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安徒生童话精选(世界最美儿童文学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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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影子(1)

在一些气候炎热的国家,太阳的光照很强烈,人们的皮肤都被晒成了红木似的红褐色。

而在那些最炎热的国家,人们都被晒成了黑人。不过,现在一位从寒冷地带来的学者来到了那些的炎热国家。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就像在家乡一样在这些国家里四处漫游一番,但是没多久他就改变了看法。他和所有明智的人一样不得不整天呆在屋里,把屋里的百叶窗和房门统统关上,好像住在屋里的人都睡着了或者都出门了似的。他现在投宿的那条街窄窄的,房子高高的,太阳从早晒到晚。真叫人受不了!

那位寒冷地带来的学者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此刻他觉得好像是坐在灼热的烤箱里一样,被烤得筋疲力尽,消瘦不堪。甚至连他的影子也缩小了,比在家的时候小了很多。太阳甚至把这缩小了的影子也烤得有气无力;直到傍晚太阳下山后,影子才恢复过来。这时观看影子的情形是一种有趣的事。灯一拿进屋里,影子就在墙上伸展开来,它伸得那么高,都到天花板上去了。为了恢复元气,影子确实需要好好舒展一下身体。

学者走到门外的阳台上,也来伸展伸展自己的身体。晴朗美丽的天空中一出现星星,他就觉得自己恢复了生气。这时候,街上所有的阳台上都走出人来——在气候炎热的国家里,每扇窗户外都建有一个阳台,因为人们即使习惯了皮肤被晒成红褐色,也必须呼吸新鲜空气。于是整条街上上下下热闹起来。鞋匠呀,裁缝呀,各色各样的人都来到阳台下的马路上。

桌椅板凳搬出了,蜡烛点起来了,有一千多支呢。人们有的聊天,有的唱歌;马路上行人来来往往,马车奔驰而过,系着铃铛的骡子“叮铃叮铃”一路小跑。在庄严的挽歌声中,死人安然入葬。教堂里钟声在回荡。马路上的确一片热闹景象。

但是只有一座房子例外,就是学者住的房子对面的那座房子,里面静悄悄的。那里肯定住着人,因为阳台上种着鲜花,那些鲜花在火辣辣的太阳下开得很漂亮,如果没人给它们浇水是根本不可能这样的。是的,一定有人在给这些花浇水,屋里一定住着人。到了傍晚,房子的门半开着,但是却一片漆黑,至少房子前面的房间是黑黑的,而再往里一点,有音乐声飘出来。这位外国学者觉得这音乐很动听。这很可能只是他的想象而已,因为他觉得在这些炎热的国家,只要没有太阳的暴晒,一切都非常精美。学者的房东说不知道谁租着对面的房子,因为从来就没见过。至于那音乐声,他倒是觉得很单调。

房东说,“好像有个人坐在那屋里,老是在练习一支他弹不好的曲子,老是同一个曲子。他好像在说,‘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它弹好,’但不管弹了多久还是没有弹好。”

一天晚上,学者睡着了。他是把阳台门开着睡觉的。一阵风把阳台的门帘吹开了,他好像看见从对面那座房子的阳台上亮起了一片神奇的光芒;阳台上的那些花像鲜丽无比的火焰全都闪现出来了,花丛中站着一位美丽的苗条的少女,少女的身上好像也发着光。学者的双眼耀花了,这是他刚从睡梦中惊醒时把眼睛睁得太大的缘故。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悄悄地走到门帘后面。但是这时少女不见了,刚才的奇妙景象也消失了,那些鲜花也不再闪耀,只是立在那儿,像平时一样美。门半开着,从里面传出来一阵音乐声,那音乐那么迷人、那么动听,让人听了就会陷入甜美的思绪当中。这简直是一种魔力。但是谁住在里面呢?那房子的真正入口在哪里?因为大街和小巷最下面的一层都是店铺,一家挨着一家,人们不能老是随便从这些店铺穿行!

一天傍晚,学者又坐在阳台上。他身后的房间里点着一盏灯,他的影子自然而然就投到了对面那房子的墙上,恰好坐在阳台上的鲜花丛中。学者身子一动,那影子也跟着动。

“我想我的影子是对面房子里我们看见的惟一的活的东西,”学者说,“瞧它坐在鲜花丛中多优雅啊。既然房门是半开的,那么影子应该机灵点,走进去看看,然后回来再把看见的告诉我。”

“对,这样你也能派上用场了。”他开了个玩笑,说,“听我的话,溜进去,好吗?”

