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范昭奇冤昭雪秋儿家亲得认
众人听闻与那霸下棋吐血,皆惊诧与那霸的拼棋精神,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对与那霸褒贬不一。范昭救活与那霸,与那霸先哭后笑,众人只道千叶千雪已经劝通他了,遂放下心来,却不知千叶千雪另有计谋。
千叶千雪向范昭深深鞠躬,道声:“阿里噶托(谢谢)。”这一句,范昭听明白了,忙回礼。千叶千雪是真心感谢范昭救回与那霸,如果与那霸死在中国,她的中原之行,就无法继续下去了,说不定还会引起日本和琉球外交上的纠纷。千叶千雪用汉语说:“范公子棋下得华丽,有气魄,棋形优美,棋路流畅,世所罕见,此局必能流传千古。范西屏的三手,尚且如此,我等对范西屏先生只能仰高了。”
范昭道:“千雪姑娘,棋子用于实战,棋形之美乃作战之美,非形状之美也。”千叶千雪道:“范公子,棋形美正,才是棋之正道呀。”范昭微微一笑,道:“千雪姑娘,棋之道深也,非停留在表面一形之渺。昔有东郭子问‘道’于庄子,庄子曰:‘道’无所不在,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若说棋形之美即为‘棋道’,只怕是对‘棋道’的误解吧。”千叶千雪似有所悟,再次行鞠躬礼,道:“小女子明白了,多谢范公子指教。”
“好。”薛时雨鼓掌道:“范公子见解独到,有王阳明论学之风。今日这盘棋,是白棋的名局,必将载入敷文书院史册。范公子高风亮节,令人钦佩。”话音刚落,一捕役来报:“禀大人,巡抚大人传下话来,如果齐老能为范昭担保,范昭可以暂居齐老之处,协助官府调查,十日之后,必须移交仙居县衙。”齐召南问:“时雨,需要老夫立下保状吗?”薛时雨忙道:“恩师的话胜过保状。范昭暂居恩师处,府衙少了许多麻烦,学生打心里感谢恩师。”
千叶千雪告辞离去,走到院门,回首望了一眼范昭。见众书生围着范昭,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忽心生忧愁,轻吁一口气,带着与那霸和野泽一郎下山去了。
当晚,范昭住在敷文书院。秋儿侍候范昭洗漱,道:“少爷,你今天帮敷文书院解决了两个难题,这些书生对少爷刮目相看呢。”范昭摇摇头,道:“没有。棋我是赢了,但是,唐伯虎的绝对是李调元对出来的,而且,只能说是勉强对上吧。”秋儿笑道:“少爷谦虚了。过分谦虚可是骄傲哦。李调元能对出下联,也是听了少爷话,才灵机一动的。”范昭道:“我说的是真的。”秋儿不解,问:“少爷,李公子对的下联很工整,大家都在夸奖呢,怎么是勉强对上呢?”
范昭道:“唐伯虎的上联,妙在你正着念和反着念的读音一样,首末两字为同一个字(画),一个作名词,一个作动词,还有,中间‘荷花’、‘和尚’为两名词。”秋儿点头道:“嗯,是这样,大家都知道的。”范昭笑起来,接着说:“秋儿,上联如果这样断句:画上荷,花和尚画,那李调元对出的下联‘书临汉,帖翰林书’,语意就不通了。现在,你应该明白唐伯虎的上联是千古绝对了吧?”秋儿恍然大悟,道:“听少爷这么一说,真是千古绝对了,无官子,无正解。”范昭乐了,道:“嗯,无正解。人世间的事,就是这么让人挠头。”
秋儿忽然嘻嘻笑道:“少爷,花和尚未必喜欢画荷花吧?所以,婢子觉得,少爷的断句,似乎有些牵强,失去自然。”范昭一怔,道:“我倒是没有想到这层。将来哪一天我若出家了,一定画幅荷花图。”范昭放下洗脸面巾,低头闭目合掌,口念“南无阿弥陀佛”。秋儿乐坏了,道:“少爷,你一点都不象修行之人。真正修行之人,口念‘南无阿弥陀佛’,每一个字都得浮现在眼前。少爷,你做得到吗?”范昭睁开眼,问:“做不到。得这么高要求吗?”秋儿点点头,道:“是。师太是这么说的。”范昭叹口气,道:“刚才我念佛号,以为自己很虔诚,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杂念太多了。念佛号这么难,我还是修道去好了。”秋儿微笑道:“少爷别泄气,修行得有一个过程,不容易的。”范昭道:“一觉道长说,施襄夏是以棋在修道,这么说,修道比修佛容易。”秋儿道:“哪一门都不容易。少爷真正去修时,就知道了。”
