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白云山,南粤名山之一,自古有“羊城第一秀”、“南粤第一山”之称。山体相当宽阔,由30多座山峰组成,为广东最高峰九连山的支脉,主峰摩星岭高382米。每当雨后天晴或暮春时节,山间白云缭绕,山名由此而来。
九月初一,范昭与妻妾登上“天南第一峰”摩星岭。烟雨忽生,但见白云山上白云飞,白云山下白云浮,如同仙境。范昭站在亭子里,远眺烟雨,诗兴大发,信口开河,吟道:“高山之巅,颖秀其名。国有栋梁,林木中兴。白云为友,首迎风清。相与梦月,依红伴青。爱极无声,鸾凤和鸣。通幽曲径,仙名古今。”
云梦月道:“红儿妹妹,你才学好,你说说,相公的诗如何?”红儿笑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云梦月道:“这么说,相公吟的诗极好了?”红儿忍着笑,微微点头,道:“是极好。相与梦月,是说要和四夫人相伴入梦谈月呢。”云梦月俏脸微热,笑道:“此处又没有月亮,入梦谈月的,岂不是自作多情么?”红儿抿嘴笑道:“少爷就是自作多情。还‘高山之巅,颖秀其名’的,着实卖弄自己。”梅儿道:“奇怪,我总觉得相公说的‘依红伴青’不伦不类的。”云梦月笑道:“这句我倒是懂了,‘红’是指红儿,那‘青’字,不就是说你嘛。”梅儿连连摇头,道:“不通,说我白呀红呀都可以,说‘青’却是不通的。”云梦月揽着梅儿的秀肩,取笑道:“青灯之下,诚心念佛经的那个佳人是谁?”梅儿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这样倒是通了。”云梦月松开手臂,叹道:“你整日念经,快成木头脑袋了,也不想想相公以后怎么待你。”梅儿问范昭:“相公,以后怎么待我?”范昭笑道:“等你有了我们的孩儿,就知道了。”梅儿大羞,道:“红儿妹妹还没怀上呢。怎么也是红儿妹妹先。”范昭目注红儿,坏笑道:“红儿,你要加油啊。”红儿轻呸一声,小声道:“相公加油才是真。”说完,俏脸通红。范昭很惬意,暗忖娇妻美妾,琴瑟和谐,真是神仙日子。
烟雨渐渐散去,日斜西山。范昭再玩一会,带着妻妾下山。拐过弯,忽见一游方术士端坐于道旁青石之上闭目养神。范昭定睛一看,认出是白华,遂笑道:“算卦算卦,看相测字,占卜神断,不准不收钱。”白华睁开眼睛,道:“原来是熟人。”范昭问:“先生今日可收得银钱?”白华道:“银钱随缘,无缘不可得。”范昭道:“山人可愿意给小生算上一卦。”白华道:“范孝廉是看相,还是测字……”范昭道:“上次用了三枚古钱洪武通宝。这次测字吧,就测我的‘昭’字。”白华闭目捻须,思想一番,道:“此字原本是好的,不过,口上有刀,范孝廉得小心哪。”
红儿斥道:“你这先生,我家少爷命大福大,什么‘口上有刀’,尽吓唬人。”白华眯着眼睛打量红儿,道:“小丫头有福相,很快就会得一小子。若想今后过的安生,最好修修口德。”红儿面颊飞红,不说话了。范昭问:“山人,你说红儿很快就会怀上我的儿子?”白华微微颔首,道:“面相如此。不过,小丫头争强心重了些,还是随和些好。”云梦月问:“山人,妾身怀的是男是女?”白华细细端详,道:“四夫人怀的是千金,将来行侠仗义,如同四夫人一般。”云梦月有些失望,道:“先生说的这么清楚,倒叫妾身难以相信。”白华道:“虽是女儿,其夫婿可不简单哪。”云梦月一喜,忙问:“那我女婿……”白华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今日就说这么多,山人告辞。”范昭道:“山人,还没给你银钱呢。”白华道:“先存在孝廉公那。山人提醒孝廉公,‘口’随‘日’,才能化‘刀’为‘召’。”
白华走远,梅儿问:“相公,这个白华是谁呀?”范昭道:“是个奇人。去年四月中,我乘船去嘉兴迎娶夫人,船停无锡时,曾请山人算了一卦。”红儿嘻嘻笑道:“白华送给少爷一粒‘浮梦丸’。少爷吃了之后,便做了两个梦,第一个梦梦见大夫人,第二个梦梦见三夫人。真是稀奇。”梅儿和云梦月好奇心起,问个究竟。红儿将两个梦细细说了。梅儿和云梦月咋舌不已。红儿笑道:“当时我就说呀,那个灵猿呀,没准就是那个山人呢。”范昭道:“红儿,山人要你修修口德,还真没说错呢。”红儿对范昭扮个鬼脸,笑嘻嘻不说话。
