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战茶楼少年逞强游杭州乾隆用心
乾隆十六年三月,杭州围棋界的平衡被一个孤冷少年单枪匹马打破了,这个少年就是李步青。二月十八日,李步青抵达杭州,用了十三天时间,连挑杭州围棋界三巨头周春来、童和衷和姚聘三,锋芒直指范西屏。周春来和童和衷客居杭州富商家中多年,输了棋尚无大碍,但是,姚聘三是杭州城紫艺阁镇楼棋手,被李步青踢了场子,若是找不到台阶下,就不能在杭州立足了。
围棋棋待诏始于唐朝而终于宋。从大明王朝开始,围棋好手们要么依附公卿商贾,要么混迹江湖茶楼,以此挣个饭碗。象范西屏、施襄夏这样棋圣级别的大名星,普通商贾是无法长期供养的,所以范西屏往往这家住上一段日子,那家住上一段日子,四海漂泊,玩棋赏情,倒也潇洒自在。施襄夏和范西屏不一样,当湖十局之后,游遍江南,遂扎钉在扬州讲学授徒,有扬州头牌绣琴陪伴度日,过得十分惬意。依21世纪的眼光看,施襄夏无疑是处理婚外情的高手,居然令元配夫人在老家海宁安安心心持家教子(事实是否真的如此,范昭没问,所以异史氏也不知)。
茶楼棋界,颇有江湖帮派的味道,分有势力范围。每家有名的茶楼棋座,都有固定的那么一拨人常来,这些人在这个茶楼里名声比较响,来下棋的人都认识这么几位,也都承认这几位的棋力,用江湖话讲就是“镇场子”。棋力越强,镇得住的场子就越多。比如范西屏,当年在京城就镇好几家茶楼的。出了这几家随便去别的茶楼大家也都认识范西屏,不过性质就从镇场子变成踢场子了。所以范西屏也守规矩,固定就出入于那么几家茶楼,不给别的镇场子棋手惹麻烦——道义嘛。同样,在茶楼要想挑战谁,也跟这镇场子的规矩有点关系。有点文化的你可以先写战书跟别人约好,几月几号几点在哪家茶楼摆棋座,赌多少银子下多少局棋。明末清初那一阵大国手们流落茶楼的时候就流行这种玩法,这样显得大家比较有涵养,上档次。没什么文化的,写不出战书,或者写了不知道往哪儿寄的怎么办呢?那就用俗一点的招好了——直接去砸场子。
李步青就是直接砸了姚聘三的场子。二月十九日,李步青来到紫艺阁,大把大把的赚银子,逼使姚聘三出战。姚聘三三战皆北,遂向周春来、童和衷告急。结果周春来和童和衷悉数败在李步青手下,只不过输的体面些,各赢回一盘,没有被剃光头。李步青赖在紫艺阁不走,直嚷:“杭州城内就再也没有高手了吗?”众人心头雪亮,知道李步青是冲着范西屏来的。范西屏威震天下二十余年,众人也希望看到有一颗棋界新星能够动摇范西屏的地位,于是,兴奋之余,就策划着李步青挑战范西屏。然而,这场战事却被齐召南挡住了。原因很简单,齐召南不愿自己的上门女婿荣誉受损,遂借口范西屏已有大半年没下棋了,现在仓促应战,有失公平。齐召南不答应,众人无计可施。李步青明白要挑战范西屏,只有借助杭州棋界的力量,于是,聪明的他立即与姚聘三化敌为友。姚聘三乐得坐山观虎斗,如果李步青击败范西屏,必将成为棋界新王者,自己败在新王者手下,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如果李步青败在范西屏手下,势必离开杭州,自己也可以继续做紫艺阁的镇楼棋手。
且说范西屏成亲后,老夫少妻,恩爱异常,每日里与夫人玩弄风雅,整日里琴、棋、书、画、诗、酒、花、鸟、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子悠哉游哉,还真把围棋给荒废了。李步青把杭州棋界闹翻了天,范西屏呆在眉山墅隐里一无所知。大半年世外桃源般的神仙眷属生活,范西屏美得不行,无论白天黑夜,都觉得只在弹指之间。
