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美绣琴仙子凌波瘦西湖九龙共舞
冬梅登台,坐于椅中,抱琵琶弹唱《孔雀东南飞》。冬梅艺承玉娘,一曲琵琶,清脆如大珠小珠跌落玉盘,悠长似秋水长天一色共染。悲切处,闻杜鹃啼血,平和时,沐杨柳回风。曲罢,台下诸人皆泪湿长衫。
汪公子大声道:“好好的心情,给冬梅姑娘弄坏了。冬梅姑娘来支欢喜的曲子,要不,小生恐怕要三天吃不下饭了。”众人一阵哄笑。
白乐成道:“诸位,冬梅姑娘说了,谁能以诗说出此曲琵琶的妙处,便将面纱赠与谁。哪位才俊先来?”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人敢答言,连汪公子也闭上嘴巴。原来,诗王白居易一首《琵琶行》将琵琶弦音变化之妙美说尽,更留有“此时无声胜有声”和“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等脍炙人口的名句,已成千古绝唱,是以现场才俊无人敢亮相献“丑”。白乐成又道:“今夜即兴吟诗,但求意美,不苛韵律,难不成冬梅姑娘一歌琵琶曲,就难倒我江南才子?”顾念言站起身,道:“诸位如此谦逊,顾某不才,适听冬梅姑娘的琵琶曲,黯然神伤,搜尽枯肠,只拼得四句,颇有江郎才尽之感。顾某读出来,若是不好,请诸位指教。”白乐成道:“好一句‘江郎才尽’,白某也有此感。请顾兄吟诗。”
顾念言背负双手,遥望明月,吟道:
月下骤起琵琶声,孔雀分飞伤古人。
拢捻抹挑意难尽,唯愿冬梅映星辰。
白乐成大喜,道:“妙极,妙极!顾兄吟诗,合情合景。大唐香山居士的《琵琶行》,写尽了琵琶音变之妙,无人能及。顾兄一句‘拢捻抹挑意难尽,唯愿冬梅映星辰。’以虚衬实,以实写虚,妙极。冬梅姑娘,满意否?”
冬梅取下面纱,道:“梅花映雪,灿若星辰,琵琶怀玉,佳人自怜。顾公子喻尽冬梅琵琶之妙,妾身谢过了。这块面纱,唯顾公子能赠耳。”
顾念言上台,接过冬梅手中的面纱,赏了冬梅五十两银子。白乐成兴奋起来,道:“花大姐,你的四个女儿已将面纱送于四位才俊,待义演散后,花大姐当取十年女儿红佳酿,宴请我等,同贺良辰吉日,嫁女之喜?”
花大姐笑道:“白秀才,若是我女儿相中了好人家,郎情妾意的,大姐我定不阻拦,必玉成其事。开不开女儿红,那得看有没有好人家。”
白乐成打趣道:“去了一个春兰,又来了一个春兰。花大姐,你若是年年嫁女儿,富丽画舫便要成金子铸的了。”众人听罢,又是一阵哄笑。
扬州,瘦西湖,游船上。玉娘成竹在胸,121手冷静将白棋粘住。范老爷心道:“白这几步棋,好次序。玉娘下得滴水不漏,只怕我要输了。”
弈至此局面,黑白双方都不能松手,只有紧紧互相咬住。范老爷知道局势不利,只有扰乱棋势,寄希望能够于乱中取胜。弈至132手,黑棋气不足,范老爷咬牙做劫,耐心等待机会。
江阴,义演现场。白乐成道:“富丽画舫的四大名花,都将自己的面纱送了出去。奈何花大姐只识得收银子,不舍得花银子,今晚的女儿红咱们是喝不上来。诸位,最后一位登台献艺的佳人是——”
众人应道:“绣琴。”
白乐成道:“有谁想得到绣琴姑娘的面纱?”
