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利手
的温暖大风的夜里，宿舍里很黑。
我听着窗外的风声，睡不着。感到很冷，虽然被窝是温暖的。
又想起小时候，那么怕黑暗，每晚床前开着小台灯醒来也仍是怕，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更怕得要命。于是睡前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姥姥的大手，抱在怀里，便是安全和温暖，什么怕也没有了。因为姥姥在我身边。我握得到，感觉得到。
人大了胆子也大了。上中学以后自己独睡在另一间屋里小单人床上，夜里不开灯，也不再怕什么了。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是从姥爷去世以后我又回到大床和姥姥一起睡时吧，每到夜里，姥姥醒来便是找我的手，握在怀里。总是说，感到有一股很冷的风日渐向她吹来，冬天里暖水袋也不管用，只有我的手压在胸上，才是温暖……今夜这么大的风，我再也睡不着了。
怀抱从小，姥姥的怀抱便是我最安全最可靠最温暖的归处。
当我在外面受了大孩子的欺侮，当我因为打碎一只漂亮的玻璃杯而愧疚，当我发着烧，迷迷糊糊地呓语，当我从小学校里捧回第一张三好奖状，姥姥的怀抱里，我可以尽情地哭，尽情地笑。
然而，孩子的梦里总有一股不安分的成分。我总想象着外面的世界，那些我未曾见到过的山峦、河流、平野、大海和蓝天，向往着那些我所未曾见到过的城市、街道、房屋和人……于是，我又很想从那温暖的怀抱中，从那安全的庇护下走出去。
姥姥说，这孩子真难弄，从会走路起就惦着往外跑，越跑越远……现在，我长大了，真的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而为什么，临别之刻，竟是举步艰难再不能回到单是梦想的童年了。我长大了，并且知道，前面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在等着我。
起航我终于离开那温暖的怀抱，离开家走了。在一个细雨迷蒙的早晨，带着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和两大包姥姥为我赶制出来的吃食、用物。
我知道，那些吃食到不了晚上就得坏，车厢里热。而那些东西，在外面都买得到，并且也不会花太多的钱。而姥姥便要亲手做，而且还做得那么多。
姥姥不能送我。她最远只能走到街口的副食店——这多少还可以让我放心一点儿，至少我走以后她还可以自己走到那儿，买回每日必需的肉和菜。
我长大了，迈着一双坚定的腿脚走了。而使我有这样一双腿脚的姥姥，却步履蹒跚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走。我可以在附近哪家工厂找个工作，或是报考市里那所也算相当不错的大学，三两天我回家一次，像姥姥抚育我一生中最初年月那样陪伴侍奉她一生中最后的岁月。而我却要走……不是为了儿时少时对外面新鲜而陌生的天地的向往，不是为了那块名牌学府的珐琅瓷的小白牌，也不只是为了慰藉姥姥的养育和我自己的奋斗，而是为了更多、更深、更高的一些什么……我终于起航了。沉重地，不是因为身后的港湾，而是前面的旅途。
我答应过姥姥：一定对得起她我答应过自己：一定对得起所有善良的、可爱的、像我姥姥一样的人们亲情春节前，飘雪的早晨。大街上人流车流涌来涌去，熙熙攘攘。
人行横道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提着沉重的菜篮，摇摇晃晃地躲着身前身后的自行车。我把车停在路边，走到老人身旁，一手扶着她，一手去接她的篮子。老人先是一丝吃惊，然后就那么信任地把篮子交给我，双手紧紧攀着我的肩膀，由我带她穿过马路。仿佛我们相熟已久，仿佛我就是她的孙女，她就是我的姥姥。
在大街那边，我不要她谢我。我紧紧拥抱着老人告诉她，我也有一位年近八十岁的姥姥，在很远的地方，在另一座城市里。在这大雪天的早晨，也许她老人家也正在人流纷繁的大街上蹒跚独行，提着沉重的菜篮，里面放着许多我爱吃的东西——她在等着、盼着我回去……我希望在她穿过大街的时候，也能有人这样搀扶着她。
老人伸出枯干的手，拂去我额发上的雪花，目光充满老年人特有的慈爱，又夹杂着一丝悲酸，笼罩在我脸上，久久，久久，我感到那么熟悉，那么熟悉……现在现在，我一面流泪，一面抄写着这篇稿子。
姥姥坐在外屋的沙发上，为我织一件新毛衣。整个上午，姥姥一直在织，没有动。
她抬起头来对我说，歇歇吧，又是一上午，放假就别写了，大热天小心累着……她忽然发现我哭了。
姥姥眼睛不好。却总是那么及时那么准确地捕捉到我脸上我身上每一处极细小的变化，不管相隔多远。我想，她大概从来都是用心看我，而不光是用眼。
她惊慌地从外屋摇晃着赶进来，问我怎么了。我呜咽着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敢把摊在桌上的稿纸给姥姥看，我怕她看了也会哭……亲情，愿它地久天长……答案常常问别人也常常被别人问——“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得到过许多种回答。
“人生就是挣钱和花钱。”
“为事业。”
“人生是一幕剧，一场游戏。”
“不，人生是奋斗和搏击。”
……当我和姥姥、亲人们经过一次又一次地离别，一次又一次地团聚，当我读尽了那一张、那许多张脸上的欢笑和悲哀，直到它们变成我的，我终于明白，我活在这世界的意义，是为了这一份亲情，这一个“爱”字。
还有什么，能比人类之间的这种感情更为珍贵的呢因为这个字这份情，我有幸在这个世界上获得生命。
因为这个字这份情，我也将在这个世界上付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