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过了两日,范昭正在听春兰弹琴,沐浴夏日暖风。忽然丫鬟来报:“少爷,诸庄主来访,在大堂等着少爷呢。”范昭以为岳父诸庄主也如颜老爷一般,担心春兰的生产而来,遂赶紧出迎。范昭走进客厅,诸庄主背着双手正在正中墙上悬挂的孔子画像,旁边跟着赵龙。诸庄主虽是旗人和武人,但是满清推崇孔子,所以诸庄主对孔子画像肃然起敬。
范昭上前见礼。诸先生爽朗一笑,道:“听闻贤婿整日躺在温柔乡里享福,羡煞旁人,今日见贤婿神清气朗,似乎与传闻不合。”范昭听罢有些脸红。诸庄主又道:“如今你可是大人物了。我在扬州听到别人说起江阴范孝廉,多大的官职,什么身份,都是恭敬有加啊。”范昭问道:“岳父此来,可是担心兰儿。”诸庄主嘿嘿一笑,道:“我女儿的命金贵,我一点也不担心。”此时,小丫鬟奉上茶来。诸庄主仔细打量大堂,案桌中间放一座镶金西洋钟,钟的一边放着白玉花瓶,另一边摆着一面坐式小西洋镜。大厅除了桌椅等家具,还有一个四尺直径的大白瓷青花养鱼缸,里面养着红色金鱼。在大厅另一角,供着两个佛龛,是当年陈慧殊和秋儿在家的时候从观音庵请来的送子观音。诸庄主道:“你这西洋钟花费不少吧?”范昭道:“是从苏州货商买来的,不值几个钱。”诸庄主吩咐赵龙:“回去后把前几天江春送的那个英国造西洋钟送来!”赵龙应道:“是!不过,庄主,那个是不是大了些?不好放在桌上?”诸庄主道:“说的是,那就换张桌子,把汪家送的那张黄花梨大桌子也抬来!”赵龙道:“要不把镜子和瓶子也一并换了吧?”诸庄主赞赏的看了赵龙一眼,道:“有道理,就这么着。”转头对范昭道:“贤婿还想要些什么,尽管开口!”
范昭啼笑皆非,道:“岳父,您几句话就是近万两银子的花销。您最近发财了?”
诸庄主得意道:“自家人!客气什么!贤婿可知道我现在的身份?”
范昭道:“您是朝廷一等侍卫,绿扬山庄主人。”
诸庄主笑道:“绿扬山庄庄主可是个肥缺,要官有官,要银子有银子,要美人有美人。如今你叔父云野被朝廷封为管理漕运的五品将军,兼任绿扬山庄的总管,真是妙啊!”范昭不解,问道:“妙在何处?”诸庄主笑而不语。赵龙解释道:“绿扬山庄原本是万里红山庄,当初的总管封善海虽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但是他在做生意方面确实有独到之处。现在他死了,所有的生意都由我们庄主接手了。这些生意转为水运,方便快捷安全。这样,云将军分管长江漕运安全的职位就得非常重要了,即使两江总督,也奈何不了。”
范昭听罢,点了点头。诸庄主笑道:“云野还收拢了以前在镇江的江湖势力。如今云野在运河两岸黑白通吃,真乃天助我也!”范昭看着诸庄主得意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暗道:“您是大内密探,以前多么忧国忧民,现在怎么变得如此贪婪了?张浒湥之死,虽然咎由自取,可是也肥了您的口袋。那个不知所踪的王氏,只怕也藏在绿扬山庄里做瘦马。”范昭念及此,问道:“岳父,绿杨山庄如今还养瘦马吗?”
诸庄主笑眯眯道:“有啊,比以前少了点,不过都是精品。你若想要,我再送你两个!”
