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得并不算美,且又年届不惑之年,不知为甚,作为堂堂一国之君,初次见面,晋惠公竟然有了要干那事的冲动,涎着脸皮儿对贾君说道:“秦夫人嘱寡人与君为欢,请君不要负了秦夫人美意。”一边说一边将贾君揽入怀中,引得宫人一个个掩嘴而笑。
翌日,晋惠公尚未起床,内侍来报,丕大夫回来了,与之同行的还有秦之大夫冷至。
晋惠公忙道:“请丕大夫与秦使前殿相见。”
说毕,匆匆穿上衣服,回宫去了。
冷至被丕郑父引上前殿,大礼参拜之后,方将国书呈上。书曰:
晋秦甥舅之国,地之在晋,犹在秦也。众大夫反对纳地,亦是为晋着想,寡人何敢不从?以伤诸大夫之心。但寡人有疆场之事,欲与吕、郤二大夫面议。幸旦暮一来,以慰寡人之望!今特遣大夫冷至,一来朝觐贤君;二来纳还地契,并奉上黄金三千镒、细绢百匹,细瓷器五百件。
晋惠公小人一个,有甚远谋?今见礼币丰厚,且又纳还地契,喜滋滋地说道:“冷大夫暂去驿馆歇息,寡人明日便命吕、郤二大夫使秦,代寡人多多拜上上国之君。”
吕饴甥、郤芮可没他这么好骗,立马意识到这是丕郑父和秦国的阴谋,不是要议“疆场之事”,乃是要取他二人的人头!
经他俩这么一说,晋惠公也觉着是个阴谋,传话冷至:“吕饴甥大夫突患喉疾,口不能语,请贵使先行一步。俟吕大夫之病稍愈,便与郤大夫一同使秦。”
支走了冷至,吕饴甥又与郤芮聚于一处,商议如何除掉丕郑父,以泄心头之恨。
郤芮道:“不只丕郑父,还有七舆大夫,俱是重耳之党,若不除之,后患无穷。”
吕饴甥道:“汝说的这些人,都是先朝重臣,又有迎立之功,一般的罪名,扳他们不倒,就是扳倒,难以服众。”
郤芮道:“寻他一个谋反的罪名怎样?”
吕饴甥道:“这不是你我说了算,这得要证据。”
郤芮道:“这个好办,只需如此如此,还怕丕郑父他们不上钩吗?”说毕哈哈大笑。
丕郑父果然上了郤芮的钩,在屠岸夷的鼓动下,将七舆大夫并申生的四个同党邀至密室,杀羊为盟,共迎重耳,且在奉迎书上面,各自签上自己的大名,共计十人因丕郑父本身就在七舆大夫之列,另两人(里克、荀息)已死,所剩者仅四人,再加上申生的四个同党和屠岸夷,一共十人。,遣屠岸夷去翟。
屠岸夷得书之后,如获至宝,将奉迎之书连夜送给了吕饴甥和郤芮。
这一送,其结果可想而知,签名者全都问了斩刑。当然,屠岸夷不在其列。
丕郑父之子丕豹,因事先得了消息,逃奔秦国,哭诉于穆公,恳其发兵讨晋。
秦穆公倒是答应了,可蹇叔坚决反对。
何也?
“以丕豹之言而伐晋,是助臣伐君也,于义不合。”
不只蹇叔,百里奚也不同意伐晋。他没有唱什么高调,但他的话说得很实在:“晋君知丕豹奔秦,必严阵以待。此时伐晋,以强伐强,胜负难料。不如稍待几日,一来,晋见我按兵不动,心必怠之,怠之必懈;二来,彼一朝而杀九大夫,国人会服么,不服必有变,变而图之,未有不胜之理!”
秦穆公越听越觉着百里奚言有之理,遂把伐晋之事搁置下来。
这一搁便是五年,秦国虽说放过了晋惠公,然上天不放,在这五年之间,非旱即涝,一年比一年严重,仓库空虚,百姓剥树皮、掘草根以为食,晋惠公不得不借粮于邻。然有借无还,谁还肯借给他呀?
