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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两情悦相敬如宾

第五十八回两情悦相敬如宾一义行众志成城

且说范昭带着云梦月、张三上了范记梁老板的货船。这船范昭是第三次乘坐了,都是熟人。范昭沐浴完毕,换了一套新衣,坐在船舱窗口,看着床上崭新的被盖,忽然想起去年九月,自己和秋儿乘船从太仓回家,在此床上一夜春情。范昭睹物思人,回忆着那晚夜来香的芳甜,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绣花枕头,心中感慨万端。

过了一会,云梦月沐浴出来,松散着秀发,换了一身素衣,不施胭脂,丽色天然。范昭看得一呆,脱口道:“云儿,你真美。”云梦月见范昭真心夸自己,心内欢喜,嫣然一笑。范昭情不自禁,走上前,捉住云梦月的双手,叫声“云儿”。云梦月害羞,垂首不语,心里有点莫名的害怕,又有一丝兴奋。范昭心中一阵冲动,想伸手去抱,忽然想起秋儿说的话“不合礼”,惊雷之声犹闻在耳,顿时僵住。

云梦月心如鹿撞,轻叫一声“范哥哥”。范昭克制自己,拉着云梦月坐在窗边,道:“云儿,我们喝茶。”云梦月见范昭守礼数,言行端正,虽然有些莫名的失落,却很安慰,当下微微一笑,伸手烧水泡茶。范昭寻思:“虽说乾隆已经开口将云儿赐婚于我,可以毕竟没有在家中摆酒席确认身份,父亲也不知道。不行,我还是不能随便了,以免再次有违圣人之礼,罪过就大了。”

云梦月自幼生长在山野,习武练剑,于茶艺不是很精通,但是,泡一壶好茶那是很容易的事儿。那个年代,女子讲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江南女子,自幼沾染山水灵秀,妇功不会差的。

须臾,云梦月泡好了西湖龙井,两人慢慢品起茶来。自从一觉道长解开武术与真气之迷后,范昭就明白了在二十一世纪流行的仙魔武侠之类小说不过是作者胡思乱想的文字表现,娱乐而已。范昭来了好奇,问云梦月游侠江湖的故事,云梦月坠入情海,自然乐意在情郎面前表现自己,说了许多行侠仗义的趣事,小的有给哭闹小孩买冰糖葫芦,大的有斗智斗勇惩治贪官豪强。云梦月亲身经历,讲得有滋有味,令范昭乐不可支,大长见识。

临近午时,云梦月讲了一个冒险故事:云梦月十五岁时,九月二十三日,去到武夷山下的一个小村庄。村民言山上有大蛇,长七八丈,大十余围,每月初一子时下山作祟,吞食人畜,无人能治,村民们正打算弃村而走。云梦月决定除去大蛇,和铁塔准备了二十坛雄黄烈酒,藏于一片桃林草屋之中,设置机关埋伏。初一子时,云梦月孤身将大蛇引至草屋,铁塔启动机关埋伏,困住大蛇,两人掷石砸烂酒坛,点燃雄黄烈酒,烧死大蛇。

范昭赞道:“云儿,你简直就是李寄再世啊!”云梦月微微一笑,道:“李寄斩蛇,年不过十三,且孤身一人,云儿哪里及得上。”

一个犹带稚气的女孩提着食盒走进来,道:“少东家,饭菜好了,娘叫我送来。”范昭第一次见她,随口问道:“小妹妹是梁老伯的千金?以前没有见过你。”女孩笑道:“千金不敢当。我小名萍儿,是下雨天出生的,算命先生说我命薄,经不得风浪,所以一直养在家中。七日前过了十岁,父亲才许我跟船走呢。”萍儿摆好饭菜,四菜一汤,道:“少东家和云姐姐慢用,如果不够,我告诉娘再添上。”云梦月笑道:“萍儿妹妹,饭菜够了,谢谢你。”萍儿甜甜一笑,提着食盒走了。

范昭和云梦月一边吃饭一边聊。云梦月问:“范哥哥,在山庄里,你交给我一个红漆木匣,是什么?”范昭道:“里面装的是九阳会的组织名单,诸先生交给我的。既然皇上决定不追究九阳会,那么这份名单就物归原主。”

云梦月微笑道:“范哥哥不念旧恶,和诸先生救了不少人,积了大德。”范昭道:“希望这些人能诚心向善,如此,我和诸先生才是真正积了大德。”云梦月一蹙眉,道:“天底下总有些贪婪之人,害了别人又害了自己。”范昭笑道:“云儿,那些愚人自以为‘贪’得聪明,其实不知道‘贪’与‘贫’,其实是一对难兄难弟呢。”云梦月一诧,问道:“此话怎讲?”范昭道:“云儿,我就解解‘贪’与‘贫’字。”

云梦月停箸细听,范昭开始解字:“云儿,你看‘贪’字:上‘今’下‘贝’,‘今’天的宝‘贝’,至于明天就难说了。所以‘贪’者,必只惦记着眼前的宝贝,目光短浅。”云梦月乐了,拍掌道:“范哥哥解得妙。”范昭继续解字:“再看‘贫’字,上‘分’下‘贝’,而‘分’字又是由‘八’和‘刀’组成,意思是说,刀(强)分(别人)宝贝者为贫。老想着去分别人的东西,而不是靠自己勤奋得到,那最终只能是‘贫’了。云儿,你说,‘贪’和‘贫’,是不是一对难兄难弟?”