说完,他向影子点点头,影子也向他点点头。“去吧,但不要呆在里面不出来了。”

学者站起来,对面阳台上的影子也站起来。学者转过身去,影子也转过身去。这时如果有人在仔细观察的话,就能清楚地看见,当学者回到自己房里,放下门帘的时候,影子径直走进了对面房子那半开着的门里去了。

第二天早上,学者出来喝咖啡,看报纸。

“这是怎么回事?”他出门来到阳光下时说,“我的影子不见了!这么说,昨晚它真的走开了,没有再回来。真烦人。”

这事让他很烦恼,倒不是因为影子不见了,而是因为他听过一个没有影子的人的故事。

寒冷地带的人全都知道这个故事,所以如果学者回到家里讲起自己的故事,人们会说这是模仿这个故事编造出来的。他可不愿意别人这样说他,所以他决定不对任何人说起此事,而这一主意确实很明智。

到了傍晚,他又来到阳台上。把灯点亮,放在身后,因为他知道影子需要主人做屏障才出得来,但是他还是无法把影子引出来。他把自己缩小,又把自己张开拉长,但还是不见影子出来。他又叫,“出来,出来!”但还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事真令人烦恼,但是在炎热的国家什么都长得快。短短一周一过,他非常高兴地发现当他走到阳光下时,一个新的影子从他的双腿下长出来了。所以影子的根一定还留在他自己身上。三周之后,他的影子已经长得相当大了。在他动身返回北方时,影子一路上越长越快,最后长得又高又大,他恨不得只带上半个影子就行了。

学者回到家后开始写书,写世界上什么是真善美的问题。时间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了许多年。

一天傍晚,他正坐在房间里。突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请进!”他说。但没见有人进来。于是他走过去把门打开,只见面前站着一个清瘦的男子,瘦得令他感到很不舒服。

不过,这个人穿着体面,看起来像是一个很有地位的人。

“请问尊姓大名?”学者问。

“呵哈!”那位文雅的人士说,“我来之前就想,你不会认识我的。我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体,有了真正的血肉和衣服。你永远都想不到会见到我这个样子。你难道认不出自己原来的影子了吗?你当然想不到我还会回来。自从上次和你分手后,我过得非常顺利。现在我无论哪个方面都很富有,如果想摆脱奴役,赎回我的自由身,我也做得到!”

说着,他抖了抖手表上挂着的几件贵重的护身符,又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粗大的金项链。他手指上戴的几枚钻石戒指,正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而且都是真货。

“不对,我都被弄糊涂了!”学者说,“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绝对不寻常,”影子说,“但你本人也是个不寻常的人。你很清楚,我从小时候起一直就踏着你的脚印走。当你觉得我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可以独闯天下了,我才离开你另找出路。如今我正在飞黄腾达的顶峰,但是我被一种渴望缠绕着,想在你死去之前再见你一面,同时看看这里的人和这个地方,因为人人都思念自己的故乡嘛。我知道你已有一个新的影子。请问,我可以为它或为你做点什么吗?”

“真的是你?”学者说。“我的天啊!这太奇妙了!我压根儿就没想到我的影子会变成一个人,跟我见面!”

“请告诉我,我能够为你们做什么?”影子说,“因为我不想欠任何人什么债。”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学者说。“这里哪有什么债不债的?你跟任何人一样是自由的。你交上好运我为你感到万分高兴!来,老朋友,坐下。跟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你在那个热带国家我们住房对面的房子里都见到了些什么?”

“这我会告诉你的,”影子说着,坐了下来。“但你要向我保证,如果今后再碰见我,不能告诉镇上任何人,说我曾是你的影子!我打算结婚了,而且养家糊口的能力绰绰有余。”

“你放心,”学者回答说。“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你的真实身分。咱们拉拉手,我保证说到做到。”

“我也说到做到!”影子说,因为他不得不这么说。不过,顺便说一说,他变成了这么完整的一个人,这真够神奇的。你看看,他穿着一套用料考究的黑色套装,靴子擦得亮铮铮的,戴着一顶压得只看见帽顶和帽边的礼帽。此外,还有我们已经提到过的那几件护身符,那条金项链和几枚钻石戒指。影子的确穿戴得华丽考究,正是这身打扮才把他塑造成一个完整的人。

“我这就告诉你,”影子说。然后,他用自己亮铮铮的靴子牢牢地踩在学者新影子的手臂上。那新影子正像一只狮子狗一样趴在主人的脚边。影子这样做也许是出于一种自豪感,也许是想让新影子追随自己的脚步。但是新影子一声不吭地侧卧着,仔细地听着,因为它想知道一个影子怎样才能获得自由,怎样努力奋斗才能自己当家做主。

