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心想,右路军虽然有三万人马,何徽、樊爱能两个将军毕竟年龄大了些,有刘词的接应,也就万无一失了。
柴荣最后说:“今夜三更造饭,四更兵发高平。”
众人领命散去了。赵匡胤和张永德没有走,赵匡胤嘴快:“皇兄,还有我们呢,我们禁军做什么?”
柴荣说:“不能让刘崇知道是我亲征来了。你们俩就率领禁军做全军的预备队吧!”
张永德说:“就让匡胤到前面吧,这些将军们年纪都大了,赵匡胤的手下有不少猛将。”
柴荣说:“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将军们都老了呢,他们都是熬到这个位置的,有的已经是三朝的元老了。不战而换将,难服众人心啊!”
末了,柴荣又安慰俩人说:“明天看情况吧,但愿这些老将军们不辜负朕的希望。”
赵匡胤奉承了一句:“廉颇虽老,却是个常胜将军。”
柴荣笑了笑:“你们有此话,也算不容易了,但愿他们都是廉颇!”
柴荣走出大帐,他手握宝剑夜观天象,“永德,你来看,天空的西北角上有一片黄色,明天当有大风沙啊,不知道风向是对敌有利呢,还是于我有利?”
(27)
高平城内。
探马跑上县衙大殿,报:周朝大军已经在泽州集结完毕,看样子明日就可到达高平。
刘崇问:“领兵的将军是谁?”
探马道:“东山后的陈区,发现有周朝军队越过,问了当地的老百姓,他们看见将旗上是上将军马军指挥使‘樊’,上将军步兵指挥使‘何’。”
刘崇听完,哈哈大笑起来,而且是笑个没完没了,笑得群将莫名其妙。
王得中担忧地对杨衮说:“周军的马军和步军全来了,而且是两个上将,看来来者不善啊!”
刘崇还在笑,他笑着指着王得中的鼻子说:“你知道个屁,那柴荣只是派来了两只饭桶。”
杨衮说:“不会吧?他们可都是上将军啊!”
刘崇说:“你契丹荒野之人,没听说过我们中原的笑话,那樊爱能是因为爱逞能才当上的将军。而何徽这个人,那是何也不会呀!”
刘崇继续大笑,众将也笑了。
杨衮遭到刘崇的抢白,心里不高兴,可人是汉朝的皇帝,又是全军的统帅,心里就是有什么不快,脸上也不好表现出来。
刘崇笑够了,说道:“他们两人都是老掉牙的将军了,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都知道他们俩是一对饭桶,为什么还要用他们呢?你们说说看?”
众人摇头。
“正因为他们是饭桶才要用他们!如果他们是虎,或者是一头狮子,那把他们放在京城,皇帝还能睡稳安生觉吗!”
刘崇又哈哈地笑着,自己把答案说了出来。刘崇说:“在我们汉朝,有能力的将军都是派外去任节度使,防御外敌入侵,只有老糊涂的和老没用的才留守京城。”
张元徽笑了起来:“明天就让我去收拾这俩上将军吧!我这个先锋的刀下,还没有斩过上将军的人头呢!”
刘崇说:“放心吧,我敢肯定,他们俩就是并肩子上,也不是你的对手。”
刘崇还在笑,柴荣啊柴荣,你换朝不换人,就等着倒霉吧。
杨衮疑惑地问:“皇上的意思是,来者都是你们汉朝的军兵?”
刘崇说:“许多人是认识朕的,只要朕一出面,那军校们准保扔了武器喊万岁,投降于朕。”
刘崇的意思是:这仗明天就不要打了,我喊一嗓子他们就反正了。
王得中问:“我们把主战场摆在哪里呢?”
杨衮说:“从北高原的赵庄一带过来的时候,我看了那里的地形,有山丘便于埋伏,有平整的田地可以运兵。明日不妨先诈败,再上演一场长平之战!”
张元徽说:“我以为杨将军有什么高见呢,还不是我在潞州用过的老办法。”
杨衮说:“你的高见呢。”
张元徽说:“明日咱们把主战场放在陈区的浩庄,那里山高谷小,更容易坑杀。咱们只需要在高平假败,把周军引到浩庄就成了。”
刘崇说:“够了!都是馊主意。周军既然已经来了,断没有回避的道理。什么诈败啊,设伏啊,都是懦弱,是不敢硬碰硬!”
