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气是我给关上的,漏了那么多怪可惜的。”老头补充道。
“门没插?”警察问。
“没插,我一推就进去了。”老头说。
“你还看见了什么?”警察仍问。
“那是昨晚,饭后不长时间,那个男的领一个女的回来,不一会儿,我就听他们在里面说笑。”老头说到这脸又红了。抬起头,盯着警察的眼睛又说:“这个男的是做生意的,他经常带女的来过夜,这女的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老头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液。
“还看到了什么?”警察不急不躁的。
“后来我就回屋了,不一会儿,就听见楼下车响,就上来两个人,就进了这间屋子。”老头说。
“你是怎么看见的。”警察问。
“猫眼,猫眼……”老头又咽口唾液。
“后来呢?”
“那两个男人往楼下搬东西,彩电,录放机什么的,搬了好几趟,我以为他们在搬家。”老头露出了一丝浅笑。
“他们是怎么进这门的?”警察问。
“钥匙,他们有钥匙呀。”老头坚定地说。
“那两人长得什么样?”
“那……那我没看清,他们都戴着眼镜。”老头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一个警察走过来,冲问话的警察说:“他们分不开,拉走再说吧。”
那个警察点了一下头。
进来的警察从床上揭下那条带花格的床单又出去了。
记者贾看见他们仍是以那么亲密的姿式被裹在那条花格床单里,有两个警察把他们抬到楼下的警车里。这时楼道里围满了人。
“他们可没结婚,这男的三天两头带女的来住。”老头拽着警察的衣角强调着。
“知道了。”警察冲老头友好又平静地说。
老头仍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警察出门时,在那户门上贴了一张封条,下楼,开着警车走了。
“你是说这男人经常带女人回来么?”他问老头。
“对,没错,我数着呢,平均三天一个,都是很年轻的。”老头咽着唾液。
“你说那男人做生意很有钱是么?”他又问。
“对,这房子就是那男人买的,动迁时我们根本没见过这男的。搬家时,这男人说,这房子我买了。”老头脸白了一些。
记者贾冲老头挥挥手。
老头在他背后喊:“记者——别忘了见报哪——”
不知什么时候,他躺在折叠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他撑起身,向对面教室望去。那间教室的灯仍然亮着,他又看见了那个女孩,那女孩背对着他,一个很好看的背影,女孩对面坐着一个瘦高个的男生。两人不知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那男孩站了起来,向这面望了一眼,女孩也很快地回过头向这边望了一眼。他坐在黑暗里,他明知他们看不见他,但他仍条件反射地往下缩了缩身子。他们看了一眼之后,便不再看了,男孩开始在女孩面前踱步,很浮躁的那一种。突然,男孩转过身子,一把搂住女孩,嘴胡乱地在女孩脸上啃了一下,他似乎听到女孩一声压抑的惊呼。女孩从男孩怀里挣脱出来,又快速地转过头,向这面望了一眼。那一刻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口。女孩望了一眼之后,低着头整理头发,男孩气喘的样子,仍说着什么。女孩垂着头快步走出教室,男孩独自一人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关上灯,也出去了。
他在黑暗中呆坐着。心仍然怦怦地跳着,仿佛刚才不是那男孩吻了女孩,而是他吻了那女孩。唇边仍残留着那股甜丝丝的芳香。他咽口唾液,觉得嗓子很干,他抓过水杯,水杯是空的,他走到暖瓶旁拿起来,摇了摇也是空的。他打开灯的时候,看见记者乔的杯子里还有半杯水,他抓过来,一口气喝光了。一股浑浊的说不清的滋味流进他的胃里。他放下杯子的时候,打了个嗝。他又想起记者乔那矫情的样子,复去拿过杯子,往里面吐了一口,又盖上杯盖,他似乎看见记者乔把他唾液喝下去时的样子,他解气地哼了一声。