梅儿道:“相公,山人提醒说,‘口’随‘日’,才能化‘刀’为‘召’,是什么意思?”范昭想了想,就明白了,但不便对梅儿说,遂道:“大约是说红儿多修口德,积福为安吧。”云梦月道:“这么说,是要红儿陪相公去的。”范昭道:“我也这么想。云儿,你留下来陪着梅儿,安心养胎。待我仙居事了,再传书信于你。”云梦月道:“不行。红儿不会武功,我怎么放心得下?”范昭道:“有些事不是靠武功解决的,得靠三寸不烂之舌。山人不是说了吗?‘口’随‘日’,才能化‘刀’为‘召’。”梅儿问:“你们在说什么?”范昭道:“就是说修口德的事。”梅儿点点头,道:“常言道:‘祸从口出。’做人是得修口德。在宗教中,还有专门‘修口’的苦行呢。”云梦月伤心落泪,道:“相公不叫我去,我不去就是了。”范昭道:“再说了,我有九觉道长护佑,必无大碍。”云梦月一想有理,便不再说话。范昭暗忖:“练功不练拳,犹如无舵船。《范门武学》,自己得找时间练练,以备急时所需。”
范昭回到章府。吃过晚饭后,黄桂伯带着女扮男装的索菲来访。索菲流泪道:“亲爱的范,父亲为了远洋贸易,向朋友和英格兰银行借了许多钱。如今,父亲和船员都赌光了家底,无法返航英格兰,更无力偿还即将到期的债务。我来求你,范,同为上帝的子民,帮助我父亲。”范昭看索菲容颜憔悴,心中颇为不忍,道:“索菲,别难过,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索菲道:“我母亲算清楚了帐,返回伦敦,路费和还债得要十六万西班牙银元,卖掉船上的货物后,大约还差五万西班牙银元,合两万五千两纹银。如果红胡子海盗的藏宝是真的,我们可以偿清债务。”范昭想了想,道:“红胡子的藏宝是真的,我问过他们了。债务不必担心。我给你两万五千两纹银,解眼下的急。明儿,我使人送到你的船上去。”索菲高兴起来,扑进范昭怀里,在范昭唇上轻轻一吻,道:“范,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你爱我,一直想我,是吗?”范昭尴尬至极,连忙道:“这里人多,别这样。”索菲这才注意到,黄桂伯和章志明等人都瞧着自己,一脸震惊。索菲顿觉害羞,干脆大声道:“我爱范,范也爱我。但是,我知道范是义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我不能和范在一起。”除了范昭和黄桂伯,其余人没有一个能听懂。范昭怕索菲又说出什么来,遂道:“夜深,索菲,你和黄老板回去吧。明儿一早,我就差人送银票给你。”
这时,黄兴华领着两个下人抬着一口箱子进来。黄兴华瞧了一眼索菲,道:“少东家,座钟里的西洋画已经重新装修好了,请少东家过目。”黄兴华打开箱子,将座钟抬了出来。索菲奇道:“这不是史密斯大班办公室里的座钟吗?怎么会在你这?”范昭道:“是史密斯大班送给我的。”索菲摇头道:“不对。维纳斯的诞生,可不是这样的,女神怎么穿着蓝色晚礼服?”范昭道:“本来是没穿晚礼服的,我托人画上晚礼服,重新装进座钟。”索菲一脸惋惜。黄桂伯会错意,表错情,道:“索菲小姐,你看,维纳斯多象你呀,和你一样美。如果没有穿晚礼服的,范先生天天看,也看不厌。若是给别人看了,就不好了。”索菲满脸通红,小声问道:“亲爱的范,你天天看这幅画?”范昭大窘,道:“不是,是我……”索菲喜滋滋道:“我这么美,我喜欢你天天看。范,我知道你们天朝人谈情说爱喜欢绕弯子,你说‘不是’,就是‘是’了。好,我记住了。范,我会想你的,永远。”
黄兴华看黄桂伯和索菲出了大门,道:“少东家,怎么那个西洋女子和这幅画上的人一模一样?”范昭道:“我们看洋人,长得都差不多,就以为是一个模样。”黄兴华笑道:“确实。不认真看,还真不好区分呢。”范昭道:“章伯伯,明儿一早,你先从商行提取两万五千两银票。安排合适的人找黄桂伯和索菲小姐,一起去皇家商人号,将两万五千两银票送给船长弗塞缪尔男爵。我收受了黄桂伯不少西洋首饰,章伯伯挑出几件来,变卖两万五千两银子,平了帐目。”章志明笑道:“就让阿福(章泽福)去办这事吧。”范昭回到屋内,少不了苦口婆心兼信誓旦旦的解释一番,直到云梦月满意。
第二日清早,章泽福拿着两万五千两银票去找黄桂伯和索菲,交给皇家商人号船长弗塞缪尔男爵。弗塞缪尔男爵感激涕零,不表。章志明自己掏出两万五千两纹银买下三件西洋首饰,平了帐簿。晚上,舒寿找上门来,范昭给诸庄主写了一封信,叫舒寿带去扬州。