范昭大晕,忙道:“岳父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我新修了秀苑,‘十二娇’随着唐风艺术团四处演出,府里丫鬟不够用,想再收养几个小丫鬟。”
诸先生恍然大悟,道:“可不是嘛,是我粗心了。”转头对赵龙道:“赵龙,这事交给你了。回去后你马上再挑十二个小丫鬟,亲自护送过来。”赵龙笑着点头。
范昭吐口气,道:“多谢岳父大人。您最近都做什么大生意?”
诸庄主得意道:“生意太多了,凡是封善海做过的,我都接着做,包括贩私盐!”说罢,哈哈大笑。
范昭一惊,问道:“封善海贩私盐吧,这可是重罪啊。”
诸庄主道:“他做当然是重罪,我做就是完全合法了!”
范昭问道:“这是为何?”
诸庄主脸上浮现神秘的笑容,笑而不语。赵龙接过话茬,道:“范孝廉,诸大人是什么身份?我们要贩盐,只要把两淮盐政吉庆大人叫来,管他要一些盐引就成了。有了盐引,当然就合法了。”
范昭惊奇道:“这样也行?这盐引那么容易要来吗?”
诸庄主淡淡道:“他敢不给!我就是督查这些盐政官员的,除非他糊涂了。”
赵龙解释道:“按品级,诸大人是三品;按职权,诸大人是管这些盐政官员的;按职位,诸大人是给皇帝管理山庄的,于情于理,吉庆大人都要给予方便的。”
范昭明白了,原来自己这位岳父权势通天,根本不在乎所谓两淮盐政。虽然吉庆也是三品官,也得讨好岳父。范昭来了好奇心,索性问到底:“既然有了盐引,那么各种税务……?”
诸庄主一脸不屑,道:“哪个敢收我的税?”
范昭无语,暗想:“你‘合法’贩卖私盐,居然理直气壮,难怪大清气数由盛转衰了!不过,岳父大人发达了,我这个做女婿的不是也跟着受益吗?岳父大人送了银子送丫鬟,阔气的很哪。只要我自己不贪,对得起天地良心就行了。”范昭想到此,放淡心境,问道:“每年的盐引数量都是有定额的,吉庆大人可以随意增加盐引吗?”
诸庄主道:“嗯,这是个问题,开始吉庆也是这么说的。我让他想法子。这小子也够机灵,他把明年的盐引预支给我了。”
范昭问道:“那明年呢?”
诸庄主道:“明年当然是预支后年的了!”
范昭皱眉道:“如此,盐引透支越来越大,终归不是个好法子。”
诸庄主哈哈一笑,道:“贤婿多虑了。这官场这妙在于一个‘包’字。哪一年皇上再来次南巡,赋税一免,盐引亏空不就填上了吗?”
范昭不懂,问:“这是何故?”
诸庄主一脸神秘,道:“贤婿有所不知,皇上开了金口免除扬州赋税,得靠下边的官吏去执行。这个时候,这个‘包’字就起作用了。”
范昭懂了,乾隆虽然免除了扬州的赋税,下边的官员却照样收,多收的赋税,不就可以用来填补盐政的空缺了吗?可惜啊,有句话叫“欲壑难填”,官员的层层盘剥,使两准盐引亏空越来越大,终究于乾隆三十三年间爆发了。
范昭知道劝不动岳父大人,遂道:“如此,扬州的大小官吏,想不发达都不行了。”
诸庄主愉快的大笑起来。
范昭道:“岳父请安坐,小媚这就去扶兰儿出来。”诸先生收起笑容,正色道:“贤婿,兰儿稍时我再去探望。眼下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先办了。”范昭心头一跳,已经猜中八九分,忙道:“岳父,请到小婿的书房。”三人在范昭书房坐定。诸庄主道:“贤婿,我要先恭喜你。扬州官商无人不赞赏贤婿,实因贤婿前途无量啊。”范昭低着头不吭声。诸先生道:“半个月前,皇上急召我进宫,命我传皇上口谕:‘着范昭即日起秘密寻吕四娘取回先皇人头,进京觐见。立刻启程,不得耽搁。’贤婿,刘墉说贤婿已经接旨,却为何这一个月呆在家里,毫无动静?皇上如此信任你,你做成此事,朝廷必然重赏。”