待范昭洗漱完毕,秋儿道:“少爷,婢子觉得那个千雪姑娘不简单,能一眼瞧出少爷戴着面具。”范昭对千叶千雪没有兴趣,伸个大懒腰,道:“也许吧。”秋儿又道:“少爷,婢子注意到千叶千雪的眼睛,一会妩媚,一会冷酷,捉摸不定,令人好害怕呀。”范昭笑起来,手指在秋儿额头上一点,道:“小丫头,敢情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害了疑心病。”秋儿道:“没。婢子只是觉得,千雪姑娘有些特别,不象普通人。”范昭打了个哈欠,道:“倦了,这盘棋下得真累。丫头,你别想东想西了。与那霸输了这盘棋,应该回琉球了,千雪姑娘也会跟着回去吧。所以说,千雪姑娘和我们没有关系,理她作甚?秋儿,你不会在想,让我娶她作小老婆吧?”范昭说完,眼睛盯着秋儿。秋儿掩口一笑,道:“这个,婢子真没想过。”
范昭成了敷文书院众学子心目中的偶像,第二日上午,范昭与众学子谈经论学,说了一大堆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令众学子大为折服。就在范昭腹中墨水用尽之际,碰巧齐召南来解围,把范昭送回眉山墅隐。
范西屏听说范昭名扬敷文书院,大是欣慰。范西屏问:“齐老,十日之后,范昭就要送去仙居县衙,如之奈何?”齐惜文不再装病,和大家坐在一起,道:“是呀,爹爹,寻不得朱家母女,只是范哥哥一人去仙居县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结案?”齐召南略一沉吟,道:“今天上午,老夫特地去城隍庙求了一签,庙祝解签说,十日之内,范昭案情必雪,要老夫不必担心。”范西屏道:“范昭洗雪冤情,是迟早的事,但是庙祝说十日之内能雪清,只怕是虚言吧。”齐惜文娇声道:“先生,吴山城隍庙的签很灵的,香火旺盛。”范西屏摇摇头,笑而不语。
齐召南呵呵笑道:“西屏先生,不妨和老夫打个赌,如何?”范西屏好奇心起,问:“齐老想赌什么?”齐召南道:“就赌庙祝解签之事。倘若十日之内,范昭能够洗冤,算老夫胜;范昭不能洗冤,算先生胜。”范西屏笑道:“这个赌有意思。不知齐老以何为赌注?”齐召南一抚须,笑道:“倘若先生胜了赌约,随先生开口,只要老夫做的到,一定照办。”范西屏问:“如果齐老赢了赌注呢?”齐召南神情一肃,道:“如果老夫赢了赌注,就请范先生入赘齐府。”范西屏和范昭立时怔住。齐惜文娇喊一声“爹”,掩着面跑了。
范西屏试探问:“莫非齐老已经有了给范昭洗冤的办法?”齐召南呵呵乐道:“正如文儿所言,吴山城隍庙的求签很灵,老夫也是这么想的。”范西屏道:“兹事重大,容西屏想一想。”齐召南道:“范先生不必多虑。老夫膝下二子一女。长子齐日英镇守边关,次子齐日杰京城为官,只有小女惜文陪伴老夫。先生四海飘泊,居无定所,老夫怜惜小女,不愿小女离开家门,是为慈父私心。先生若入赘,可不改姓,只须对外声称入赘我齐府即可。先生与施襄夏,称为当世棋中李杜。而诗仙李白,曾入赘两次,莫非先生在意世俗眼光,不能超凡脱俗乎?”范西屏见齐召南说的诚恳,想了想,一口答应下来。范昭心道:“原来,历史上,范西屏是这样入赘的。异史氏,你一定要将这段奇闻传至21世纪。”
