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汪华错拜师棋圣施襄夏讲学围棋
当晚,绣琴姑娘抚琴一曲自谱的《春江花月夜》,曲调幽雅清新,众人仿佛倘佯在万里长江月光下,徘徊于最是相思不了中。汪华错坐在前排,听得入神,曲终时起身欢呼鼓掌,把手掌都拍红了。绣琴对台下盈盈一笑,汪华错以为绣琴对他有意,激动万分,若不是汪懿轩扶住他,他就要晕了过去。
范昭坐在嘉宾席,听见后面掌声雷动,暗自得意,心想:“算来,贾大和黄二等人已经将赈灾义演的精彩宣讲出去,待明、后天常州、靖江等附近县市的富家子弟赶来,义演的票价又要上涨了。咱玩的是饥饿营销,让这帮富家子弟炫富去。”
义演结束后,范昭和陈慧殊、秋儿坐在殊酥马车上,回胜江楼。秋儿问:“少爷,本来安排小姐和婢子坐一等席位的,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又让小姐和婢子到游船上观看演出?”范昭打个哈哈,摇头晃脑,一脸嬉皮样,道:“一则筹备赈灾义演,已经花了范家不少钱,你家少爷我,得替管家的好老婆想想,节省些银子。二则,娘子和你花容月貌,虽然着了男装,难保不会被登徒子看出来。台下人多拥挤,若是被登徒子乘机占了便宜,娘子和你为保名节,寻死觅活的,岂不是害了少爷我没有儿子了?”陈慧殊俏脸一红,啐了一口。秋儿极力捂着嘴,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范昭想的没错,第二天施襄夏下棋募得义款有所增加,票价则上涨了十两银子。傍晚,范昭在胜江楼七楼继续宴请施襄夏和绣琴姑娘。大家吃得正欢,胜江楼乐掌柜上来,递上一张拜帖,道:“少东家,扬州汪懿轩和汪华错投帖请见。”范昭一惊,问:“什么,华错,神猪?他来了?”施襄夏道:“范少爷,汪家兄弟在扬州颇有些名气,其祖父汪应庚公是以“义行”闻名乡里的盐商,富而好礼,笃于宗亲。本朝三年(1738),扬州发生旱灾,汪公一人独捐四万七千两白银,设八个粥厂,赈济灾民历四个月之久。本朝五年,扬州闹水灾,汪公以天下苍生为念,又捐银六万两救灾,救活数十万饥民。乡民立汪公《赈荒功德碑》四石。扬州官员上报汪公善事于朝廷,乾隆爷龙颜大悦,赐汪应庚尊号‘大勋卿’,封光禄寺少卿。七年前,汪公仙逝。”范昭心想:“原来神猪这一世投胎到积善汪家,做了公子哥儿,有福气了。”于是道:“快请快请。”
乐掌柜领着汪氏兄弟上来。汪懿轩抱拳道:“扬州汪懿轩,及舍弟汪华错,拜见范少爷。见过施先生和绣琴姑娘,见过诸位仁兄。”众人礼毕后,范昭请汪氏兄弟入座。汪懿轩道:“前晚在下一时鲁莽,失礼于范少爷,请范少爷恕罪。”范昭道:“汪兄客气。小可即兴作毕打油诗,心中十分懊悔。本想寻个机会,向汪兄赔罪,不意汪兄亲来,以礼相复,小可心中不安,还望汪兄海涵。”施襄夏笑道:“不打不相识,两位都是人中俊杰,当饮一杯,一笑泯恩仇。”范昭和汪懿轩举杯相碰,一饮而尽。汪华错自上楼来,一直偷看绣琴,见绣琴神色自若,对自己不理不睬,不觉有些黯然神伤。范昭心中雪亮,知道汪华错喜欢绣琴,心想:“神猪兄弟,这一世虽然你不知我,但是这个忙,是一定要帮的。”