“你知道对面那房子里住的是什么人吗?”影子问,“她是最了不起的人物,那里住着诗神!我在里面住了三周,却好像住了一千年似的,读到了世界上所有的作品,我敢说我看到了世上的一切,懂得了世上的一切!我说的全是实话。”

“诗神!”学者大喊一声。“是呀,她常在大城市里隐居下来。诗神!没错,我自己曾亲眼见过她一会儿。但当时正昏昏欲睡,眼皮很沉。她好像就站在阳台上,像北极星一样闪闪发光。告诉我!告诉我!我当时也在阳台上,你进了那扇门,然后……”

“然后我就进了前厅,”影子说,“你当时就坐在对面,老是朝这边的前厅张望。那儿没有灯,光线比较暗。但是那儿有一整排大厅和房间,门一个接一个打开了,里面灯火辉煌。如果我径直走到那个少女坐着的地方,那强烈的亮光一定会要了我的命。但是我没那么鲁莽,而是耐心地等待。当时我也只能这样。”

“然后你见到了什么?”学者问。

“我什么都看见了。这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不过,不是我骄傲自大,但作为一个自由人,又有这么多学问,又有财富,我希望你称呼我‘您’,而不要称呼‘你’。”

“对不起,”学者说,“这已经是我的老习惯了。而老习惯是很难改掉的。你说得对,我一定记住。请告诉我您看到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影子说,“我什么都看见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里面的那间房是什么样子?”学者问,“里面是不是和树林里一样清爽?是不是像庙宇一样庄严肃穆?卧房里是不是像站在高山上望见的星空一样灿烂无比。”

“里面应有尽有。”影子说,“我当然没有完全走进去,而是在黑暗中呆在外面前厅的房里。不过,我站的位置很好,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能知道。我一直呆在诗歌大院的客厅里。”

“但是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呢?有没有看见古代的神灵在大厅里经过?有没有看见古代的英雄们在战斗?有没有看见可爱的孩子们在那里玩耍,讲述他们的梦想?”

“我告诉你我到过那里,所以你会很容易明白我能看见的都看见了。如果你到了那里,你不会变成一个人。但是,我却变成了一个人,同时还学会了理解自己内在本质,理解自己与诗的关系。是的,我跟你在一起时就从没想到过这些事情。但你知道每当日出日落的时候,我的形象总是都很高大。在月光下,我甚至比你本人还要清晰。那时我不大了解自己内在本质。只有到了那个前厅里我才发现了它。我变成了一个人!我出来时候完全成形了。而你当时已经离开那些炎热的地方。以我当时的状态,我不好意思作为一个人四处走来走去。我得有靴子,有衣服,还需要一个人必需的装饰。我把自己藏了起来。是的,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但你不要把这写进书里。我把自己藏在了一个卖糕点女人的睡衣底下。她一点也不知道她遮盖了一个这么大的人。只有到了晚上我才溜出来,在月光下的街道上闲逛,在墙上伸展自己长长的身子——这样可以很舒服地给后背搔痒。我跑上跑下,透过高高的窗口或者从屋顶往屋里张望。谁都看不见我,但我却看见了谁也看不见的事情、看到了谁也不该看到的事情。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卑鄙的世界:如果不是人们普遍认为做一个人了不起,那我情愿不做一个人。

“我看见男人和女人之间,父母亲之间,还有‘可爱的无以伦比的孩子们’之间发生的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些事情。我看见的东西别人都不知道,但又很想知道,即那些邻居之间的种种丑行。如果我让这些东西见报,读者一定不会少!但是我直接写信告诉了那些相关的人。因此我每到一个镇上,无不引起一片恐慌。他们太害怕我了。所以就极力想讨好我。做教授的推举我当教授,做裁缝的给我送新衣服(我什么衣服都有),造币厂老板给我铸造钱币,而女人都吹捧我长得帅气,我就这样变成了现在的这样一个人。好了,现在我要告辞了!

这是我的名片。我住在街上有太阳的那一边,遇上下雨天我都在家。”

说着,影子走开了。

“真是太让人惊奇了!”学者说。

日子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很多年又过去了,影子又回来了。

“你过得怎么样啊?”他问。

“哦!”学者说,“我在写真善美的书,但没人在乎这个,听都不愿听这类事情。我很绝望,因为我对这类事情很认真。”

“我才不这样呢,”影子说,“所以我变得心宽体胖。人就应该这样。你不了解这个世道,你都快要生病。你应该去旅行。今年夏天我要去旅行,你也和我一道去,好吗?我很高兴有个旅伴一道去,你愿不愿意作我的影子和我一起去?我很乐意把你也带上,而且费用全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