范西屏应了赌约,那齐惜文一则害羞,二避嫌疑,便不再下绣楼了。范昭名扬敷文书院,顿时成了杭州城的名人,名士商贾,棋界英豪姚聘三等纷纷登门拜访,范昭和范西屏应接不暇。齐召南不再阻拦,自己外出公干,任由范西屏和范昭与之交往。如此过了十日,中午宴会时,席间,范西屏道:“齐老,十日将过,只怕你要输了赌注。”齐老乐呵呵道:“老夫刚才得到下人喜报,三日前,钦差大人刘墉寻得朱家母女,朱家母女公堂作证,乃是有奸人假冒范昭犯案。刘墉当堂宣判范昭无罪,追查奸人,并上奏朝廷。如今,刘墉正带着朱家母女赶来杭州。范先生,不,贤婿,大喜之日,可否请钦差大人刘墉作个喜证啊?”范西屏一怔,道:“不想吴山城隍庙的求签这么灵验,范某输了赌注,理应践约。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齐召南伸手拦住范西屏,道:“现在喝酒,五日后就是黄道吉日,届时,齐府张灯结彩,高朋满座,贤婿再拜为父不迟。哈哈。”
过了两日,下午,刘墉带着朱家母女,来到眉山墅隐。大堂上,刘墉简叙了破案过程。原来,五日前,朱家母女自行到仙居县衙报案,证言自己乃是被奸人假冒范昭所害。奸人绰号黑鹰,杀死郑恕强,掠走朱家母女,将母女俩先是带到杭州,然后卖给苏州的人贩子黑蛇,后被侠客所救。侠客将黑蛇等人擒住,交于苏州府衙门。黑蛇对贩卖朱家母女与其它妇女儿童之事供认不讳,但不知奸人真名实姓,只知道奸人自号黑鹰。侠客护送朱家母女回到仙居县,朱家母女就去县衙报了案,并绘出黑鹰形貌。刘墉说来简单,其间朱家母女经历曲折,担惊受怕,惶惶然度过苦难日子,所幸母女二人虽然受了不少惊吓,却是毫发无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范昭问:“侠客是谁,将来我也好感谢他。”刘墉道:“侠客乃一男一女一男孩,男子名铁塔,女子名云梦月,男孩名虎子,并未留下居处。不过,朱母说,听口音似是仙居县人氏。”范昭心道:“原来是云姑娘找到了朱家母女,帮了我的大忙。再见到云姑娘时,一定要好好谢谢她。”刘墉道:“我本想请朱家母女绘出侠客容貌,以便寻找嘉奖。朱家母女却说,侠客行侠仗义只为天理,不为名利,不愿与官府中人结交,所以,我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齐召南微微一笑,道:“有缘自会相见,此类事不必强求。侠客仗义行事,实乃朝廷之幸,百姓之福。再过三日,就是老夫小女大喜之日,范西屏入赘敝府。如果刘贤侄公务不忙,老夫想请刘贤侄作个喜证,司仪婚礼。”刘墉道:“小侄了结仙居县奇案,奏请刑部缉拿犯案要人黑鹰,目前尚无其它公务。此次来杭州,向巡抚大人永贵呈报案情,时日宽松,齐老千金的喜证,小侄一定从命。司仪婚礼,以德高望重人士为好。”齐召南道:“贤侄乃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又破了仙居奇案,声誉正隆,身兼富贵福气,作婚礼司仪,是最合适的人选。”范昭也道:“刘大人,现在杭州对范先生入赘齐府有些议论,如果刘大人能够主持拜堂仪式,杭州城就会少些议论。”刘墉见推辞不了,只得答应。范西屏起身向刘墉道谢。
刘墉道:“范公子,我还有一桩公事,和丫头秋儿有些关系,不知范公子能否请秋儿姑娘出来相见?”范昭一怔,问:“现下秋儿正在齐小姐房中帮忙。不知秋儿犯了何事?”刘墉笑道:“范公子不必多虑,或许是件好事呢。大概十二年前,朱晓露有个四岁的妹妹朱秋水,在元宵节看花灯时丢失至今,想是给坏人拐走了。马县令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有愧于朱家。三个月前,朱家母女遇到秋儿,见秋儿和朱女朱晓露容貌很相似,怀疑秋儿就是走失的朱秋水。但是,又不敢肯定。朱家母女请求马县令了断此案,马县令就委托我带上朱家母女,与秋儿姑娘辨认明白。如今,朱家母女就在庭院等候。”
