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回人算不如天算缘起恰是缘灭
范昭道:“《狱中杂记》想是方苞记叙狱中所见,都说了什么?”汪由敦道:“方苞押解入京,关入刑部大牢,两年著成《礼记析疑》和《丧礼或问》。就是这两部书,救了他一命,助他步入仕途。《狱中杂记》乃方苞的一篇闲散文字,并未流行于世,老夫也是近年得见。据该文记载,刑部关押犯人甚多,日病死四三人,算是少的。如今顺天府牢狱怎样,老夫不知。但皇上宽仁政事,有圣祖风范,难免会被宵小钻营。伪稿案即是明证。”范昭皱眉道:“当年方苞能于狱中著书,待遇应该不错的吧?”汪由敦微微一笑,道:“牢狱之中,也分个三六九等。普通人犯若是没有银子打点狱卒,性命便贱得很了,即使病死牢中也无可追究。”范昭惊道:“汪大人是说,顺天府怕是得了风声,所以杀人灭口?顺天府如此推卸责任,岂不愚蠢?”汪由敦哈哈一笑,道:“捕风捉影之事,老夫不能。据闻,顺天府知府及总捕头,与大将军府关系密切。若是李獒突然病死狱中,尸骨无存,有罪的只怕是那几个牢役,与大将军府有何干系?”
范昭害怕起来,道:“大人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小生这就去顺天府牢狱。”汪由敦眯起眼,道:“贤侄,你可进得牢房?”范昭一阵踌躇。汪由敦道:“贤侄进不得,但有人进得啊。”范昭恍然大悟,称谢辞别。汪由敦看着范昭匆匆离去的身影,又看看墙上自书的“静远”二字,笑眯眯捋着胡须,心道:“其实李獒死了才好,如果侥幸不死才是遗憾。不过范昭去监牢一闹事,李獒的生死已经不重要了,诸庄主和钮钴禄家必结大仇,诸庄主在宫中根基雄厚,钮钴禄家大势不妙。自己趁时出手,以报恩师(张廷玉)被罢配享太庙、凄凉回乡之羞辱大恨。范昭来求我,正合我意。我即上奏折,连夜弹劾富锐。”汪由敦去到书房,见桌案上放着一本《左传》,信手翻开,正是《郑伯克段于鄢》。
范昭回到罗府,已近亥时。德隆站在大门口,见范昭下了马车,忙道:“范公子,额附等您很久了,有贵客到。”范昭隐下烦燥心情,随德隆管家进入客厅,但见罗卜藏多尔济、包德勒和一位身着黄马褂的年轻贵公子正在饮茶。罗卜藏多尔济起身道:“范兄弟,这位是小康王永恩。”
所谓小康王就是康亲王世子。在位康亲王是巴尔图,永恩是巴尔图的侄子,为康亲王世子。
永恩对范昭一笑,道:“小王久闻范先生大才,幸会,幸会。”
范昭心思电转:“怎么这些亲王一个接一个的找上门来了?正好我有事要求他们,来了正好。”范昭连忙拱手回礼,一碰小康王双眼,微微一怔,一种亲近之感油然而生。
四人落座,包德勒问道:“我已听说李獒之事。范先生放心,富锐那,明儿我和他说去,叫顺天府放人。今日范先生去见刘大人,可打听到什么消息?”
包德勒出身高贵,日子顺风顺水,不知官场险恶。范昭暗叹一声,道:“我伯父说,犯人供出伪奏稿来源于苏州。”
包德勒和永恩互看一眼,永恩问道:“这么说,还得去苏州查案?”
平心而论,此话问得非常冒失,相比于刘统勋、汪由敦之流相差不可以道理计,不过也不能怪这二位,包德勒和永恩才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又出身富贵,对官场的套路还比较生涩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范昭对官场认知比这二位还要肤浅,实话实说道:“按理是的。但是,犯人招供之言,不能偏听。小生以为,此案到此正好。”
包德勒和永恩舒了口气。包德勒道:“范先生这样说,刘大人可是有了结案之策?”
永恩道:“若去苏州结案,苏州知府魁元处事恭敬,定能协助刘大人查清此案。”
范昭道:“不然。伯父认为,犯人此言不实,应该一审到底,结案于此。”
永恩道:“对,对,结案于此最好,可是皇上能允许?”
范昭道:“小生去见了汪由敦汪大人,说到伪稿案,汪大人的意思,此案查了两年,已然水落石出,寻个时机,即可结案。”
三人面露喜色。
包德勒道:“汪由敦肯出此言,足见以社稷为重,此案真的可以结了。”
范昭暗忖:“看来,朝廷中人,都以为伪稿案是鄂张党争,与九阳会没有一点关系。难道我怀疑齐召南怀疑错了吗?”
永恩道:“朝中大臣,一半人避嫌,另一半事不关己,明哲保身。范先生能否说说刘大人打算如何结案?”
