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分两路,蒋介石的得力干将、央行业务局局长林崇墉于1月27日在大溪觐见蒋总裁后,得指示回上海从内部施压。2月5日中央银行业务局致发行局函(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国民党政府撤离大陆前向台北厦门秘运现金一组资料》,载《民国档案》1989年第2期,第69页):
奉(刘)总裁2月5日手谕,“由发库在准备金项下拨出黄金12万两交业务局,另由业局以同值外汇抵充准金,仰即办为要。”等因。查上项黄金12万两,折合美金500万元,兹以本行美金外汇短绌,拟改拨600万美金同值之港币3200万,俾资抵充准(备)金。除已电知香港中国银行迅就本局港币户划拨,另请关立贵局户外,相应函请密洽为荷。
此致
发行局业务局局长林崇墉
附:总裁手谕一纸
由发库在准备金项下拨出黄金12万两交业务局,另由业局以同值外汇抵充准金,仰即办为要。业务局、发行局。
芸二、五
这显然是业务局局长林崇墉向刘攻芸直接施压的结果。看来俞鸿钧在2月3日以为刘攻芸已屈服,其实不然,刘还在用“拖延战术”。蒋介石在央行的忠实干部林崇墉就直接要刘下手条,从“承兑支用”的82万两黄金里拿出12万两来交业务局。
2月5日,刘攻芸下令从中央银行国库拨出12万两黄金,由中国航空公司专机运往台北。
蒋介石高兴之余,却万万没有想到,两天之后即2月7日运金当天,香港《华商报》又爆料:“央行又有黄金由中(国)航(空公司)专机飞台北,央行派出纳科郝树铭押运至台北。”
这次《华商报》不仅透露了黄金押送的方式——空运,而且还曝光了押运人的名字。不过,新闻里并没有说运出多少,但12万两正好是一架中航C-46运输机的载重,而且到8日央行黄金量就从82万两(俞鸿钧在1月28日致蒋介石的密电中提供的央行内部的“黄金暗账”)剩余到68万两(刘攻芸对外宣称的数据)了。很多人推测,这条消息可能是刘攻芸故意让人泄露的。他实在气不过被蒋介石、俞鸿钧、林崇墉等逼得做“违背李代总统”的事,以至连押运员的名字都曝光了;更想借此表明自己的立场,所以故意通知新闻界,拖延时间。
“刘攻芸在2月7日才开始运一小部分(12万两),而且把消息外泄,或想借舆论来抵挡蒋排山倒海的巨压,希望能留住六七十万两黄金及两三千万银圆在上海。刘当然想留金以自重,作为央行总裁,守着一个空国库是任谁都无法接受的;但从他一个月后就升任财政部部长看,这里面或另有暗盘钱权交易。”
刘攻芸或以为这笔12万两的黄金可以暂时让蒋总裁安静一下了,实则不然。老蒋一边紧锣密鼓地策划往台湾运送黄金,一边却时刻密切关注着“代总统”李宗仁的动向。2月8日宋子文从香港发给蒋介石一封密电:
“溪口总统蒋钧鉴:0111密 俞鸿钧昨(7日)来港,拟谓攻芸因环境关系……该员犹豫延迟甚久,鸿钧临走日(按:是2月5日),彼始决定以翌日起黄金逐渐空运;至白银如何,似未肯定。现在情形究竟如何,请注意。职宋子文八日。”
这里宋子文提及了少人注意的白银,2月里还有近亿两银锭存在国库,到4月里已大部分运出。以上宋子文的密电是唯一有关第三批空运黄金的记录,显示在2月8日至10日间,飞机参与由上海运出黄金直接到台湾。
蒋介石风闻李宗仁正在设法控制中央银行,刘攻芸仍犹豫延迟,就在这12万两黄金到台北的次日,立即派遣侍从秘书周宏涛乘专机飞赴上海,向中央银行总裁刘攻芸当面打探虚实,再加重施压。
据2月8日《蒋介石日记》有如下记载:“派宏涛赴沪,指示中央银行处理要务,以李急于夺取该行也……”