云梦月笑道:“范哥哥,‘贪’和‘贫’外形相似,把涵义相连,还果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呢。”范昭继续道:“每个人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你再看这两个字,‘人’与‘贝’被分开,那是因为中间加进了一把刀刃一样的东西,所以,‘贪’者必离不开‘贫’,最后脖子处难免挨上一刀。”

云梦月一咋舌,道:“汉字真的神奇啊,字形之中,居然有这么深的用意!”范昭笑道:“是。神传给人的汉字,音形义俱佳,当然不是俗世之人造的文字能比。”云梦月道:“《说文解字》序说:‘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爪之迹,知今之可相别异也,构造书契。’《淮南子?本经训》中载‘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谷雨’就是这么来的。范哥哥,仓颉造字功劳太大,玉皇大帝奖励他,下了一场谷雨,好理解。可是,为什么‘鬼夜哭’呢?”范昭想了想,道:“神传汉字于人,非大福分者不能得识神传汉字。大概许多鬼魂知道自己再无福缘转生为人,所以为之哭泣吧。”云梦月道:“嗯,有道理。一莲师太曾说,三界生命有三难,即‘人身难得,真法难闻,中土难生。’生命解此三难,比盲龟浮木还难得机缘;一旦解此三难,即可得解脱轮回,往生自在。”范昭心一颤,握住云梦月的手儿,说:“云儿,佛经在家学学就好了,你可别出家啊。”云梦月心中欢喜,温柔一笑,道:“范哥哥,云儿不会出家的。”

范昭和云梦月吃完中午饭,到船舱外并肩看了一会长江两岸的风景,便回舱小睡。范昭把里面卧室让给云梦月,自己睡在外面小床上。云梦月起初不肯,范昭笑道:“若是云儿的睡相给船上的外人瞧见了,怕是羞煞人了。”

货船顺长江而下,速度快很多,到了下午申时末,抵达江阴码头。张三下了货船,去附近范记车行拿车,范昭怕引人注目,遂和云梦月呆在船舱里。忽然,旁边一艘大渔船上跑下一个年轻美貌女子,神色慌张,后面追着两个汉子,一高一矮,高声叫嚷:“拦住她,休走了贱人!”那女子跑得过急,一脚踩着自己的长裙,摔倒在地。两汉子跑上去,高汉子劈手打了一巴掌,骂道:“贱人竟敢骗我们,找死。”矮汉子忙道:“别打脸,打坏脸就卖不到好价钱了。”

路人围了上来。那女子掩面哭道:“我本是刁县令的妾室,你们何故抓我?”周围的人立时议论起来。高汉子骂道:“贱人,刚才说好跟我们走的,现在却在此扮可怜。”矮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约,四下晃了晃,道:“诸位看清了,这是这个贱人的卖身契,是县令夫人亲自立下的契书。这个贱人乘刁大人去扬州公干,私通家丁,被县令夫人拿下,十枚铜钱卖于我们,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诸位可看清楚了。”

众人一听,纷纷摇头,准备散去,那女子放声大哭道:“我为老爷生下一个儿子,续了老爷的香火,却为夫人不容。夫人乘老爷离家之际,诬陷于我,私自将我卖于人贩子,老天爷哪,救救我吧。”众人一听,又围了上来。矮汉子忙道:“诸位,刁县令乃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的正房夫人怎么会诬陷一个妾室呢?休听这贱人胡言。”高汉子高声道:“诸位,这是刁县令的家事,有谁想管?!”众人交头接耳,不知怎么办好。

诸位看官想必明白了,这女子名丁清婉,是刁县令的妾室。

范昭听明白了,相信那女子说的是真的,遂走下船,高声道:“两位,我付你们十两银子,将这女子卖于我,如何?”众人见是范昭,让开一条路。高矮汉子不识范昭,高汉子瞥了一眼,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出头管这单事!”矮汉子道:“这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又能生儿子,十两银子岂能卖你?!”人群中有人高声道:“你们俩个睁大狗眼看清楚,他是本县孝廉公,范家少爷!”两个汉子一听,马上满脸堆笑,矮汉子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范孝廉,我们兄弟真是瞎了狗眼。范孝廉看中这女子,咱们兄弟自然不敢推诿,只是,县令夫人交待……”