记者乔和李味是同时分到报社来的。她们住在三楼办公室里,他住在四楼。他比她们早分到这儿一年。那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经常能听到记者乔和李味尖着嗓子的说话声,时间长了,他便能分辨出记者乔和李味的声音,记者乔人生得很出众,细腰丰乳,又有一脸的好皮肤,总是那么鲜亮耀眼地在人群前走来走去,一头飘扬的长发,使人眼花缭乱。李味和记者乔在一起时,便显得有些平庸,除那肥大的臀部使人过目不忘外,其他的好像便给人留不下什么太深的印象。脸总是灰着,一头不短的发,总不能让人联想到潇洒飘扬之类的字眼。
那时记者贾还没谈过恋爱,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听着记者乔的笑声,心情便久久不能平静。她们的说话声从楼道里传上来,声音异常地空洞。
那时,记者贾便忍不住给楼下的她们拨电话,铃声响了一声或两声之后,她们其中的一个准会拿起电话。他在电话里能清晰地听见她们的声音。他并不讲话,听着她或她冲电话里乱喊乱叫,然后放下电话。她们也静了一会儿,过一会儿,她们又开始大声地说话,他再拨通她们的电话。她们这次多少有了些惊惧,从声音里他能听得出来,然后虚张声势地冲电话里说几句,例如讨厌、见鬼之类的话,便把电话放下了。他就在黑暗中笑一笑,也把电话放下了。
他躺在床上,听着她们空洞的说话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就听见有脚步声向楼下的厕所里走来,不一会儿,他听见解腰带的声音,然后听见她们其中的一个很响的小解的声音,然后她们在厕所里碰头,另一个再小解,声音仍然很响。接下来,是她们在厕所的龙头下洗漱的声音。时间长了,他就像听她们讲话的声音一样,也能从那轻重缓急中分辨出是其中哪一个在厕所里。他就躺在床上想着她们在厕所里的样子,于是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就响了一下,然后身体里从上至下便开始热起来。她们早就安静地睡去了,他仍然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这朦胧的夜色。
他终于忍不住又去拨电话,他清晰地听见她们住的那间办公室的电话铃声一声声清脆地响起,终于是记者乔拿起了电话。她在电话里睡意朦胧地“喂”着,他似乎能看见她的样子,这一次,他不是为了好玩才打的电话,而是觉得应该有某种企图了。那面终于放下电话了,他握着听筒的手有些汗湿,最后终于悻悻地放下电话。他模糊中睡去,会突然醒来,醒来的时候,他又抓过电话,夜深人静里他拨电话的声音令他心惊肉跳,好似自己的隐私已被她们窃去,电话响过一阵终于还是接了,这次是李味,李味胆怯地冲电话里“喂”着,一点也不和她的臀部相称,他这么想。没等她挂断电话,他便先把电话挂上了。
转天上班时,他看见记者乔不停地打着哈欠,有意无意地把夜半更深电话的事冲吴主任说了,吴主任就说:“晚上你们把电话线拆掉。”果然,他转天再打电话时,像听不见那清脆的回铃声了。他在心里把吴主任骂了一句。再转天的时候,记者乔就又光彩照人了。
她们在夜晚的时候,仍不时地上厕所,她们小解的声音真切地在楼下传上来,他似乎都能嗅到那热哄哄的味道。这一切,让他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平静。他想,这是她们搅乱了他的平静,他理应给她们点报复。
他晚上再睡不着时,便光着脚,小心地走到楼下,来到她们住的那间办公室门前,这时他心里狂乱地跳着,他能清晰地听见心脏有力地在胸膛里的撞击声。他手脚冰冷,冷汗顺着脊梁畅快地流着,楼道里漆黑一团,厕所的滴水声清晰可辨,他隐约地听见她们翻身的声音,记者乔在睡梦中似乎嘀咕句什么,便又睡去了,他长时间站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直到浑身发麻发酸,才偷偷地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躺在床上,大声地喘息着。
转天上班时,他从不敢正眼看记者乔的目光,好似他的心境他的行动,早被她识破了。
