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一有时问就往石丹那里跑,李明来时,石丹有时正在电脑前忙碌,有时在蒙头大睡。不管石丹忙着还是睡着,李明便点火做饭,然后喊石丹来吃。每次吃饭时,石丹都夸奖李明做菜的手艺,李明把在部队学到的野炊手艺用上了。一天,两人吃着饭,李明说:过两天,我给你介绍一个导演。
在这之前,石丹在写一个剧本,她对李明说过让他介绍导演的事。
没儿日,李明就把金小龙领来了。金小龙骑在椅子上,翻看着石丹的剧本。屋里没有别的椅子,李明就和石丹坐在床上。石丹以前从没和导演打过交道,她看金小龙把剧本稀里哗啦地翻着,心里没底。她就很心疼地说:金导,我写得不行吧。
金小龙不说话,很隆重地吸烟,手里仍很快地翻着,翻了一集,又翻了一集。石丹花了大半年的心血写出了这二十集电视剧,是描写他们这些人在古城流浪的故事,石丹来到古城后,认识了一大批这样的人,有作家、画家,还有搞音乐的,石丹住的这个院子里,就住着几位。
金小龙在看剧本的时候,一个光着膀子穿着短裤的男人,站在石丹门前大呼小叫地说:丹子,给我点盐,我做菜没盐了。
石丹给他开了门,他探了一下头,熟门熟路地把一袋盐从窗台上抓过来。石丹在窗台上摆着油盐糖茶,就像一个小杂货店一样。石丹说:上次拿我的油还没还我呢。
男人说:要用啥到我那拿就是,咱们不都共产主义了吗。
男人说完就笑,石丹也笑。
男人又往屋里探了下头说:有客人啊?
石丹说:古都影视公司的金导演,看剧本来了。
男人说:是导演呀,我说怎么搞得这么严肃呢。
金小龙抬头看了眼这个男人。男人冲金小龙友好地笑一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说:我操,菜还在锅里炒着呢。说完屁滚尿流地跑了。
金小龙抬起头冲石丹说:不错。
石丹问:什么不错?
金小龙把手里的剧本抖一抖说:剧本呀!
石丹喜出望外:真的?
金小龙站起身说:剧本我拿回去,再仔细看看。说完,夹着剧本走了。
石丹在屋里疯转了几圈,然后大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弄得那张床也跟着吱呀乱叫,李明不明真相地看着她说:
你没事吧?
石丹仍沉浸在自己的张狂里,她手舞足蹈地说:他妈的,老子要有钱了!
说完站起来,突然在李明脸上吻了一下,李明就怔在那里。
石丹说: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好运,咱们喝酒去,今天我请客。
石丹和李明豪饮了一顿,李明把家里的情况对石丹说了,石丹直通通地说:你嫂子真不是个东西,要不你也搬出来住吧。我有了钱,就租一套单元房,你住一间,我住一间。
李明大着舌头说:我不白住你的房子,做饭的事我包了。
然后两人就疯疯傻傻地乐。
李明喜欢石丹这种大大咧咧的样子,和石丹在一起,李明觉得很开心。石丹和李明交往,也坦然,也放心。
有一次她喝多了酒,李明搀着她走回那间小屋,进门的时候,石丹问:你不会趁人之危吧?李明说:怎么会呢,咱们是哥们。石丹一进门,便轰然倒在床上,李明趔趄着脚步,为她脱了鞋。石丹的上衣几个扣子开了,胸部就很暴露,李明摸索着给她系上一颗,想了想又系上一颗。石丹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干吗呢你?
李明就说:给你系扣子,你的扣子都开了。
石丹闭上眼睛说:你不是在解我的扣子吧?
李明的舌头也大了,他想说点什么,还没说出来,也一头栽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谁先醒过来,两人睁开眼睛,相互望一眼对方,两个人都衣冠楚楚地躺在床上,身体很近地挨着。石丹就调侃地说:李明,你是个君子。
李明也学着石丹的腔调说:是的,我是个军人。两人哈哈大笑。
石丹没上过大学,她的高考志愿报的都是著名大学的中文系,结果只有老家一所师范大学给她发来了录取通知书。她一气之下,把那张录取通知书撕得粉碎,对父母说她再也不考大学了。父母自然是气得要死要活,但拿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听之任之了。
石丹把自己关在家里写小说,她看过许多作家的传记,这些作家当中,有很多人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他们还是成名成家了。这些作家的事迹灯塔一样地照亮了石丹的生活。
石丹写小说,写的大都是自己的生活,小说寄出去后,很快便有了回信。石丹便开始在一些刊物上崭露头角。石丹也有碰壁的时候,那是在古城的几家大刊物。
石丹发表了一些小说后,便有人写评论把她称为七十年代出生的女作家,还有人称她为新新人类的代表作家。石丹觉得这些说法很可笑,作家就是作家,还分什么年代吗?她以前把作家看得很神圣,以为把小说写得很辉煌了,才能被称为作家。没想到自己刚发表了几篇小说便被人称为作家,她的心里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失落。
她仍然写小说,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后来她的小说发表时还配上了她的照片,不仅她一个人的照片,还有许多七十年代出生的作家的照片。
从她们的照片和她们的文章里,石丹感觉到她们太把自己当回事,她不喜欢这些人。