范昭有些兴奋,道:“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秋儿和朱家母女甚是相象。就请齐老派下人叫秋儿出来,与朱家母女相认。”范西屏道:“父亲,就由西屏去吧。”刘墉笑道:“莫非范先生想找个机会见见新娘子,这下成情圣了。”范西屏轻笑一声,道:“刘大人说笑了,西屏见不得女人家的眼泪,借故失陪了。”刘墉道:“如此说来,范先生入赘齐府,也是为了不忍心看见新娘子出嫁之眼泪啊。”范西屏哈哈一笑,道:“正是,正是。知我者,刘大人也。”刘墉见范西屏一付洒脱模样,心中折服,道:“传闻范施乃棋中李杜,今日一见,胜过传闻。不才原本说的是笑话,先生勿怪。”范西屏摇着折扇:“不怪,不怪。”说着,转身出了大堂。
秋儿回到西阁楼,在一楼见到朱家母女,又惊又疑又喜。朱母一脸慈祥,颤声问道:“孩子,你的右脚心,可有一粒红痣?”秋儿点点头。朱母又问:“你的左肩头,可有一朵菊花印记?”秋儿又点点头。朱母一把抱住秋儿,老泪纵横,道:“苦命的孩子,我可找到你了。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秋儿此时再无疑虑,抱着朱母哭道:“娘。”朱晓露站在旁边直抹眼泪。
齐召南对范昭和刘墉使了个眼色,三人退了出来。刘墉舒了一口气,道:“看来,马伯伯再无遗憾,可以安心告老还乡了,只是便宜了人贩子。”范昭心中也酸楚,道:“人在做,天在看,一笔一笔帐都记着呢。”刘墉道:“说的是。无名侠客主动帮你追查案犯,也是你们范家平日积德行善之故哪。”
秋儿与母亲和姐姐相认,唠叨的话儿说不完,就不表了。齐召南早就看出秋儿虽是丫头身份,但是范昭对秋儿极好,一付情深义重的模样,心下明白,遂安排朱家母女住在眉山墅隐。刘墉自然也住进眉山墅隐。
是夜,秋儿很晚才回到房中,范昭已经躺在床上了。范昭道:“秋儿,我不是许了你今晚陪伴你娘亲的吗?怎么又回来了?”秋儿道:“婢子不想回,是给娘亲赶回来的。娘亲说,愧对少爷,让婢子好好服侍少爷。”范昭道:“奸人使诈,非你娘亲之过。明儿告诉你娘亲,请她老人家宽心。”秋儿笑道:“婢子就知道少爷会这么说。少爷起身洗个脚吧,婢子给少爷拎水去。”范昭笑起来,道:“我已经洗过澡了,这么热的天,不洗澡不行啊,会臭汗酸的。”秋儿微笑道:“是。少爷特爱干净,往日少爷洗了澡,还要再泡个脚呢。”范昭道:“秋儿,我不泡脚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秋儿见范昭这样说,就自个洗漱去。
待秋儿回来,范昭问:“秋儿,你的左肩头,怎么会有一个菊花印记?”秋儿答道:“婢子问过娘亲,娘亲说,婢子三岁那年秋,家乡山上菊花盛开,娘亲就带着婢子姐妹去看菊花,在山上遇到一个道长,那道长说婢子与菊花有缘,要印一朵菊花在婢子的左肩头。娘亲同意了。道长拨去娘亲头上的发簪,往婢子左肩上一点,就留下了这朵菊花印记。”
范昭道:“那位道长,想必也是一位半仙之人哪。”秋儿笑了起来,道:“少爷,那个道长就是一觉呀,大概道长知道婢子命中有此一劫,所以特地给婢子留下了这个印记,以便今日与母亲相认。”范昭惊呼一声。秋儿瞧了一眼范昭,道:“少爷,婢子总觉得一觉道长似乎在守护着少爷,看样子,少爷来头不小呢。”范昭想了想,道:“不知道。下次再遇到一觉道长,定要问个明白。”
注:日本围棋“美学大师”大竹英雄说:“围棋之美是从棋形中迸发出来的。”大竹认为,没有废招的棋形,功能多的棋形是美的。为此,大竹列举了六种不“美”的型:笨拙的尖,愚形的三角,团形子,分裂形,后推车,二子头被扳。大竹对棋型之美的执著令人敬佩。但是,日本天保年间赤星因彻吐血之局,即名人丈和“古今无类之妙手”之局,白80手妙招即为“愚三角”。在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主帅决战中,大竹英雄对决聂卫平,下出白98之“笨拙的尖”,因为此招是防守下边的唯一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