汪氏兄弟盛赞施襄夏的棋艺和绣琴姑娘的乐艺,又大赞范昭组织赈灾义演仁心仁德。范昭猜测汪氏兄弟必有所求,想着要帮神猪,便随声附合,将施襄夏和绣琴捧上天,弄得施襄夏和绣琴姑娘颇不好意思。酒过三巡,汪懿轩见时机成熟,一拉汪华错胳膊,道:“施先生,舍弟仰慕先生棋艺入圣,想拜先生为师,不知先生意下如何?”施襄夏略一沉吟,道:“大公子,我已经收了两个徒弟,不想再收徒弟了。”范昭知施襄夏收不着高徒,心存感伤,便道:“昔孔圣人讲学,弟子三千,贤人仅七十二人。施先生在扬州讲学,听者众多,必出贤徒。施先生何不将华错贤弟记于名下,不薄华错贤弟的仰慕之情?”汪华错乖巧,忙起身作揖,道:“只要能蒙受施先生的教导,小生愿作施先生的记名弟子。”施襄夏难却盛情,只好应允。汪华错喜上眉梢,也不顾施襄夏阻拦,忙对施襄夏三叩首。
这几日,汪华错得哥哥授计,暂时忍住相思,白天老老实实陪着施襄夏下棋,晚上规规矩矩观看演出,勤勉做事,低调做人,一改富贵闲人形象。绣琴姑娘对汪华错印象有所好转,偶尔能与汪华错说上几句话,汪华错心中那份欢喜自不必说。
赈灾活动一天比一天热闹。一百盘棋下来,施襄夏六十四胜三十六败。下手输棋不外乎两种情况,要么如顾念言赢棋走输,要么如谢安完败。不管是赢棋还是输棋,谈起施襄夏来众人敬仰有加。
第六天,施襄夏挂盘解说精彩棋局,江阴附近长江两岸的著名棋手闻讯纷纷赶来,一下聚集数百人,义演现场一百八十个座位早就人满为患。范昭不得己,只好移开栅栏,扩大听学现场(这是必须的,因为要接受现场募捐银子)。范昭使顾念言和谢安安排各地棋林名流坐镇嘉宾席和第一排,防止棋迷出乱子。好在施襄夏讲学,台下众人鸦雀无声,加上施襄夏声音清晰洪亮,站最外面的人也能听清楚。范昭坐在嘉宾席,见施襄夏五天下了一百盘棋,依然精神抖擞,中气十足,暗暗惊佩。
施襄夏道:“以技论棋,小道也;以艺问棋,则在大道之中。昔文坛耆旧尤侗先生曾言:‘试观一十九行,胜读二十一史。’尤侗先生博学多识,论作甚丰,康熙圣祖赞誉为‘老名士’。问棋者,如求史,棋与儒通,襄夏亦以为然也。围棋技术好比史实,只知史实,不明史论,非大家也。今襄夏讲棋,演棋势多变,若只显棋路变化,着法对错,落了小乘,非襄夏本愿。以艺说棋,以棋论道,才是根本。弈棋者,只知多算少算,下弈也,小技耳;若能于算中参悟玄机,称上弈,始行于大道之中矣。”
范昭听罢,心中暗想:“施襄夏作有诗:‘不似孙吴多诡诈,堂堂正正自天然。’与兵圣孙武所言‘兵者,诡道也’截然相反,真是有趣。‘多算少算,下弈也’,那上弈之棋,参妙大道,到底是什么呢?得找个机会好好请教请教。”
施襄夏在大棋盘上放好座子,边摆边讲:“一局之始,按五行而布局,循八卦以分门。从容布置,用紧不如用松,使敌无大块及拆三之地,布局最醇。起手三六,最佳侵角;应手九三,两分为正,进退有地,使敌不能拆三张边,且能分势相持,而角亦有神照也。”摆到十三手,范昭认出是当湖第九局,心中甚喜。施襄夏停住,道:“此局乃十年前,襄夏与西屏兄作客当湖张家时所下,最近以此局反省己身,有所收益,与诸君共勉。”
施襄夏书读得的多,讲学不免之乎者也,还好,范昭苦学了三个月的《四子书》,能听懂。范昭观台上施襄夏身着长衫,文质彬彬,还真有儒雅风流的范儿。
范昭正听得精彩,张仁走了过来,俯耳说:“少爷,刁大人有请,说有急事。”范昭一皱眉,心中着实舍不得走开,暗道:“这个刁县令,真会找时候来事。”不去不行,县太爷官虽然不大,还是不能随便轻慢。范昭无奈,只好交待顾念言和谢安主持现场,自己坐上张仁马车,去县令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