就在李步青一筹莫展之际,事情有了转机——二月二十四日,乾隆驾临杭州。
乾隆早在十四年十月初五日、十七日,乾隆帝弘历相继下了两道上谕,讲述欲于十六年巡幸江南的原因,大致有四点:一是江浙官员代表军民绅衿恭请皇上临幸;二是大学士、九卿援据经史及圣祖南巡之例,建议允其所请;三是江浙地广人稠,应该前去,考察民情戎政,问民疾苦;四是恭奉母后,游览名胜,以尽孝心。乾隆六下江南,表面上做了六项大事:蠲赋恩赏、巡视河工、观民察吏、加恩士绅、培植士族、阅兵祭陵。沿途地方官吏深知乾隆讲究排场玩乐,争相逢迎,布置行宫,陈设古玩,采办各种名肴特产,乘机向百姓敲诈勒索,大饱私囊,搞得民间怨声载道,叫苦连天。
为了迎驾,浙江巡抚永贵、杭州知府薛时雨用了近两年时间,在吴山建筑豪华行宫。乾隆住进吴山豪华行宫,见桃红柳绿,春意盎然,龙颜大悦,颁旨嘉奖永贵和薛时雨忠心,各“赏银二万两充用”。
乾隆游玩杭州,诗兴大发,作了许多诗,其中有“御题西湖十景”。试录两首:
首一:乾隆御制断桥残雪首二:乾隆御制曲院风荷
十景吟成兴有余,断桥无雪雪原如。九里松旁曲院风,荷花开处照波红。
即看四字题名处,三白何殊奙翠舆。莫惊笔误传新牓,恶旨崇情大禹同。
乾隆的诗作一般,并未在清代文史留下佳名。据说乾隆一生作诗甚多,据说有41863首,超级高产诗人,说明乾隆非常喜爱汉学。满清开国时,武力推行易服剃发,却不料后世大名鼎鼎的乾隆皇帝,却对汉服情有独钟。承德避暑山庄收藏乾隆皇帝的画像中,有乾隆皇帝身着汉服,一幅儒雅饱学模样。民间传说乾隆皇帝实乃浙江海宁陈阁老之子,金庸先生笔录此事于其作《书剑恩仇录》之中。异史氏对此坊间传说一笑耳。
乾隆游山玩水兴尽,仙居县令马濂上奏折告老还乡,并举荐刘墉出任仙居县令。乾隆去了敷文书院,以刘墉为榜样教勉书生一番,并下旨恩准马濂告老还乡,同意状元公刘墉出任仙居县令一职。乾隆对书生们成功洗脑后,在书生们感念皇恩浩荡的荣幸中,高举着“乾道昌隆”的盛世雄风锦绣黄龙旗,威风八面的去杭州八旗营地阅兵。
据史料记载,杭州八旗营地一直保持3000多人的规模,由杭州镇浙将军节制,负责弹压东南一带的重要使命。1650年,清廷下令修建驻防城,将旗人与汉人市民隔离开来,以消除当地满汉之间严重的敌对状态。城墙于同年完工。1658年,驻防城向外扩展。此后边界固定下来。杭州驻防城是一座城中之城,位于杭州城内的西部,南自涌金门,北到钱塘门的地区,也就是杭州城濒临西湖的部分。驻防城东面紧邻纵贯杭州城的南北主干道。杭州驻防城内驻有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八旗营地是八旗大小官员、兵丁以及眷属的聚居之地。
至乾隆年间,杭州旗营满蒙子弟安享太平日久,武备松驰。加之杭州地方官为防止满汉冲突,严格执行清朝满汉隔离政策,旗人日出而暮归,同时保八旗子弟‘忠厚淳朴’,是以,旗人除了当兵之外,啥也不会。乾隆时,游手好闲的旗人被杭州汉人瞧不起,称之为“旗下佬”。暂且莫说祖辈上遗留的民族仇恨,大汉民族思想根深蒂固的杭州汉人,自然不屑与旗人通婚。所以,满清民族隔离政策虽然不如蒙元严厉,民间满汉通婚的现象却很少。
乾隆阅兵处在亭湾骑射,属清代西湖十八景之九。乾隆见八旗子弟军容严整,盔甲鲜明,龙颜大悦,当即作《阅武》诗一首:
旭丽惠风轻,广场试阅兵。
百年偃虽可,一日备须明。
气励熊罴旅,勇轩组练晶。
诘戎伊古训,讵敢诩升平。