范昭故作迷惘,道:“岳父,这就是您说的前途无量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诸庄主道:“上次刘墉大人传旨之后,贤婿一直耽搁在家,皇上料定你没有头绪,因而无从下手,故而命我前来,相助贤婿。”范昭叹道:“岳父,其实这段时间我使人四处打探吕四娘的消息,故而迁延至今。关于吕四娘,岳父知道些什么?”诸庄主正色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在宫中时,大内侍卫总管舒禄告诉我,先皇是死于血滴子周侗之手,周侗将先皇人头交给了徒弟吕四娘,而吕四娘就是吕留良的孙女。吕留良被抄家后,吕四娘为了报仇处心积虑想刺杀先皇,所以就拜了周侗为师,利用周侗杀了先皇。乾隆二年,舒禄曾派吴武德和水行天二人去查访吕四娘。根据当年密报显示,每年清明在崇德县吕留良墓前吕四娘都会去祭拜。推测吕四娘就在附近州县,后来他们二人似乎找到了吕四娘,并和她交过手。”范昭道:“吴武德和水行天是不是云野表叔的仇人霸刀和剑绝?”诸庄主道:“正是。他们当年应该是没有完成皇上交给他们的任务,后来,私底下投奔了万里红山庄。根据当年密报记录,霸刀剑绝在江西闹了几个月,然后突然消失。因此,朝廷和江湖中人都以为吴武德和水行天是被仇家暗杀了。舒禄据此判断吕四娘躲在江西。但是,当初同行的还有另外四人。张三和李四死于吕四娘之手。王五和赵六回到京师,向舒禄报告他们见到了周侗和吕四娘在一起。王五赵六不敢再去找吕四娘,以各种借口停留在京城,最后被革去官职。随后,两人秘密去了扬州万里红山庄。我猜测,霸刀剑绝王五赵六早就有意暗中投奔万里红山庄,所以才有如此行为,以掩人耳目。”
范昭听得糊涂,问道:“周侗肯为了徒弟吕四娘而刺杀先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诸庄主嘿嘿一笑,道:“周侗武功高强,不得先皇重用,自然怀恨在心。那个吕四娘又生得年轻貌美,周侗自然对吕四娘百依百顺。这也是吕四娘的计谋。”范昭心忖:“吕四娘才不会这么‘恶心’呢。”诸庄主继续道:“很显然,周侗和吕四娘谋害先皇后,两人东躲西藏,所以,大内侍卫才找不着他(她)们。王五赵六传周侗的话:说如果再三逼迫,就潜回宫中把当今皇上的人头也取了。舒禄知道周侗的手段,觉得不是危言耸听。大内侍卫能防周侗一时,不能防周侗一世。周侗既然能深入皇宫杀了先皇,自然也能杀了当今皇上。事关皇上安危,不可不慎重。所以,当今皇上思虑再三,不得不暂时放弃追查,直到现在。”
诸庄主的说辞九成假,一成真,真实情况请看本书第三卷《大清棋圣》《番外五》。
范昭沉默不语。诸庄主继续道:“吴武德和水行天,还有王五和赵六,在去年三月二十那天,都死在万里红山庄里了。”
范昭故作头疼道:“如此,岂不是线索全无?见过吕四娘的人都死了,天大地大,上哪去找她啊?再者,就算小婿找到吕四娘,小婿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向吕四娘取回雍正人头?”
诸庄主道:“贤婿且放宽心,皇上又没有定下期限,咱们可以慢慢查。我接到皇上口谕后,将万里红山庄里的事思来想去,但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绝不放过,仔细推敲之下,有了些眉目。”
范昭故作惊喜,道:“岳父大人,请细说。”
诸庄主呷了一口茶,慢慢说出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