几与派出周宏涛的同时,蒋介石又派出自己的专机驾驶员衣复恩,率领从空军抽调的七八架飞机,执行从上海空运黄金至台北的任务,运走剩余的黄金。
周宏涛是蒋介石下野后,于失意危难中一直追随左右的少数侍从人员。他于2月8日奉命飞上海,去传达蒋的指示,将上海“国人的血汗钱”的央行黄金及其他资金“运至安全地区,以免落入解放军之手”。他从奉化由溪口出发,到邻近的烁社机场,乘双引擎小飞机,直飞上海龙华机场,随即来到设在外滩的央行。刘攻芸告诉他:
“外头传言并不正确,目前全国黄金存量,运到台北260万两、厦门90万两(按:经财物署细点后才知是99万两),放在美国38万两,上海仅存28万两,承兑支用40万两以及敌伪珠宝约1100条,准备运到香港贮存;此外还有数千万银圆。”(按:俞鸿钧在1月28日致蒋的密电中则称:“沪国行存金尚有82万余两,银圆2600万两。”除去2月7日运台的12万两,差额2万两。)
周宏涛做了通盘了解后,于次日(2月9日)转搭江轮返回奉化向蒋总裁报告。对照1949年元月28日俞鸿钧拍发给蒋介石总裁的一则密电,俞鸿钧提到的82万两应该包括刘攻芸告诉周宏涛的68万两,加上2月5日至7日(中航专机)运台北的12万两(第三批的部分),这也许是俞鸿钧向蒋介石总裁“交了心”,首次交出了上海国库的“密账”。蒋介石纵观全局及各方电文资料,对国库的账,俞、刘的忠诚度,心里是有数的;也逼迫刘攻芸开始交出这“承兑支用”的黄金。本来刘攻芸很犹豫,不愿把这剩余的60多万两黄金转作军费,但后来撑不住蒋介石总裁与宋子文及军方的压力,于是在周宏涛由溪口来“友谊”访问的第二天即2月9日,余留“承兑支用”的黄金就空运台湾了,上海国库在2月10日就只剩黄金20万两了。
这余下的68万两黄金中的48万两,是2月8日至9日由上海直接空运台湾的。据蒋介石的专机驾驶员衣复恩回忆,他在1949年内曾率“七八架飞机奉空军周至柔总司令命令运一批东西从上海到台湾,后来他(周)又当面对他们说这是黄金”。使用军机有保密的好处,这48万两也恰巧是七八架C-46、C-47的运载量,与衣复恩的回忆相符合。而派自己的座机驾驶员去完成此项任务,也足见蒋介石对运此第三批黄金极为重视。其次,2月7日使用民航机运黄金,消息泄露,让下野的蒋介石担心李宗仁代总统会出面尽力阻挡,只好出动军机在两天内完成紧急输运台北的任务。
就这样,这第三批是宋子文、俞鸿钧、周宏涛等介入,把原来留作兑还给老百姓的80多万两黄金,“硬”从刘攻芸手里给拿出来大部分(共60万两,2月7日12万两,民航;8—9日48万两,军机),直接进了台北信义路的财务署金库(未入大溪档案的账)。如前文所述,蒋介石施加的一拨拨的压力,不是刘攻芸所能承受得了的,何况还有足够吸引人的财政部部长的职位。
另有一说,大溪档案2月7日的55万余两黄金就是这一批,是从现今上海光复路的四行仓库运出的。有资料显示,蒋介石下野后,凭着先前拟好的预支军费的“黄金草约”,继续搬离黄金。这次的搬运行动改走空运,从上海江湾机场、南京的明故宫机场,总计出动九架空军运输机,分三批,将55.4万英两黄金运抵台湾。
时年31岁在机场负责调度的张麟德,曾向《一九四九大迁徙》纪录片制作人丁雯静回忆道,他进驻的地点是上海江湾机场。1949年2月6日晚,上海再度戒严,入夜时分,上海中国银行的金库又搬出大量黄金,并一箱箱运往江湾机场。“我领9架飞机,从上海到松山。每架6000磅黄金,中央一位押运员,央行派人拿走黄金。”张麟德回忆道。
但吴兴镛教授认为此说与其他资料不符:
“主要是基于央行总裁刘攻芸在2月8日说‘运到台北260万两’。如果这55万余两是第三批,那么第一批里的57万两(按:57.3万两)是什么时候从厦门运台湾的?大溪档案里所提的55万两应该是厦门运台湾的第一批里的余数;其次,刘2月8日告诉周宏涛,央行还有68万两,这明示了第三批的大部8日还在上海,不可能在7日已进国民党政府的档案记录。
“从四行仓库运出第三批黄金倒是极有可能的,因为当年担任央行发行局调拨科副科长的魏曾荫就曾说过,国库黄金除了在中国银行外,还存汇丰及四行仓库。其次,从苏州河畔的四行仓库去江湾军用机场,或是龙华、虹桥民用机场,也不太引人注目。”
2月10日,周宏涛返回溪口,向蒋介石报告:
“目前全国黄金存量,运到台北260万两,厦门90万两(按:实数99 万两),放在美国38万两,上海仅存28万两,承兑支用40万两……此外还有数千万银圆。”
同日蒋介石日记:
“……宏涛自沪回来,中央银行存金已大部如期运厦台,存沪者仅廿万两而已。此心甚慰,以人民脂膏不能不负责设法保存,以免为若辈浪费耳。”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主编的《中国国民党大事典》也在这一天记下此20万两的数目:“2月10日,中央银行金银已大部转运台湾及厦门,上海只余黄金20万两。”
蒋氏父子对巨额金银顺利自上海秘密运出备感欣慰。2月10日,蒋经国在日记中称:“中央银行金银之转运于安全地带,是一个重要的工作。但以少数金融财政主管当局,最初对此不甚了解,故经过种种之接洽、说明与布置,直至今日,始能将大部分金银运存台湾和厦门。上海只留20万两黄金。此种同胞血汗之结晶,如不能负责保存,妥善使用,而供诸无谓浪费,乃至资共,那是一种很大的罪恶。”
这里蒋经国提及,“少数金融财政主管当局,最初对此不甚了解,故经过种种的接洽、说明与布置”。其中“对此不甚了解”的,就包括徐堪、刘攻芸,他们都是接洽及说明的对象;但他们事后结局却很不相同,尤其是刘攻芸从此失宠于蒋氏父子,后来虽然也去了台湾,终究未能立足,只能悄然去新加坡终老。“说明与布置”方面指海空军及民航商船运输费的安排。
因此批黄金仍属军费,由财务署保管,还要入库核对数量等;国民党军队财务署署长吴嵩庆奔走忙碌,疲于奔命。至2月15日,他应该是从台北回到上海,已安排好第三批黄金在财务署入库,又开始记日记:“晨回沪倦甚,休息半日。……”
在1949年2月7日至9日,由上海直接空运到台北的这60万两黄金,原是准备让老百姓用金圆券可兑换的黄金,由于黄金挤兑惨案而停止,总数是82万两。但到2月10日,央行就只剩下20万两,是央行总裁刘攻芸在蒋介石巨大的压力下,同意以民航(2月7日)、军机(2月8—9日)搬走60万两到台北财务署的金库。这笔黄金因是绝密的军费黄金,在大溪档案里没有入账。此即为第三批军费黄金。
1949年初,解放军渡江在即,对岸的南京国民政府已岌岌可危。当时的代总统李宗仁曾无奈地表示:“我在南京出任总统期间,曾经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欲为不可收拾的残局尽最后余力;但蒋先生处处牵制,使我对这匹活马实未能尽应尽之力。”而美国方面似乎看得更透彻,代总统先生有其名而无其实,政府实权完全未更动;美国即使运来了金钱和武器装备,大局也早已注定。而此时,蒋李矛盾也日渐加剧,那么代总统的一纸手令能够追回已被劫运海岛的黄金吗?身在溪口的蒋介石会轻易地就此罢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