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媛在当满四年战士后,光荣的复员了。据牛军长说,媛媛在部队很有发展前途,如果再坚持一年,她就有提干的希望。可媛媛不同意,硬是要求复员,于是揣着退伍证和党员证,硬气地回到了陆城。
按母亲李大脚的意愿,是希望媛媛在部队能出息,排长、连长地干下去。但媛媛还是回来了,母亲毕竟是母亲,见女儿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心里还是真心实意的高兴。当时,国际国内的形势还很紧张,美苏两霸一直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中国的动态,备战备荒的口号一浪高过一浪。李大脚在战争中失去了丈夫,她不想再失去亲爱的女儿了。盼女儿出息是一回事,如果女儿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女儿回到陆城,虽然没有提干,但仍然让母亲欢天喜地的高兴了一阵子。
媛媛复员没多久,便被安排到针织厂的工会工作。那个年代里,针织厂是朝阳产业,景象也是热火朝天的。以后,媛媛便经常组织针织厂的广大女工大唱社会主义的歌曲,歌咏比赛搞得如火如荼。
媛媛回来后,就住到了老房子里。她坚持要住老房子,李大脚没有反对,于守业也默认了。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媛媛到了女大当嫁的年龄,也该给她留出一份属于自己的空间。
媛媛一回来,于守业就又一次想到了儿子于定山。儿子仍然在广阔天里大有作为,果然是说到做到,再没有回来过一次。于守业无奈地想:“只要儿子高兴,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媛媛平日里朝气蓬勃地在针织厂上班,每天早晨,于守业看着媛媛从胡同里远去的身影,就会想起小莲。小莲在时,也是在这个时间走出胡同去针织厂。媛媛的背影与小莲有几分相似,都是那么耐看,有时他甚至把媛媛当成了小莲。望着远去的身影,不免怅然一番。
也许是天意,陆城有那么多的单位,媛媛恰巧就去了针织厂――小莲生前工作的地方。
学校复课后,于守业每天都要去学校上课,人们又可以看到消瘦的于老师夹着几本书匆匆地走,又匆匆地回,衣角上又可以看到白白的粉笔沫了。人们在胡同里遇到他,又称他于老师了,他谦逊地回应着,把微笑一直挂在脸上。
媛媛在周末的时候,经常早出晚归,李大脚炸炸呼呼地问过女儿,女儿每次都说是去看乡下的同学。一边的于守业就想到了于定山,他知道,媛媛一定是去看儿子了,但对儿子的事,他一点信心也没有。
不久,儿子于定山突然回城了。儿子回城,并没朋在这条胡同里现身,而是住以了同学家。是媛媛到于守业这儿取户口本,说于定山返城了,正在安排工作,需要用户口本办手续。直到这时,于守业才知道儿子回城了。
又是一个不久,于定山被安排到陆城邮电局,当了一名投递员。后来,在陆城的大街小巷,经常可以看到身穿邮递员制服的于定山,骑着自行车,驮着两只丰满的信袋,意气风发、兴高采烈的身影。自行车的铃声被他一路摇得清脆、悦耳。
儿子返城了,又有了工作,这是于守业梦寐以求的。夜晚,他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他想:自己和小莲总算没有连累儿子一辈子。
不久之后,于守业才知道,儿子能够返城完全归功于媛媛。媛媛有一个老连长,转业后在陆城的知青办公室工作,媛媛就是通过这位老连长,帮助于定山返城。
当他得知这一切时,心里不免又阴晴雨雪了一阵子。
再几个月后,又一件让他和李大脚大吃一惊的事情还是发生生了。
那天晚上,媛媛突然来到李大脚住的院子。她站在院内那棵树下,招呼着:“妈、叔,你们过来一下,我有事对你们说。”
李大脚从厨房里走出来,她手上还沾着水。于守业也放下手里批改的作业,走了出来。媛媛两眼放光地看着两个人,嘴里却轻描淡写道:“告诉你们,我要和于定山结婚了。”
她轻轻的一句话,还是让于定业和李大脚的头顶响了一个炸雷。两个人都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媛媛。于守业的心里多少有些铺垫,知道媛媛和儿子一直来往着,但没想到两个人会真的走到一起。最为吃惊的是李大脚,她双手拍了一下大腿,绕着那棵树,分不清东南西北地走了好几圈,才立住脚,看了看于守业,又看了看媛媛,才惊慌地说:“闺女,这是真的?”
媛媛一副平静的样子,她又轻淡写地说:“我是回来取户口本的”。说完,径直进屋,轻车熟路地把两份户口本拿在了手里。
虽然,于守业和李大脚结婚了,但两份户口并没有迁在一起,还是各用各的。马媛媛手里拿到了户口本,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回了一次头道:“我们明天就去登记。”
媛媛走后,李大脚才醒过神来,她看了眼于守业说:“这是什么事呀。”
于守业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抬起头,看见当院的一钩残月,心里喟叹:这一切都是天意啊。儿子能娶马媛媛,他一点也不反对,甚至还有些庆幸。媛媛让他想到了小莲,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忘记她,那毕竟是他值得留恋的岁月,种种美好和期冀都深深地植在了心里,根深叶茂。儿子娶媛媛,是在替他完成一种情绪。
晚上,他和李大脚躺在床上。李大脚仍沉浸在错锷之中,她一遍遍地说:“这是什么事啊,老子娶了妈,儿子又娶了闺女,你说这是什么事呢?”
于守业一句话也不说,望着天棚想心事。他想到了怡湘阁里的小莲,也想到了新婚时的小莲,想到小莲的惨死时,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大脚还在黑暗中说着:“好事都让你们爷儿俩占了,看来我们娘儿俩都犯了一个命啊。”
不管李大脚如何喟叹命运,马媛媛和于定山还是顺利地领了结婚证。喜事新办,没有铺排,也没有张罗,两个人就把婚结了。家就安置在李大脚的老房子里。
新婚的那天晚上,媛媛拿来了半口袋花花绿绿的糖,送到于守业和李大脚的院里。她亲亲热热地说:“爸、妈,这是我们的喜糖。”
媛媛终于改口叫于守业“爸”了,在这之前,她一直喊他“叔”。于守业听了,心里“咕咚”响了一下。
李大脚不明就里地说:“于定山呢,咋不进屋叫我一声妈,我这闺女养了二十多年,就算白养了?”
媛媛侧过身子,冲母亲递眼色。李大脚看到了,便不说什么了。于定山和家里划清界线的事,李大脚是知道的,但她并没把这事太当真,一个小屁孩儿,一时心血来潮,离家出走一段时间,过去也就过去了,咋还能当真呢?她知道于守业为事心里很苦,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她和他一张床上睡了几年,这一切,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她觉得于定山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爹有些过分了,她不管媛媛如何给给递眼色,她还是忍不住冲到院子里,不管不顾地冲门外喊:“于定山,你给老娘进来,见见你爹,也见见你娘。”
她喊了一阵子,外面仍没有动静,便推开了门。门外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杆孤独的街灯立着。
李大脚无可奈何地转身回来了,她仍愤愤地说:“还反了他了,以前我不说啥,现在是一家人了,这事我不能不管!”
说完,仍气哼哼的样子。
媛媛在一边替于定山找了种种牵强的理由,最后也讪讪地走了。
那天晚上,李大脚在床上一把抱住了于守业,哽着声音说:“老于,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想哭,你就哭出来吧。”
于守业却并没有哭。几年了,李大脚说了许多话,唯有这一句说到了他的心里,他就势把李大脚抱住了,似呻似唤地说:“咱们真的是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