九月初三,范昭带着红儿,乘坐马车北上。梅儿和云梦月送至十里长亭,依依惜别。行至城外三十里,有一个桃花村。在村口,一个丫头挡住了马车。范昭挑帘一看,却是赵沁芳的贴身丫头小琴。小琴脆声道:“范公子,婢子奉姑娘之命,在此等候多时。姑娘有一封书信,交给范公子亲启。”范昭接过书信,问道:“你家姑娘可安好?”小琴叹口气,道:“姑娘比以前更红了,好是好,安不安,我就不知道了。”范昭拆开信纸,上面一首诗: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范昭陷入沉思。小琴眨眨眼睛,问道:“范公子可有什么话留给姑娘吗?”范昭道:“李白的《送友人》和李商隐《晚晴》,我也各取两句,送给你家姑娘。”范昭见路边有一书生卖字画,遂下车借书生笔墨,写下: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小琴侧立一旁,看后笑道:“姑娘说,范公子肯定会写下这两句诗,还真给姑娘说中了。婢子这就回去,将范公子写下这笺信纸送给姑娘。”
书生站在侧旁,暗道:“这字写的,似七八岁孩童。我的字比他好一百倍,怎么就没有哪家千金小姐看中我呢?唉,时运不济啊!”红儿下车,递给书生一锭十两银子。那书生心情激荡,暗忖:“莫不是这位小姐相中我了!我終于有機會一展鸿鹄之志,成就功名,光宗耀祖!”但见红儿目光专注范昭,颇觉自己无趣,心道:“小娘子模样娇俏可爱,与他同乘一车,想是他的娘子……不对,若是他的娘子,怎么会任由自己的相公与别家的千金小姐通信。哎哟,怕是他的侍妾。这位范公子年少多金,美人环侍,羡慕死我了。”书生自个胡思乱想,傻傻站着,不多表。
范昭扶红儿上车,继续前走。红儿道:“看来,那个赵姑娘,对相公一往情深。”范昭伸手揽着红儿,笑道:“如今,有红儿对我一往情深,足矣。”红儿凝视范昭,细声问:“相公真的对赵姑娘一点也不动心?”范昭心头一跳,强笑道:“不是一条大道上的人,怎么能走在一起呢?我只当她是远处的风景,望望便算了。”红儿道:“相公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红儿。”范昭问:“骗你什么?”红儿悠悠道:“我猜想,赵姑娘虽未以身相侍,却在相公心中留下了身影。只是,相公一直不敢去看而已。”范昭苦笑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要我对一个风尘女子念念不忘么?”红儿叹息一声,道:“相公,红儿可没吃醋。红儿是在可怜赵姑娘,只能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留在相公的心底。”范昭无语,扪心自问:“真的如红儿所言吗?我对赵沁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
广州后来的事,简单交待一下。方世玉擂台比武轻取鲍勃,洪熙官将洪门龙头之位传给十二岁的方世玉,方世玉名声日隆。洪门兄弟护送林正高夫妇返回福州,林老爷子欣然欢迎黎远芳嫁入家门,并宴请乡邻。黎远芳写信给黎老四,黎老四才知道女儿嫁给林正高为妻,喜忧参半。乾隆二十一年四月,阿里衮调回京城,命军机处行走。临行前,阿里衮担心黎老四泄露他贪赃枉法之事,便与洋商勾结,让黎老四破了产,全家下了狱。后经章志明和赵沁芳多方打点,半年后救出黎老四一家。黎老四心灰意冷,携妻儿去福州女婿林正高处颐养天年。
乾隆三十年,诸庄主听范昭劝,请旨带着义子李獒去金川建立战功。乾隆三十三年夏,两准盐引案爆发,云野牵连入狱。官兵查抄云府只得三千余两银子,并无古玩珍物。乾隆下旨,嘉奖云野清廉,再召云野入朝为官,正三品。乾隆三十四年夏,范昭将反腐风暴引向广州。乾隆授权范昭敲山震虎。范昭持圣旨,以钦差身份第二次南下广州。广州府官场震动。广州将军抛出富锐,广东巡抚抛出赵翼。富锐因私养汉女小妾被乾隆流放宁古塔,永不得入关,五年后郁恨而死。赵翼及五个折辱赵沁芳的胥吏被判秋决。范昭去肇庆赵沁芳墓前烧纸悼念,夜梦赵沁芳。范昭去福州探望林正高夫妇。林正高不再寒窗苦读,以教书为生。黎远芳则教街坊村邻儿童们唱“黑鸦片,害人精……”。范昭在福州遇见向父亲生前好友借债的和珅,言谈之后,携和珅同返京城。
注:史载,英国商人第一次向中国输入鸦片,正是在乾隆初年。东印度公司员工偷偷把印度的鸦片运到广州,头次尝试让他们惊喜交集。每箱鸦片在印度的购价不过250印币,而运到中国,售价竟高达1600印币,一翻就是6倍多。很显然,这是换取中国茶叶的最有力武器。乾隆十三年(1748年),鸦片出口仅占英国货物的1/8;乾隆后期,鸦片输入量已占输入货物的1/2了。大清天朝,吸食鸦片者的数量大大增长。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乾隆皇帝不得不重申雍正年间的禁令,并且禁止烟具的输入和贩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