但每次发作品时,她的小说总是和这些人的小说同时出现。她就写信给编辑,说自己不希望和这些人同时出现。不久,编辑就有电话来,说这是一种现象,把她们放在一起,读者才会注意,刊物也才好卖。这之后,编辑们便经常和她通电话,都是一些男编辑,从声音上,她听不出这些男人是老还是年轻,是丑还是俊,她觉得这些和她都没什么关系。她参加了一家刊物的笔会,她才有机会见到那些只闻其声的编辑们。这次笔会约请的都是七十年代出生的女作家,这是石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这么多写小说的女性共处。
男主编、男编辑和这些自命不凡的年轻女性在一起,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效果。石丹听说那位男主编已经离婚两次了,许多年轻的女作家和他关系暧昧。在笔会期间,一个女作家就和这个男主编出双人对,大家对他们这种行为都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
十几天的活动中,女作家们说话总是娇滴滴的,不时地做出羞涩状,男编辑们一句并不经意的话,或并不幽默的话,也会惹得这些女人弄出一片笑声。笔会期间,除游山玩水之外,最大的特色就是喝酒了。这些女作家和男作家们一样,是很有酒量的,开始还推三阻四,几轮之后,就把羞涩以及矫情暂时抛在了一边。她们不停地向男主编、男编辑敬酒,男主编、男编辑也起身回敬。
男人女人便豪饮起来,先是男主编的舌头大了,他大着舌头说:小姐们,我就是你们的真神。
女作家们就七嘴八舌地说:我们再敬真神一杯。
这时的男主编已经来者不拒了,他一一手搂过一个女作家,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向嘴里倒酒,女作家们就手舞足蹈地欢呼。
男主编又说:我就是你们的真神,我想让你们红起来,你们不超过半年就会红起来。
女作家们因为酒和兴奋已经两颊绯红了。她们没头没脑地为男主编的话鼓掌。
男主编已经有些失态了,他松开抱着的女作家,站在了椅子上振臂高呼:主编是你们的再生父亲!然后又用手指着那些男编辑:他们是你们的再生母亲!
女作家们有的跺脚,有的鼓掌,有的惊惊乍乍地笑叫。
酒席过后是舞会。舞会的规矩有些不同,不是男人邀请女人跳舞,而是女作家邀请男编辑跳舞,当然,首先是男主编。
男主编其貌不扬,稀疏的头发卧在头顶,一双小眼睛被镜片挡着。男主编的个子不高,好几个女作家都比他高。
石丹不喜欢这个男人,大家疯笑的时候,她一直冷眼旁观。她没有请男主编跳舞,在一旁坐了好几曲,直到有位男编辑来邀请她。
当又一支舞曲响起的时候,男主编向她走来。男主编满嘴洒气,石丹明显地感到男主编搂在她腰上那只手的暗示,她并没有服从他的暗示,固执地和他保持距离。
男主编又把头凑过来,附在她的耳边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一点不犯贱。石丹把头扭向一边,似乎在欣赏别人的舞姿。
男主编说:我能让你半年之内红起来。
石丹仍然不语,面带微笑。
男主编说:我可以组织一批人炒作你,让你的小说卖出好价钱。
石丹直视着男主编的眼睛,很天真地问: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男主编的语言流畅了:炒你们,也是在炒我们刊物哇。
一曲终了,男主编又被其他女作家抢走了。石丹坐在那里,心里堵得发慌。以前,她一门心思写小说,写完就寄出去,发与不发那是刊物的事,她从不抱怨,只是老老实实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写。而她在这里看到的,感受到的,使她对自己的写作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男主编一边跳舞,目光不时地瞥过来,落在她的身上,这目光让她感到很不舒服。余下的几天时间里,她落落寡欢,男主编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她的左右,引得几位女作家投来仇视的目光。
笔会还没有结束,她便离开了。回到家后,她似大病了一场,精神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过了好久,她才又拿起笔。
那个男主编给她打来几次电话,仍然一次又一次地提出炒作她的话,并把炒作的计划说得很详尽。还说:
为了让她安心地写作,他可以在他们那座城市给她租一套房子。
除了这个男主编之外,还有一些出版社或刊物的编辑给她打来了热情洋溢的约稿电话,有的编辑甚至给她想好了小说的题目和内容。但她一点创作冲动也没有,天天面对着电脑发呆,脑子又乱又木。
后来,她便来到了古城。她给自己起了一个很男性的笔名,她不希望因为是七十年代出生的女人而受到青睐。她认为,作家是不分年代和性别的,写作就是写作。
于是,她在那些女作家群中消失了。她从报纸和刊物上仍能不断地见到那些女作家的玉照和炒作的文章挤在一起。这些女作家作品总是和玉照同时发表,仿佛刊物不是为了文章才发她们的玉照,而是为了她们的玉照才配发她们的文章。
以前,在许多出自男人之手的评论里,石丹的名字经常夹杂在那一批人的名字里被人说来说去。她改了笔名之后,以前的名字,偶尔被人提起,后来干脆就消失了。
她现在仍偶然发表小说。但可怜的小说稿费无法让她生存,她就把一篇文章改头换面,同时寄给儿家刊物或报纸。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挣一笔钱,然后踏踏实实地写自己喜欢的小说。
当她这个梦想即将实现的时候,她简直就心花怒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