刘崇威严地扫了他们一眼。见一干人都不敢言语了,方说到:“今夜三更造饭,四更出发,大军在南高原的河西一带摆开阵营,张元徽率你部居东,杨衮率你部居西,朕亲自率禁军居中!
哦,朕要以逸待劳击溃周军。”
刘崇不忘嘱咐王得中抬着棺材。
(28)
地处太行山盆地的高平,气候温和,冬不冷夏不热。一年四季的天空中,很少有热闹的日子。那天天不亮啊,就起风了。
不知道是天帝爷爷不高兴了,还是风婆婆的口袋突然掉下来了。
刘崇的人马在玉井村以南,静静地等着周朝军队,当南高原上出现了上将军“樊”的旗帜时,刘崇乐了。
六十多岁的刘崇虽然老了,但眼神特别的好使,他一眼就看见了樊爱能。刘崇用马鞭指着他对杨衮说:“这个爱能不仅爱逞能,还特别贪吃,人称‘饭将军’。”
杨衮说:“皇帝陛下,就让我出征吧!我可以用我的骑兵冲散他们的队形,让周军压不住阵脚。”
刘崇说:“还是让张元徽去吧,他的骑兵不在你们之下。”
刘崇扭头对王得中说:“朕以为周军来了多少人呢,看样子也就两三万人。早知道如此,何必请契丹兵来助战呢,白花了朕的许多银子。”
张元徽讨好地说:“老家伙王得中净出馊主意。”
刘崇对王得中说:“看朕回去怎么收拾你!”
张元徽策马上前,说:“陛下,我可以出击了吗?”
刘崇端坐在黄骝宝马上,说:“再等等,让他们再靠近一些。”
一阵风刮过来,把刘崇头上的黄龙伞盖刮偏了。刘崇回手就是一鞭子,抽得掌伞太监的脸上骤然起了道血口子。
这时,周朝军队中又一面将旗举着过来了,上将军何徽也到了。
刘崇说:“是时候了,先锋可以出征了。”
张元徽刚要出马,杨衮说:“且慢!”
杨衮对刘崇说:“皇帝陛下,我观周军强大,不可轻举妄动。”
刘崇斜瞟了杨衮一眼:“今日朕只用汉军即可破敌,不用契丹人参战。”
张元徽喊了声:“痛快,要的就是这句话。”打马冲出了队列。
杨衮无言,含恨而退。
樊爱能见汉军只有张元徽单枪匹马出来挑战,回头又见何徽的步军已经做了垫后,那股逞能的劲就上来了。
他挺枪跃马,出阵迎敌,两员将在震天的喊声中碰在一起。
可是只一回合,樊爱能的枪法就乱了,第二回合就招架不住了,樊爱能赶紧喊道:“何将军快来救我!”
何徽举大斧纵马出来助阵,两人围着张元徽厮杀。
这张元徽真算一条好汉,力战两将毫无惧色,耀武扬威越战越勇。
樊爱能、何徽两人战张元徽不下,双双打马败回阵中。
张元徽也不追赶,在马上哈哈大笑,说:“我主说得一点不错,俩上将也不顶一个。”
张元徽取出弓箭,说:“樊爱能,我要射你左臂。”
“啪”
一箭正中樊爱能的左臂。疼得樊爱能龇牙咧嘴,拨马就往回跑。
张元徽又搭上箭,说:“何徽听着,我要射你的右臂。”
“啪!”