他想到了秦国,秦国不只与他毗邻,且还是婚姻之国。但五城未曾交割,割之又不舍,不舍就无颜向秦国借粮。
郤芮不这么看:“晋未割五城于秦,非负约也,特缓期耳。若向秦借粮而秦不与,是秦绝我,我乃负之有名矣。”
晋惠公转忧为喜,遣中大夫庆郑为使,向秦国借粮。
他做梦也没想到,秦国竟然借了,且一借便是五万斛,运粮的船只,舳舻相接,命曰:“泛舟之役。”
也不知是秦借粮于晋得罪了上天,抑或是上天有意考验一下晋惠公,看他是否改恶从善?降冰雹、蝗虫于秦,秦自夏至秋,颗粒无收。晋国反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经秦国君臣反复计议,遣冷至持国书、宝玉赴晋借粮。晋不但不给,反放出浑话:“去岁,天饥晋以授秦,秦弗知取,而借粮于我,是其愚也。今岁,天饥秦以授晋,晋奈何逆天而不取?尔君臣果真要食晋粮,可用兵来取!”
更有甚者,反勾结梁国,要兴兵伐秦。
秦穆公肚量再大,听了这话,也不禁怒火中烧,遂大起三军,留蹇叔、繇余辅世子罃守国;孟明视引兵巡边,弹压诸戎;穆公自同百里奚将中军,西乞术、白乙丙保驾。公孙枝将右军,公子絷将左军,共有车四百乘,浩浩荡荡,杀奔晋国。
晋惠公闻秦师来伐,大阅车马,选六百乘,韩简、梁繇靡、家仆徒、庆郑、郭偃、郤乞等分别将左军,自与虢射居中调度,屠岸夷为先锋。
秦这一方,以白乙丙为先锋。二先锋具以勇力名扬天下,战到酣处,二人都弃了战车和兵器,拳打脚踢,互相扭结,一直扭到阵后去了。
晋惠公见屠岸夷陷阵,急叫韩简、梁繇靡引军冲击秦之左军,自引家仆徒等冲击秦之右军。
秦穆公见晋分兵两路冲来,亦分做两路迎敌。双方大战了两个时辰,晋军大败,死伤十之六七,晋惠公亦为公孙枝所擒。
秦军虽胜,然秦穆公不听百里奚之言,逞勇轻进,若非平地里跳出来三百勇士,鼎力相救,几为晋军虏矣。
这三百勇士为何要舍死相助穆公,乃由失马引起。
三年前,秦穆公出猎于梁山,夜失良马六匹,使吏寻之。寻至歧山之下,有野人三百余,群聚而食马肉。吏不敢惊,趋报穆公:“速遣兵去捕,可尽得盗马之人。”
秦穆公叹曰:“马已死矣,又因马而戮人。百姓将谓寡人贵畜而贱人也。”
吏正要退去,秦穆公忽又说道:“吾听人言,‘食良马肉,不饮酒伤人’。卿速去军中,索美酒五十瓮,送与盗马之人。”
野人得了穆公所赐之酒,齐叹之曰:“盗马不罪,反虑我等之伤,而赐以美酒,真贤君也。此等大恩,我当为报。”遂存下了个报恩的心理,这一存便是三年。忽闻秦晋大战于龙门山下,秦穆公为韩简、梁繇靡所困,命在旦夕,遂相聚一处,一个个脚穿草鞋,蓬首袒肩,手执大砍刀,腰悬玉箭,如混世魔王手下鬼兵一般,见了晋兵,又劈又砍,所向披靡,使秦穆公得以脱离了险地。秦穆公感念其救命之恩,以官爵相许,野人不受。赐之金帛,野人亦不受,叩首而去。
忽有将校来报,土窟之中寻得两将,一为白乙丙,一为屠岸夷,二人力气用尽,已不能言,尚扭定不肯放手。穆公命军士将两下拆开,抬放两个车上,载回本营。
穆公亲解锦袍,以覆白乙丙,命百里奚以温车载回秦国就医。
若照穆公之意,也要将屠岸夷载回秦国就医,公子絷竭力反对:“此人弑卓子,杀里克、丕郑父,反复小人,不可留也。”
穆公乃下令将屠岸夷斩首,将晋惠公关进囚车,凯歌而返。