乾隆作罢,即命世袭将官表演骑射。但见八旗将官表现骁勇,百步之外,箭箭命中箭靶红心。乾隆见下面坐在一个正三品轻车都尉,十分神气。一问得知其名瑞昌,满人,正白旗,世袭正三品轻车都尉,官职参将,便命其上马表演胡人骑射。不料,这位世袭正三品轻车都尉瑞昌十箭皆虚发,最后还被战马颠倒在地,左脚套在马蹬里出不来,被战马一路狂拖,幸好卫兵营救及时,才留住了性命。乾隆大怒,当下一查,箭无虚发者皆出自汉军旗,满蒙八旗大小校官,无人能开弓射箭八十步以外。
乾隆悻悻而归。齐召南借机奏道:“八旗制度,源于建国之时,将兵奋勇。今天下太平久也,将兵疏于训练也属正常。然旗人人丁繁衍,代代增多,不劳而食,朝廷不堪重负,实于匡持大清基业不利,请皇上考虑将无用之人出旗为民(裁军)。”乾隆深以为然,心中却盘算着如何将汉军旗人出旗。
浙江巡抚永贵满洲正白旗人,素喜围棋,不满齐召南将范西屏笼络于府中私藏,遂奏道:“皇上,江湖围棋以范西屏、施襄夏师兄弟二人称圣。皇上君临杭州,一城岂能有二‘圣’?!皇上何不传范西屏侍棋,若范西屏胜了,便是蔑君之罪;若范西屏输了,便是欺君之罪。岂看范西屏如何应对?”
乾隆觉得有趣,点头道:“好,永贵,朕着你办妥此事。”永贵奏道:“皇上,范西屏是齐召南的上门女婿,奴才以为,齐召南是操办此事的理想人选。”乾隆哈哈一笑,道:“永贵,你这是给齐召南出难题啊。”永贵禀道:“皇上,齐召南老成持重,识得大体,定能找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奴才听说,历史上侍候皇帝下棋的臣子,不敢尽全力,要么下平,要么只输一两子。吾皇英明神武远,远非历朝皇帝能及,若是范西屏效仿旧法,与皇上下平,或是只输一两子,岂非无趣?”
齐召南见永贵给乾隆猛灌迷魂汤,欲逼范西屏入死地,急奏道:“皇上,如今杭州城内来了一个少年,名叫李步青,棋力超强,已经扫平杭州棋界,眼下正挑战范西屏。老臣想,小婿年近五十,如何是李步青的敌手?皇上……”乾隆一摆手,停住齐召南的话头,道:“永贵,你安排范西屏和李步青决战。朕要跟真正的棋圣对局,看看是棋圣厉害,还是朕厉害?齐召南,今晚你和永贵就住在行宫里,明儿随朕去绍兴祭祀禹帝陵。永贵,你必须在四天内给朕找出真正的棋圣来。哈哈。”
注:乾隆帝在即位初期便以整顿旗务为名,屡屡表露出将汉军视同汉人的倾向。终于,在乾隆七年(1742年)四月,正式发布了令汉军旗人出旗自行谋生的谕旨。在谕旨中,乾隆帝表面上说是为他们着想,并且听凭自愿,实则采取了大规模的强制性举措。按照乾隆帝的划定标准,除“从龙入关”的辽东汉军(俗称“陈汉军”)不在出旗之列外,汉军组织中的其余部分,如入关后归附者、原属于三藩所部者、开户人、另册档案人、抱养民子、汉军户下家奴等等皆应出旗为民。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皇帝又谕令五旗王公将生计困难之旗鼓包衣大量放出,并且每几年放出一次,下五旗汉姓包衣的数量也因此大幅减少,仅为包衣满洲佐领数量的五分之一多一些。雍正元年(1723年),汉军与汉人家奴壮丁共计44万余人,约占当时八旗人丁总额的72%。至出旗后嘉庆元年(1796年)的再度统计,已降至总人口的43%,可窥见规模之巨。
满语“包衣阿哈”。亦简称“阿哈”。“包衣”即“家的”;“阿哈”即“奴隶”。为满族贵族所占有,没有人身自由,被迫从事各种家务劳动和生产劳动。来源有战俘、罪犯、负债破产者和包衣所生的子女等。清朝在全国范围内建立统治后,有因战功等而置身显贵的,但对其主子仍保留奴才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