范昭听罢长叹一声,道:“昨晚我写了一祝寿诗,想献给太后,去向汪大人求字。汪大人说,皇上孝悌,向太后献诗时,就是谏言伪稿案的最佳时机。”
永恩面容一动,道:“汪大人真言,先生一定可以的。先生救驾有功,如今又解了皇上陈年心结,谏言伪稿案之事,非先生莫属。”
范昭暗道:“还好,现在乾隆学圣祖皇帝,还没搞出什么文字狱来,我现在去谏言估计问题不大。伪稿案之后,便不能这么大胆说话了。”
包德勒道:“昨晚我给公主说了,公主应允,在太后面前必为先生美言。”
永恩见范昭不说话,遂道:“先生大才,定能成全此事!这是小王随身之物,送与先生,以乞吉祥。”说罢,从手上摘下一个白玉扳指,交给范昭。”
范昭深感意外,但恭敬不如从命,且有求于亲王,遂接了下来。大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异史氏闲话一句,此刻是范昭和永恩的第一次见面,但是后来范昭和永恩成为了知己好友绝非偶然。历史发展到清朝乾隆年间,君主集权已经达到顶峰,然而物极必反,此时也出现了相反的思潮——自由主义。自由主义思想最早并非出现于贩夫走卒之中,而是最先产生于象永恩这样的王公贵族。爱新觉罗·永恩,在历史上是一个平凡的王爷,但本人却有不凡之处,乾隆十八年袭封康亲王,性喜诗工画。作有《益斋集》、《姚鼐撰家传》、《读画辑略》、《漪园四种》、《诚正堂稿》。“腹有诗书气自华”,但凡一个文人学问到了一定程度,其文人气质不露自华,永恩就是如此。永恩和范昭(许时今)一样,是乾隆时代少数秉持自由、平等、民主、法制观念的人。永恩仪表英俊,风流倜傥;身为亲王,但是物质上的富足并不能改变精神上的逼迫,其一生都不敢在政治上有所作为,永恩的内心深处是渴望自由的。而范昭来自21世纪,自由思想是深深刻在骨髓中的。在这个年代还没有自由主义这个概念,社会上的主流思想是等级观念,就连范晔在听说乾隆的依仗队伍误杀了村妇之后也只是一笑带过,这并不是说范晔没有道德之心,而是社会上主流观念就是如此。范昭的自由平等观念在这个社会中让人看不懂。但是,永恩懂范昭,只因二人思想一致。在永恩看来,范昭眼神中流露的不是世外高人那种孤傲,也不是“学好文与武,货买帝王家”那种待价而沽,也不是文人常有的那种孤芳自赏,而是那种单纯的平等和平等之下的自由。在这个年代,就精神层面讲,范昭绝对是一个另类,却被永恩引为知己,而范昭也感到了永恩气质的不俗,为何?因为此时李獒身陷囹圄,范昭需要助臂,此时是永恩市恩于人的好机会,但永恩并没有,而是拿出贴身礼物温言相求,此中儒雅自是非当事人无法体会的。
范昭问出心中疑惑,道:“我有一事不明,伪稿案这种朝廷大事,我伯父也好,汪大人也好,还有你们,为何非要我一个孝廉出头?”永恩以为范昭心生怨忿,心中惭愧,气势一滞。包德勒接过话茬,道:“先生有所不知,这才是为官之道。所谓能者多劳,此事非先生莫属啊。”范昭想了想,现在无人敢谏,主要是因为大家都是朝廷中人,反倒是自己无官无职,去了嫌疑,可以站在公正的立场说话,难得的是又有说话的资格。只要自己开了头,刘统勋和汪由敦跟进,这样操作风险就不大了。想明白这些因果,范昭不禁愤愤不平,说到底还是利用我罢了。只是转念一想,如今李獒的事情还得需要助臂,看来天意如此啊!
范昭道:“我想现在去顺天府大牢见我内兄李獒,不知有何办法?”罗卜藏多尔济沉声道:“德隆,你持我名帖,与范兄弟去顺天府大牢,若是有人阻扰,你就将事情闹大。咱们大内侍卫,可不是只呆在宫里侍候皇上的。”永恩笑道:“这种事,怎么闹也闹不到皇上那去,最后不了了之,范先生放心去吧。”
范昭和德隆管家去到顺天府大牢,果然不出所料,牢头刘迁表面恭敬,却百般阻扰,就是不让见李獒。德隆一怒之下,扇了牢头刘迁一记耳光,斥道:“难道要额驸亲自来吗?”刘迁捂着脸,唯唯诺诺道:“不敢。只是李獒是皇上御笔的逆党死犯,现在探监,与李獒同罪。小人是为额驸着想,以免生了误会。”德隆道:“如今有了误会,怎么着?”刘迁道:“探监之事,小人着实做不了主,请别让小人为难。知府大人已经睡下了,要不,贵管家请明早再来。”
“哪个奴才如此大胆,敢让德隆管家明早再来?”话音刚落,王襄烈带着吴不谦等四名侍卫,走了进来。刘迁吓得直哆嗦,道:“各位爷,罗总捕头交待,李獒乃白莲教余孽,明日午时处决,不得探视呀!小人只是尽职尽责为皇上办事。”王襄烈面容一沉,手一扶刀把,斥声道:“你又是什么劳什子?听罗捕头的话就是给皇上办事?罗总捕头好大的面子啊!兄弟们,既然这厮不给咱们面子,咱们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