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月城镇内陈府,红烛高照,范昭和陈慧显觥筹交错,相谈甚欢。陈慧显戏说江南奇闻趣事,范昭增长了不少见识。当今江南趣事,最热闹莫过金陵、扬州、苏州三地盐商合伙举办的“江南花魁会”,五月,在扬州专场----芍药醉红独自芳,扬州醉月画舫绣琴姑娘不负众望,以诗棋胜出。扬州芍药园,群芳荟萃,中有一屏水墨画——八仙对弈图,画中韩湘、何仙姑对局,五仙旁观,唯铁拐李枕一葫芦深睡。绣琴姑娘题诗云:
局中局外两沉吟,犹是人间胜负心。
哪似顽仙痴不省,春风蝴蝶睡乡深。
此诗立意高远,隽永含蓄,不失大气,一举压倒群芳。
陈慧显道:“绣琴姑娘一手行书,著纸不刻,轻转重按,如花逐水流,风随云行,永存乎生意也。其时若是考校书法,绣琴姑娘必是第一。”
范昭悠悠神往,道:“听闻绣琴姑娘和施襄夏交谊匪浅,想来施襄夏必是力捧绣琴姑娘了。”
陈慧显道:“何止力捧?!施襄夏棋文俱佳,会前与绣琴姑娘吟诗敲棋足月有余。最绝的是,芍药醉红独自芳花魁会上,绣琴姑娘在棋盘上连战连捷,不论对手是谁,每局棋只赢二子。”
范昭吃了一惊,暗道:“每局棋只赢二子,这绣琴姑娘的形势判断准确得吓人,官子当是极其细腻了。大清一个青楼女子,竟会有这般高强棋力?”
却说陈慧殊闺房,陈母拉起陈慧殊的双手,转了一圈。陈母道:“奇了,体态轻盈,莲步羞涩,还是女儿之身。莫非姑爷身子尚未痊愈?”
陈慧殊羞道:“娘说哪去了。”
陈母笑道:“我儿,娘听闻洞房之夜你将姑爷气走,姑爷上花船喝花酒,掉入河中,七日后才找到。那七日,娘心里一直在担惊受怕的。范老爷就这一个独子,娘好担心你受了委屈。”
陈慧殊道:“范家诗书续世,老爷和少爷仁义,没有为难我。”
陈母笑道:“姑爷素有恶名,想是我儿拿住了姑爷。我儿,洞房之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慧殊躺在陈母怀里,道:“娘,你就别问了。”
陈母道:“我儿,姑爷陪儿省亲,今晚你们就圆房吧。”
陈慧殊道:“娘,孩儿的事,孩儿自有分寸。”
陈母叹气道:“我儿,你若是执意守着身子,只怕对不住范老爷的恩义。”
陈慧殊低头不语。
陈母又道:“儿,你哥哥货船夹带私盐被查处,若非范老爷出面,只怕咱母女也难免牢狱之苦,钱家也要受累。范老爷的恩义不可不报。”
秋儿道:“是呀,小姐,少爷为了娶小姐,背上大不逆的罪名,足见少爷对小姐一片痴情。”
陈慧殊骂道:“你这小丫头,还没填房呢,就开始胳膊向外拐了,今早我与少爷谈诗,就感觉你有些不对了。”
秋儿连忙跪下,泣道:“秋儿自幼父母双亡,若非夫人和小姐收留,只怕早死了,秋儿断断不会做对不起小姐的事。”
陈慧殊扶起秋儿,笑道:“傻丫头,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是在考虑你的终身大事呢。少爷在厅堂饮酒,今晚你好好服侍,明儿早少爷的辫子你可得系好了,这是范老爷交待你的。”
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范昭醒来,转身一看,秋儿坐在地上,爬在床沿,睡着了,右手尤拿着一把扇子。范昭摇醒秋儿,道:“丫头,怎么这样睡觉?当心着凉。”秋儿道:“少爷,秋儿这就给您端水洗面。”范昭忖道:“这丫头,昨晚就这么守了一夜,倒是个实心眼。”
秋儿给范昭系上辫子,戴上瓜皮帽,道:“少爷好生俊朗。”
范昭道:“若是没这帽子,秃顶束发,难看死了。”
秋儿吃吃笑道:“少爷,这瓜皮帽是前朝所创,却在大清朝盛行。咱汉人虽亡了天下,却兴了文化。”
范昭摇头道:“你不知,乾隆兴文字狱,修《四库全书》,篡改了多少文史。”
秋儿忙道:“少爷,要称皇上,这样忤逆的话,在外面可万万说不得。”
范昭看着镜子里的秋儿,忖道:“这丫头聪明伶俐,温柔可人,和《鹿鼎记》里的双儿有得一比。那个韦小宝经常调笑双儿,说什么‘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秋儿一双眼睛水汪汪,看着镜子里的范昭,脸颊微红。
范昭心中一动,忖度:“莫非这丫头对我有情?”于是说:“秋儿,辫子系得很好,我想到八个字,大——功——告——成——”范昭故意拖长声音。
秋儿掩口笑道:“梳个辫子也算是‘大功告成’?”
范昭看秋儿一脸纯真,‘亲个嘴儿’便说不出口了。
秋儿奇怪,正想问后四个字,忽见镜子里范昭一幅笑嘻嘻的模样,隐约猜到后四个字必是“不正经”的话,不禁双颊晕红。
范昭心神荡漾起来,暗道:“大清的女子这般温柔贤淑,怎么进化到21世纪,个个刁蛮任性起来。”
这时,一个婆子走了进来,道:“姑爷,小姐有请。”
陈慧殊躺在长椅上,一付慵懒模样,旁边点着一炉檀香,壁上挂着书画,十分雅致。范昭心道:“天仙般的老婆,可望不可及,人世间的****惨痛,恐莫过于此。”陈慧殊眼波流转,道:“少爷昨晚休息的可好?”范昭道:“娘子令我坦腹东床,却苦了秋儿,执扇赶蚊,一宿不曾合眼。”陈慧殊道:“这婆子打扫屋子不干净,怠慢了娇客,呆会好好责罚。”范昭伸了伸腰,道:“责罚就不必了。这些日子关在屋里闷得慌,今天气甚好,娘子何不与我郊外一游,领略水光山色?”陈慧殊一颔首,道:“少爷有此雅兴,妾身自当陪同。”
范昭看向窗外,那株杏树花色凋零,感叹道:“三百年了,你还是喜欢杏花。”陈慧殊微微一怔,道:“这株杏树确实有三百岁。‘雨润红姿娇且嫩,烟蒸翠色显还藏。’这句杏花诗形意十分。”范昭灵机一动,道:“有支曲儿唱这杏仙,娘子若想听,相公我就献丑了。”陈慧殊笑道:“少爷也会唱曲儿,且听听。”范昭逼住嗓子,学那女声,细细唱道:
桃李芳菲梨花笑
怎比我枝头春意闹
芍药婀娜李花俏
怎比我雨润红姿娇
雨润红姿娇
香茶一盏迎君到
星儿摇摇、云儿飘飘
何必西天万里遥
欢乐就在今朝
欢乐就在今宵
陈慧殊笑得花枝乱颤。
曲罢,范昭叹道:“杏仙落花有意,唐僧流水无情。今为夫水流有意,惜乎娘子花落无情。”
陈慧殊掩口啐道:“就知你没正经的。”
范昭道:“娘子说我没正经,我改,现在就一本正经。”范昭面色凝重,似泥塑木雕,呆坐椅上。陈慧殊抚着胸口,笑得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