人群中又有人道:“真是两个蠢货!范孝廉愿意接下这单麻烦事,竟然还舍不得放手。愚蠢至极!”另一人笑道:“蠢人眼中只有钱,哪里想过将来刁县令会不会找他们要人呢!”高矮汉子省悟过来,异口同声道:“十两银子卖给孝廉公。”人群中又有人笑道:“这两个外地来的蠢货,居然跟范孝廉称兄道弟。蠢货买人花了十文钱,卖人却要十两银子,不知将来怎么算!”人群之中顿时一阵哄笑。高矮汉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矮汉子将卖身契塞给范昭,道:“范孝廉,卖身钱小的万万不敢收了,这女子就交给孝廉公。”说完,赶紧闪人。

云梦月忍住笑,上前扶起丁清婉。丁清婉向范昭和云梦月拜谢,道:“小女子丁氏,二月二十日为夫君生下一子,二十五日夫君请孝廉公过府赴宴,才知道孝廉公去了扬州梅花书院讲学。”范昭是二月十七日上午带着红儿和月香,随诸先生去扬州的。范昭道:“刁大人有后,可喜可贺。”张三驾着马车过来,范昭想了想,道:“张三,你先将丁夫人送到观音庵,请如慧小师傅照料,就说是我的意思。”众人见事情已了,知范昭事忙,便不与范昭寒喧,纷纷散去。

这时,张仁驾着殊酥马车来了。范昭和云梦月坐上殊酥马车回范府,张三则驾车送丁清婉去观音庵。范昭和云梦月回到青阳镇范府。范昭使云梦月暂候厅堂,自己随许管家去后院书房拜见父亲。范老爷早接到消息,正坐在后院书房等范昭。范老爷问道:“昭儿,为父下午接到仙居县范氏商行掌柜郑恕坚的飞鸽传书,说浙江巡抚永贵调动杭州八旗军队,将仙居山余山主及十个子女一并以‘前朝逆党’之名抓走了,石匠天佑到县衙告状。刘墉接下状纸,暗示天佑找地方乡绅联名作保。如今不知道情形如何。昭儿,云姑娘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范昭就将云梦月和万里红山庄的事简略说了。许管家笑道:“老爷,少爷这是福星高照啊。如今有了皇上御赐的金牌,救出余亲家易如反掌。”范老爷一颔首,道:“胡起和苗平破了九阳会,救了昭儿,算是报了我们范家的恩义。江湖高士,恩怨分明,由他们去好了。昭儿,外面传说你和扬州颜府小姐的闲话,原来竟是真的。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你怎么能做得出来?!”

范昭见父亲生气责备,不敢回话。许管家道:“老爷,如今有皇上赐婚,老朽相信外面的闲言碎语很快就会消失。”范老爷一抚髯,道:“许诚,你说的对。但是,你不能总是护着昭儿,纵了昭儿的性子。倘若皇上不赐婚,伤了范家的体面事小,张亲家和颜家的脸面可搁不住了。”范昭想想也有些后怕,遂道:“父亲,孩儿知错了。”范老爷神色缓和下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蔫。再过四天,就是你的二十二岁的生日。你的未过门的媳妇,前日就差人给你送来生日礼物。昭儿,张家小姐贤良淑德,娶妻如是,当好好珍惜才是。”范昭小心应“是”。

范老爷道:“救梅儿和余亲家的事刻不容缓。许诚,你去告诉张仁,安排好范家的快运商船,今晚走京杭大运河,明儿一早能过苏州,然后骑快马由张三带路,明儿下午就能赶到杭州城。梅儿天命富贵无忧,昭儿放心。如今天色已晚,云姑娘现在不是外人了,我们一同用餐。吃完晚饭,昭儿,你就和云姑娘出发。君子慎独,切记路上不可失了圣人之学的礼数。我修书一封给张亲家,你路过嘉兴时,持书信去拜访你的岳父,定下迎亲的良辰吉日。”

范昭遵从父亲教诲,去往杭州,暂时不表。

注1: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临汾县令、河间李早荣在仓颉祠旁修建碑亭,石碑上书写了“仓颉造字处”五个阴刻正楷大字。现祠已被毁,石碑存于尧庙。当地相传,仓颉是从猎人按虎、狼、牛、羊的脚印捕猎的故事中得到启发,造出了象形文字。据《平阳府志》记载:“上古仓颉为黄帝古史,生而四目有德,见灵龟负图,书丹甲青文,遂穷天地之变,仰视奎星圆曲之变,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文字既成,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为潜藏。今城南有仓颉故里碑。”

注2:盲龟浮木,佛教术语。《涅槃经》二曰:“生世为人难,值佛世亦难,犹如大海中盲龟,值浮孔。”同二十三曰:“清净法宝,难得见闻。我今已闻,犹如盲龟,值浮木孔。”《圆觉经》曰:“浮木盲龟难值遇。”《称扬诸佛功德经》中曰:“一切世界设满中水,水上有板,而板有孔。有一盲龟,于百岁中,乃一举头。欲值于孔,斯亦甚难。求索人身,甚难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