话没说完,那箭早中了何徽的右臂。何徽也是只恨爹妈少给了两条腿,抱着马脖子就败下去了。
汉军的弓箭手一齐放箭,矢如飞蝗。周军士卒中箭倒下的不计其数。樊爱能不管队伍了,一个人骑着马先跑了。
周军见主将跑了,阵脚溃乱。
张元徽大喊一声:“杀呀!”挥军冲了上来。
张元徽的部下这一路上净打胜仗,士气相当的旺盛。周朝军队的右翼门户大开,被张元徽撕开了一条口子。
樊爱能不敢再战,只顾逃跑。何徽高喊“将军等我!”也是拍马逃跑。
刘崇露出了黄龙伞盖,王得中大声喊道:“万岁爷在此,凡我大汉的军校回归着,一律免死升官。”
樊爱能和何徽的手下,许多人都是原汉军的军官,见汉皇帝刘崇在此,又见自己的主将跑远了,当即放下了武器,高呼“万岁”。
投降了的周军和汉军同时高喊起了“万岁!”一时间,“万岁”声响彻南高原,声震川谷。
(29)
对于柴荣来说,发生的这一切,是他始料不及的,以他战前的部署,是要在南高原上展开兵力,看准刘崇所在的位置,以樊爱能的马军为第一轮冲击,然后是何徽的步兵冲击,第三轮是自己亲率的禁军冲击。
擒贼先擒王,只要捉了刘崇,战争就结束了。
柴荣做过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刘崇所在的位置兵力雄厚,三轮冲击梯队也杀不到刘崇跟前。柴荣盘算过,发生这样的几率很少,一是汉军不可能不分兵设左右两翼。二是刘崇应该在自己的军中而不是在辽军中,柴荣要求大将们专门冲击汉军。
柴荣万万没有想到,阵线还没有排开,他还未来得及上到阵前,还没有看到辽汉联军的阵容,也没有摸清刘崇所在的位置,樊爱能没等他下旨,就去逞能了。
柴荣更没有想到,一个上将军带领的骑兵与敌人一接触就败退了,而另一个上将军率领的步兵,也是与敌人一触即败,而且还发生了士兵们的临阵倒戈。
柴荣大小仗打过不少,胜过也败过,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不了重新再来。
让柴荣心寒的是士兵的倒戈!前线出现的呼万岁声,让柴荣非常心慌。他不怕打仗,不怕失败,就怕军士倒戈。
打仗是互有伤亡的,谁打了胜仗也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双方都有伤亡。可是士兵们倒戈就不同了,敌我双方的力量会马上发生骤变!
在自己的军队数量本身不及联军的情况下,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情,无异于一场大雪崩!
当务之急是迅速扭转这个局势!
扭转局势的唯一办法就是把新生力量添进去,挡住张元徽的攻势。
可这仗败得太突然了太快了,按照出兵顺序,刘词的后军,应该还在泽州,根本指望不上!
樊爱能与何徽二位没见到一个,往日耀武扬威冲在最前面的马军,丢了魂一般没命地往后跑,喝都喝不住,整个右翼溃退了。
柴荣打算把他的中军补到右翼,去挡住张元徽。他在马上看见汉军的中军和契丹军都没有投入,马上就放弃了这个计划。
如果现在把中军调到右翼,汉辽联军势必会对自己的中心进行突破。
柴荣又萌生了另一个念头,让左翼军主动地发起进攻,去打乱联军的部署,尚可形成混战的局面。
柴荣刚要下达命令,远远地望见左翼李重进、白重赞的将旗,从前面调到了后面,不用说,这两个将军看到右翼崩溃,也准备逃跑了!
柴荣与刘崇决一死战的想法顿时破灭。
他把军队摆在太行山边缘的南高原,是想让军校们誓死效力。身后就是陡峭绝壁,毫无退路。在柴荣看来,置于绝地而后生,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些军校们后退无路只能以死相拼、破釜沉舟。
柴荣恰恰忽略了士兵们投降这一层。这些贪生怕死的军士,居然去喊刘崇万岁了。
破釜沉舟的做法对他的左路大军也无用处了。统兵的李重进、白重赞老将军一点也不比樊爱能们呆板,现在是不战而退,也跑了。
将军跑了,士兵们还不跟着就跑?不跑才怪了。
左翼也崩溃了!
再看中军,主将白训胆战心惊面如土色。士卒们蠢蠢欲动,也是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
依着白训的意思,他也是要跑的。别人都跑了自己为什么不跑?可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能跑。白训不跑的原因并非是勇敢,而是皇帝柴荣就在他的眼前。
白训打马走到柴荣跟前说:“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也撤吧?”
柴荣横了他一眼:“撤?往哪里撤?”
白训说:“往泽州啊,撤到泽州。”
柴荣说:“如果汉军追到泽州呢?全部跳下太行山吗!”
白训不敢言语了,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兵变,他经常克扣军士们的银子,这个时候,他怕士兵们反了。
而柴荣担心的是,部队撤到泽州后就再无退路了。指望现在这种军风纪,要士兵们决一死战挽回败局是不可能了。军校中有相当的军官是在旧汉军中任过职务的。只要追到悬崖边的刘崇再喊一嗓子,大范围的投降就会发生。
少数不投降的,恐怕也会被那汉军的大刀长矛给逼到悬崖边,纵身跳下太行山,那样“滚”下中原去的话,都成肉饼子了。
柴荣感到了改组军队的迫切性。只是不知道刘崇给不给他时间了。
这时,天空的风越来越大,再看那风向,居然是西北风,是高平百年不遇的带着沙子的西北风!狂风夹带着黄沙铺天盖地对着周朝的军队扑面刮过来,别说打仗了,连眼睛也睁不开,不少士卒揉着眼睛就成了汉军的刀下之鬼。
如果汉军此时全线出击的话,周军全线就得崩溃!柴荣看身后,白训和史彦超居然偷偷地溜了,再环顾中军,阵形全乱了。
兵败如山倒!
