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鲁达
我在许久以前曾受祖国发祥地的召唤顺着朗科湖往内地走,在那里找到了既受大自然攻击又受大自然爱护的诗歌的天生摇篮。
高高的柏树密密成林,空气飘逸着密林的芳香,一切都有响声,又都寂静无声。隐匿的鸟儿在低低交谈,果实和树枝落下时擦响树叶,在神秘而又庄严的瞬间一切都停止了,大森林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那时候有一条河流就要诞生了。我不知道这条河叫什么,但是它最初涌出的纯洁的、暗色的水流几乎令人察觉不出,涓细而且悄然无声,正在枯死的大树干和巨石之间寻觅出路。
枯藤老叶堆满了它的源头,过去的一切都要阻挡它的去路,却只能使它的道路溢满芳香。新生的河流把烂根朽叶一路冲刷,满载着新鲜的养分在自己行进的路上散发。
在我看来,诗歌的产生与此大同小异。它来自目力所不及的高处,它的源头神秘而又模糊,荒凉而又芳香,像河流那样把流入的小溪纳入自己的怀抱,在群山中间寻觅出路,在草原上发出悦耳的歌声。
它使干枯的田野受到滋润,为挨饿的人解决粮食。它在谷穗里寻路前进。赶路的人靠它解渴;当人们战斗或休息的时候,它就来歌唱。
它把人们联结起来,而且在他们中建立起村庄。它带着繁衍生命的根穿过山谷。
歌唱和繁殖就是诗。
它从地下喷薄而出,不断壮大,热情洋溢。它以不断增长的运动产生出能量,去磨粉、锯木,给城市以光明。黎明时岸边彩旗飞扬,总要在会唱歌的河边欢庆节日。
我曾在佛罗伦萨一家工厂参观过,并当场给一些工人朗诵我的诗。朗诵时我极其羞怯,这是任何一个来自年轻大陆的人在仍然活在那里的神圣幽灵近旁说话时都会有的心情。随后,该厂工人送我一件纪念品,那是一本彼特拉克诗集,1484版的,我会一直珍藏。
诗已随河水流过,在那家工厂里歌唱过,几个世纪以来一直伴随着工人们。我心目中的那位永远穿着修士罩袍的彼特拉克,是那些纯朴的意大利人中的一员,而我满怀敬意捧在手里、对我具有一种新的意义的那本书,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只是一件绝妙工具。
我知道前来参加这个庆祝会的有我的许多同胞,还有一些别国的男女知名人士,他们绝不是来祝贺我个人的,而是来赞扬诗人们的责任和诗的普遍发展。
这类聚会使我非常激动,也非常自豪,我感到我的诗还是有一定社会价值的。确保全体人类相互认识和了解,是人道主义者的首要责任和知识界的基本任务。只要有爱就值得去战斗和歌唱;就值得活在世上。
我很清楚在我们这个被大海和茫茫雪山隔绝的国度里,你们不是在为我,而是在为人类的胜利而举行庆祝。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假如说这些海拔几百米、几千米的高山和波澜起伏、神秘莫测的太平洋曾经想把我们祖国的心声摒弃在全世界之外,曾经企图阻止我们的祖国向全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曾经反对各国人民的斗争和世界文化的统一,现在这些高山被征服了,大洋也被战胜了。
在我们这个地处偏远的国家里,我的人民和我的诗歌为增进交往和友谊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战斗。
这所大学履行其学术职责,接待我们大家,从而确立了人类社会的胜利和智利这颗星辰的荣耀。
我们不曾孤单,来自美洲热带地区的鲁文·达里奥支援我们来了。他大概是在一个跟今天一样的天空澄碧、白雪皑皑的冬日来到瓦尔帕莱索的,来重建西班牙语的诗歌。
今天,我把我最诚挚的敬意和最深沉的思念奉献给他那星星般的壮丽。
昨夜,我收到了劳拉·罗迪格等人送给我的礼物。我十分激动地把劳拉·罗迪格带给我的礼物打开。这是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的《十四行诗》的手稿,是用铅笔写的,而且通篇是修改的字迹。这份手稿写于1914年,但依然可以领略到她那笔力雄健的书法特色。
在我看来这些十四行诗意境有如永恒雪山一样高远,而且具有克维多那样的潜在的震撼力。
此刻,我把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和鲁文·达里奥都当作智利诗人来怀念,在我年满五十周岁之际,我非常想对他们表达我内心的敬意与感激。
真的,我对他们充满了敬意,是对所有在我之前用各种文字从事笔耕的人。他们的名字举不胜举,他们有如繁星布满整个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