好的大叔,我那常常和人吵架的大叔,我那被父亲庇护着的大叔,我那吵着闹着不让我念书的大叔,也带着他那62岁短暂的人生来到了这个大家里。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踏着父亲走过千百遍的山沟土坡,泪眼中是被雪描画了的高高独立的连体的土圪嘴、山头和岭谷。一层层的土地啊,要生长多少粮食供生者生活,又要消解多少死者进入大自然的循环。我的心在故乡的深沟里结成了一块厚厚的冰。

在积雪与冰层里我试图寻找一种关于生死最单纯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