“我,我。”台下一阵喧嚣,诸多才俊纷纷起身,挥舞双手。
白乐成道:“面纱只得一块,这么多兄台想要,绣琴姑娘如何赠送才俊?诸位帮白某出个主意。”
台下一片沉寂。
白乐成眼光一扫台下,道:“诸位,绣琴姑娘说了,这次来到江阴,深感诸位热情洋溢,好象又回到了五、六月份江花火红的时节,所以,绣琴姑娘此番登台,不戴面纱,以谢我江阴才俊盛情相迎。”台下欢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白乐成挥挥手,待台下稍事安静,接着说:“刚才汪公子说,冬梅姑娘一歌琵琶,令他三日内伤心失意,食欲全无。今,绣琴姑娘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拭目以待。”
弦音响起,清脆似小溪流水,台上,两条蓝色的丝绸缓缓升起。丝绸升起,微微抖动,远远看去,好像流水一般,与弦音相融。范昭悦耳舒心,仔细听了听,没有听出是哪一种乐器。弦音忽响,一仙子衣袂飘飘,如流云行水般,步入两条蓝绸之中。蓝绸上下抖动,似为仙子凌波其上。范昭定睛望去,原来是绣琴身着荷花衣裳,头顶发中插着一朵荷花,双臂间两条粉红的舞带随风飘忽。绣琴右臂向上伸直,左臂环于身前,快速转圈,两条粉红舞带也转动起来,自上而下,形成一个圆锥。舞带一圈一圈从上往下旋落,配上绣琴的荷花衣裳,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绣琴随着旋律,跳出各种优美舞姿,有时如荷花吐艳,有时如绿叶迎风,有时如碧波荡漾,有时如鲤鱼穿波,有时如蜻蜓点水,有时如飞燕掠波……末了,弦音渐息,两条蓝色绸带慢慢落于台面,绣琴轻轻向前一跃,原地转了两圈,忽地右腿后扬,双手向上抱着右脚腿,右脚尖崩直,右腿竖直,左脚稳稳站着,一动不动。
当真是人美极,舞亦美极。范昭看得如醉如痴,早已忘了身在何处。
“妙!妙!”汪公子连声嚷嚷,站了起来,说:“有道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绣琴姑娘的仙舞,变幻莫测,令小生大开眼界啊。”
绣琴收身,微微一笑,向台下福一万福,翩翩而去。
白乐成大声道:“诸位,汪公子说的没错,此舞非人间舞,乃仙舞也,唯仙子凌波可当之。此舞就叫‘仙子凌波’。昔陈思王著《洛神赋》有言,‘扬轻袿之猗靡,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白某看了绣琴姑娘的仙舞,才知道曹子建所见洛神之模样。”台下一阵欢呼。白乐成又道:“春兰姑娘的鼓舞,以奇美胜,开神传之锦绣;绣琴姑娘的仙舞,以曼妙胜,展神传之风华,同为舞中极品。”台下又一阵欢呼。
扬州,瘦西湖,游船上。经历下面八次劫争后,玉娘第159手冷静自补。范老爷赞叹:“玉娘,下面是天下劫,虽然你仅宽一气,但有不怕打成紧气劫的信心,就冲着这份从容,老夫就应该认输了。”玉娘微笑道:“老爷,棋虽小道,修心为上。老爷怎么能轻易认输。”范老爷面容一整,郑重言道:“棋能炼心,非小道也。玉娘说的是,老夫不能轻言放弃。”范老爷也不理会下边的天下劫,落下160子,进行最顽强抵抗。
江阴,义演现场。白乐成道:“江南花魁会,苏州之‘八月桂花香’,传闻绣琴姑娘乐舞稍逊于苏州花魁苏小小,白某实在难以相信。”
施襄夏站起身来,向四下拱了拱手,道:“苏州之‘八月桂花香’,绣琴姑娘并未跳《仙子凌波》,而是跳了一曲《西施浣纱》,在舞之神韵上惜败于苏小小的《天女散花》,所以屈居第二。
汪公子大笑道:“怕是绣琴姑娘有意收敛了风头,以免盖过苏小小,令苏州富商难堪。”
施襄夏识得汪公子,知他平素狂放,便道:“襄夏观苏小小姑娘舞《天女散花》,美轮美奂,与《仙子凌波》难分轩轾。江南花魁聚会,技艺相差无几,献艺时,唯心纯美者能胜。”
汪公子哈哈大笑,道:“‘唯心纯美者能胜。’施先生此言甚妙,晚生终于明白为什么施先生常自言‘余非弈人也’。受教,受教。”
扬州,瘦西湖,游船上。玉娘291飞托,是绝妙做活手筋。至白落下第297手,范老爷推枰认输。玉娘望向窗外,月光洒在水面上,一片宁静,轻轻道:“老爷,这棋结束了,杀的真激烈啊。妾身想,少爷他们的义演也应该结束了吧。”
范老爷喝了一口茶,悠悠道:“时近子时,应该结束了。我想,义演一定很精彩,就象这盘棋,最紧张时九块棋缠绕互攻,叫人眼花缭乱,难做取舍,好似九龙戏珠一般。”
玉娘转过头来,柔声道:“老爷最近心事多了,难以静心想棋。”
范老爷微微一笑,凝视玉娘,道:“虽说人生如棋,可是棋输了,还可以重来。人生中有些事情错过了,却是难以找回来的。玉娘,你知道,此时此刻,我才知道自己原来还很年轻。”
玉娘羞赧一笑,道:“老爷本来就很年轻,知道珍惜就好。”
注:九龙戏珠谱取自施襄夏(白)和程兰如(黑)的对局。一说施襄夏下此局时,棋艺尚未成熟。笔者查阅一些资料后认为,此局很可能弈于乾隆十七年,施襄夏大约四十二岁,程兰如大约六十二岁,两人在扬州下的一局棋。这局棋黑白九条大龙,缠绕厮杀,生死一线,任何一手,不但要考虑死活,更要掌控价值大小,转换时机,精心计算全局的得失。诚如范西屏所言:“交易变易,时时存一片灵机;隔二隔三,处处用通盘打算。”纵观古今对局,如此紧张激烈的大对杀堪称世所罕见,绝无仅有。虽然程兰如以大差落负,但宝刀不老,令棋圣施襄夏不敢有丝毫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