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磊落人行磊落事古怪人作古怪言
日上三竿,富丽画舫,花大姐茶室。
花大姐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春兰,道:“果然是一个秀外慧中的美人。春兰,你本名什么,家在哪里,花大姐我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春兰低垂螓首,不作声。花大姐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你是扬州万里红山庄封总管送过来的人,又是扬州丽春院老鸨容妈妈托的情,我想不收你,也是不行的。你在我这三年有余,虽然你不是我富丽画舫的人,我并没有另眼待你。琴棋书画、诗词曲赋,该教的都教了,你也基本学会了。大姐我的鼓舞绝艺,你自个努力,学了个八九。只是待人接物、察颜观色尚欠缺经验。半个月前,封总管过来,见你进步最大,很欣慰,特意嘱咐我精心培养你。”
花大姐略一停顿,问:“春兰,这三年来,我待你如何?”春兰轻声答:“妈妈待女儿如亲生,女儿不敢忘。”花大姐轻叹一声,道:“春兰,你心里怎么想的,莫要以为大姐我不清楚。大姐今天找你说话,只是希望你记住,大姐是生意人,有些事情不得已。将来你凤翔九天了,希望你能体谅大姐的苦衷,不要难为大姐。”
春兰忙跪在花大姐面前,泣道:“三年多来,承蒙妈妈教诲,女儿不敢忘。妈妈今日何出此言?”花大姐微微一叹,道:“你起来了吧,三尺头顶有神灵,别忘了你今天说的话。七日义演,你鼓舞成名,今后慕名而来客人会有很多。封总管有交待,务必要守住你的身子清白。原本,青楼女子想守住身子极难。只是我富丽画舫四大名花,留不留客都是自个儿说了算,大姐我从来不干预。你资历尚浅,须得小心客人酒中下药。我已经给你安排了贴身丫头巧儿,巧儿心地善良,聪明伶俐,见多识广,关键时刻可以帮你。但是,青楼之中,总免不了尴尬之事,你要有思想准备。”
春兰哭出声来,拜倒在地,道:“谢谢妈妈关心。”
柳娘走了进来,道:“大姐,扬州江春江老爷来了,伸手摔出一千两银票,指名要您带着春兰陪酒。”花大姐神情一紧,道:“说曹操,曹操到。来的第一个客人竟然是两准盐业总商江员外。”柳娘见花大姐紧张,扑哧一笑,道:“大姐,这大主,十年前可是你的常客。如今,老朋友来了,还紧张什么?”花大姐摇摇头,道:“柳娘,十年前,江公子想替我赎身,我没有答应他。这十年不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柳娘道:“当年,江公子已经有了三房夫人,想娶大姐做四房,大姐不答应也在情理之中。”花大姐秀眉一蹙,轻声道:“只是后来,我嫁给李公子做妾,江员外多年不来见我,怕是心里有想法。”柳娘眉儿一挑,道:“他能有什么想法?当年李公子亲口承诺明媒正娶大姐做正室的,若不是李公子的父母反对……”花大姐一伸手,挡住柳娘的话头,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提它作甚。如今,江员外就在厅堂,柳娘,你先去接待一下,稍时我带着春兰和巧儿去陪酒。”柳娘嘻嘻笑道:“这江员外的脾气,和十年前一样,一掷千金哪。”花大姐正色道:“他若是能改一改,我倒替他高兴了。”柳娘道:“大姐还是一如既往,心疼他乱花钱了。”花大姐柳眉一竖,骂道:“你这奴婢,胡说什么,我虽然不是李家的人,但是立志为李公子守身,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胡言乱语,瞧我不撵你出去。”柳娘连声说“是”,笑着走了。
胜江楼。
秋儿早早起身,见范昭还在熟睡,就去了陈慧殊房间。陈慧殊已经起来,对着镜子梳头。秋儿道:“现在天气凉了,小姐不再多睡会?”陈慧殊道:“就等着回范府呢,若是偷懒睡觉,给少爷撞见,岂不是羞死人?”秋儿道:“没有梳妆台,小姐起居还真不方便呢。婢子给小姐打水去。”陈慧殊梳洗干净,接着看《三张弈谱》。秋水端了盆热水,走回屋,见范昭还躺在床上,不禁摇了摇头。
秋儿返身去找陈慧殊,陈慧殊问:“少爷起来了?”秋儿摇头道:“没,还在睡呢。”陈慧殊笑道:“这些日子,少爷忙里忙外,够他累的了,让他多睡一会。秋儿,你去侍候少爷,免得少爷醒了,找不到你。”秋儿俏皮一笑,道:“小姐,原来你是心疼少爷的呀。”陈慧殊白了一眼秋儿,道:“我是为你着想,呆会少爷醒来,找不着你,大叫你名字,难堪的人可是你。”秋儿连声说“是”,笑着回到范昭房间。
秋儿搬了张椅子,放在床边,准备守着范昭。抬头一看,范昭一双眼睛大大的,看着她似笑非笑,不禁吓一跳。范昭见秋儿惊慌,心中奇怪,问:“你这是怎么了?象见着鬼似的。”秋儿抚着胸口,微微喘气,道:“本以为少爷睡着的,突然间看见少爷的一双大眼睛,就吓着了。”范昭不禁莞尔,说:“原来你的胆子这么小。你不是经常说我‘目光灼灼,似贼’吗?”