这仗打得太窝囊了。柴荣临阵,一个命令都没来得及下达,前线大崩溃就要发生了。他感到脚下的太行山突然翻了个,朝自己压过来。
完了!
柴荣想到出征前,那突来的大风吹倒自己的龙旗,想到丞相冯道等人的以死阻拦。难道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民心不稳、一旦交战,后果不堪设想吗?
柴荣不寒而栗,束手无策!他仰天长啸:
“天是要灭周吗?”
“大哥勿忧,我们上去!”只见黄风之中,一队人马竟然冲了上去,柴荣一看将旗,是赵匡胤!
(30)
赵匡胤带着他的禁军迎着缺口补上去了。
在别人贪生怕死往后跑的时候,年轻的赵匡胤带着他年轻的禁军,迎着敌军冲了上去,赵匡胤摇旗呐喊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柴荣暗自摇头。这点兵力添进去,补不上这个大窟窿的。
赵匡胤一条熟铜棍舞得呼呼作响。汉军士卒只要沾到那熟铜棍的边,都是非死即伤。但是汉军太多了,他那点小队人马根本扭转不了乾坤,这小股人马在大批汉军中,犹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虽然在迎风破浪,但也被波涛掀上掀下。
赵匡胤的左边是石守信,右边是王审琦,都是他的结拜弟兄,三人成品字型前进。他们的两千骑兵在汉军中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杀进核心,忽而又杀出重围,目的只有一个,不让汉军的潮流涌向柴荣的方向。
柴荣在马上看得眼睛都潮湿了。他对张永德说:“快去助赵匡胤。”
张永德在危急时候不肯离开皇上,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俩人毕竟是亲戚啊。
柴荣正色说:“我告诉你张永德,你有今天,全仗赵匡胤父亲的推荐!朕有今天,也与赵匡胤打开城门有关!”
柴荣急了,他话中有话,说得相当有分量!
张永德带领着他的禁军也冲上去了。再不上去,就是看赵匡胤的笑话,就是见死不救,也是抗命不遵,甚至就是又一次图谋不轨!
张元徽集中兵力想吃掉赵匡胤这小队人马。几次都把他们包围了,但总是在他们的反冲击下,纷纷退下。
张永德杀进来以后,赵匡胤的骑兵士气更加旺盛了。他们专门寻找汉军中的将军,逮着就杀。汉军乱成了一窝马蜂,军兵们找不到主将,不知道何去何从。
汉军中响起了收兵的锣声。刘崇犯了错误,他认为兔子急了也咬人。所以汉军没有全线展开攻击,就连冲在最前面的张元徽的前锋部队,听到刘崇的锣声,也停止进攻,打着得胜鼓退去了。
刘崇以为——穷寇勿追。
应该说刘崇犯的是严重的错误。当他的先锋击溃周军左翼的时候,他就应该命令军队全线出击,那么周军的选择要么是投降,要么就是被赶下太行山了。可刘崇是个小心眼,不想让契丹军参战,他认为,胜利的果实,怎么可以让他人分享呢?
刘崇还想让契丹人看看,不用他们辽军,他的汉军照样可以打胜仗!今后就是与辽国翻了脸,契丹人也不敢轻易地对他的大汉国动武了。
是刘崇的见好就收,给了柴荣卷土重来的机会和整改军队的时间。
(31)
堵住樊爱能潮水一般溃退士兵的是刘词,这支接应部队刚刚完成了开拔,迎头碰到了败回来的樊爱能与何徽。
“两位将军,为何后退?”刘词问樊、何二将。
“完了!”
樊爱能说,“汉兵气盛,还有契丹人助战。”
何徽说:“汉军的先锋张元徽太厉害了,万人莫敌!”
樊爱能说:“要不是我顶了他一阵子,咱们就见不着面了。”
樊爱能什么时候也不忘吹牛。
刘词一惊:“前线的将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