晋之虢射、韩简、梁繇靡、家仆徒、郭偃、郤芮等一班大臣,见晋惠公被掳,相约投秦,一个个披发垢面,跟在囚车后面。
一路上,秦之君臣就如何处置晋惠公之事,边走边议,分为截然不同的三派。一派主张郊祀上帝,杀惠公以答天贶;一派主张将惠公囚之于秦,终身监禁;一派主张放惠公归国,但有三个前提,一是兑现诺言,割河西五城于秦,二是归还所借之五万斛细粟,三是使其世子圉留质于秦。
秦穆公经过一番权衡,觉着杀之不可。杀之,与晋结怨。囚之也不可。囚之,一匹夫耳,与秦无益。放之,较为高明,一是白白得了五城和五万斛细粟;二是可使晋君终身不敢恶秦。主张杀晋惠公者以公子絷、丕豹为首,主张放归晋惠公者,则以公孙枝为首。秦穆公拍着公孙枝的肩膀道:“卿真智臣也。卿之算,及于数世矣。但就目前来看,还不易放归,须关他个十几日,挫一挫他的锐气。”
遂置晋惠公于灵台山之离宫,以千人守之。
穆公发遣惠公已毕,正欲起程,忽见一班内侍,皆一身素服,趋步而来,惊问之:“夫人有恙乎?”
内侍曰:“无恙。”
穆公将脸一寒复问:“既然夫人无恙,尔等何以如此?”
内侍曰:“夫人自闻晋君被掳,便携世子著丧服,徒步出宫至于后园崇台之上,立草舍而居。台下积薪数十层,送饔者履薪上下。吩咐:‘只待晋君入城,便自杀于台上,纵火焚吾尸,以表兄弟之情也。’”
秦穆公叹曰:“若不听公孙大夫之言,几丧夫人之命矣!”当即命内侍除去孝服,还报伯姬:“寡人这就赦免晋君,不日便送他还晋,依然为君。”
内侍见了伯姬,以穆公之语告之,且问之曰:“晋君见利忘义,背吾君之约,又负君夫人之托,今日乃自取囚焉,夫人何以哀痛如此?”
伯姬回曰:“吾闻,‘仁者虽怨不忘亲,虽怒不弃礼’。若晋君死于秦,吾亦与有罪矣!”
内侍暗自点头,广散其语,伯姬之贤名,国人尽知之。
惟惠公不知,在这之前,韩简曾劝他走一走伯姬门子,他摇头说道:“不可,不可也。伯姬要我善待贾君,我却淫之。今日有难,若求之只能是自寻其辱!”
话尚落音,公孙枝来到灵台,对夷吾说道:“若依吾国君臣之意,汝当千刀万剐。吾君以君夫人登台请死之故,免汝一死。但前约河外五城,必须交割;所借之五万斛细粟,也一并归还;再使世子圉为质,君可归矣。”
听了公孙枝之言,晋惠公方才晓得伯姬用情,惭愧得无地自容。即遣下大夫郤乞归晋,吩咐吕饴甥,割地还粟质子之事。吕饴甥不敢怠慢,一一照办。于是年11月,晋惠公得以归国。
这一日,惠公与郤芮闲聊,惠公问曰:“卿可知寡人在秦所忧者何?”
郤芮回曰:“命。”
惠公曰:“还有呢?”
郤芮曰:“莫不是国内生变?”
惠公曰:“非也。寡人所忧者,乃重耳也。重耳若乘变求入,麻烦那就大了。”
郤芮颔首说道:“主公所忧是也。重耳在外,终是心腹之患,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经过一番密议,决定遣勃鞮前去行刺。
勃鞮者,寺人也。若以武功论之,在晋国排名第二。晋献公在世之时,曾受命去蒲地讨伐重耳,斩其衣袂。重耳对其恨之入骨,他也恐重耳卷土重来,连做梦都在想着如何除掉重耳。故而,受命后寻得三位勇士,施以重金,夤夜径奔翟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