秋儿坐在椅子上,以右手支着下巴,眼睛大大,望着范昭,说:“少爷,小姐算你八字,说你天命古怪,好象是从什么什么特殊的地方来的。婢子问什么特殊地方,小姐摇摇头,不肯说。婢子仔细想想,后来又仔细观察很久,感觉少爷好象真的不象我们江阴人。”范昭心中一紧,强笑道:“我说我不是你家少爷,你信不信。”秋儿摇摇头,道:“不信。从哪看,少爷就是少爷,怎么会不是少爷呢?”范昭心里说不出的别扭,问:“秋儿,假如哪一天,你真的发现我不是你家少爷,你会怎么办?”秋儿想了想,说:“少爷这话很奇怪呀,难怪小姐有时说你是个‘怪人’。如果你真的是假冒的范少爷,我会……”范昭心一颤,问:“你会怎么样?”秋儿叹口气,说:“这个问题太难了,婢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范昭不语,眼望房顶,想着心事。秋儿见范昭闷闷不乐,便笑道:“少爷,那天小姐算完卦,问婢子,如果小姐和少爷都掉水里了,只有婢子会游泳,婢子会先救谁?你猜,婢子怎么回答的。”范昭道:“这还用猜,肯定是先救你家小姐了。”“说错了。”秋儿笑道,“婢子说,少爷会游泳,少爷肯定会救小姐上来的。”范昭哈哈一笑,道:“你这个鬼灵精,谁也不得罪。”
范昭坐起身来,一边穿衣一边说:“我再怪啊,也不如施先生奇怪。我说今早送施先生走,施先生却不同意,说安静的走最好。秋儿,你说,施先生是不是个怪人啊?”秋儿站在旁边,笑道:“筳席散了,各奔东西。施先生是爽快人,倘若送别时大家哭兮兮的,岂不是没事找事,自寻烦恼?”范昭一边洗脸一边道:“嗯,你说的也对。只是,赈灾帐簿要施先生和绣琴姑娘签名确认。幸好许叔每日都结算好了,昨晚及时做了出来,及时请施先生和绣琴姑娘签上名。”
范昭漱洗完毕,坐在西洋镜前,秋儿给范昭梳辫子。范昭看看窗外,太阳很高了,便道:“施先生想必已经走了,呆会吃完早餐,就回范府。”
作者注:江春字颖长,号鹤亭,安徽省古徽州府歙县江村外村人,生于清康熙五十九年(1720),卒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终于69岁。江春出身盐商世家,他的祖父“担囊至扬州”,“用才智理盐策”,“数年积小而高大”,成为两淮盐商的中坚人物。江春的父亲江承瑜也从事盐业经营,为两淮总商之一。春早年读书,22岁那年参加乡试考举人,名落孙山。虽未中举,其聪明才智却在商界得以施展。他弃文从商,协助父亲经营盐业,父亲去世不久,江春接任两淮总商。他广交官府王侯,熟悉盐法,精通商务运筹,练达多能,在担任“两淮盐业总商”的40年中,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谋略与才华,先后蒙乾隆赏赐“内务府奉宸苑卿”、“布政使”等头衔,荐至一品,并赏赐顶戴花翎,为当时盐商仅有的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