后来记者乔就谈上了恋爱。傍晚的时候,他总会看见一个男子来找记者乔,然后两个人在黄昏中走出去。那时,他从窗子里看见乔出去的背影心里很空,无着无落的样子。那时,他知道楼下只有李味一人独守空房了。这时,他又想起打电话的恶作剧,他从电话里清晰地听见李味恐惧的声音,却一点也引不起愉快。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冲电话里说:“我是贾。”电话那端沉默一会儿终于说:“你在打电话吗?”那时他就想,李味此时比他还空寞。于是他便有些得意,有些怜悯地说:“我到你那聊聊吧。”没等她说什么,他便放下电话下楼了。李味正在楼下等他,他是第一次在晚上来这间办公室,办公室里隔着两张桌子摆了两张折叠床,他一眼便认出哪是记者乔的床,哪是李味的床。他便径直走到记者乔床边坐下,顿时他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漫无边际地和李味说着话,心里却想着记者乔。他长时间躺在床上,等待记者乔从外面回来。他终于等来了李味和记者乔的说话声,他那空蒙的心似乎才放回到原处。他又听见了楼下厕所里那清晰的响声,然后是两个人穿着拖鞋“噼噼啪啪”走回去的声音,他似乎听到她们的床响了几声之后,一切便都安静了。
每晚记者乔和电视台的男青年出去时,他都要来到楼下找李味,每次他都坐在记者乔的床上,他企图在那上面会有什么新的发现。每一次坐在记者乔的床上,他都会有一种新的感受,新的体验。
后来,那男青年再找记者乔的时候,便不出去了,李味便只好来敲他的门。两人坐在椅子上说一些皮皮毛毛不着边际的话,他的耳朵却在时刻谛听着楼下的动静。有时楼下是静寞的,他便想象出,在那张床上,男青年搂抱着记者乔接吻时的情景,这时他抬眼看李味时,发现李味也沉默着,垂着眼皮在看桌上的一张报纸,他就想:李味这娴静的样子也不错,他浑身就热了一下,站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就来到李味身后,他的眼前又闪过记者乔在楼下接吻的情景,便一把揽过李味,李味一点也没有挣扎反抗的意思,好像这一切早在她意料之中,闭着眼睛,他吻李味时也是闭着眼睛的。他吻李味时很狂热,恨不能一口吞了她,结果弄得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他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李味满脸通红,娇喘未定,他心里便有一种什么冰冷的东西一点点地融化了。
以后李味再来时,不再坐在椅子上了,而是和他并排坐到床上。那时,他知道,记者乔的男朋友来了,当他听到楼下静寞下来的时候,他便疯狂地吻李味,李味在他的狂吻下咝咝地吸着气,他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直到那一次,他听到楼下的床“嘎嘎吱吱”一阵乱响后,他终于把身边的李味掀倒在床上,动手迫不及待地去扯她的裙子,李味似哭似怨地说:“灯,灯……”那时他脑子里轰鸣一片,什么也没听清,他很快地进入,很快地结束,就像喝了一杯水,然后上了一趟厕所。那一次,他才发现,李味并不是处女。他和李味从床上爬起来时,李味望着对面那间教室惊叫了一声,他也看见那间教室里灯火通明,有一个身影刚从窗前离开,那个身影又迅疾地拉灭了教室里的灯,顿时漆黑一片。那一阵慌乱,使他甚至没看清对面那个身影是男是女,无疑刚才他和李味的举动都被那人看个清楚了。
这件事不久,他就发现了那双黑眼睛。
那天晚上,他并没把和李味的事被人发现往心里去,他那晚对李味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是处女。”李味低垂着头,红着脸,半晌才说:“你不懂。”结婚之后李味才冲他说:“我有手淫毛病。”
从那以后,李味每次来,他都拉灭灯,和李味滚在床上,这时他脑子里却是楼下“吱吱嘎嘎”的床响,他边把床弄得地动山摇,李味就说:“轻……轻……轻点。”他听不见李味在说什么,脑子里都是床响。
后来记者乔不再住办公室里了,而是到男朋友那里去,据李味说,记者乔男朋友那分了一间宿舍。记者乔一走,他便迫不及待地去找李味,一进屋他便迫不及待地拉灭灯,然后把李味扑倒在记者乔的床上,每次李味都慌张地说:“别把——人家床——搞脏。”他听不清李味在说什么,他只听见记者乔的床在响。那声音像一声声海浪在拍击着他的心和身体。有时记者乔不回来,他便紧紧地搂着李味躺在记者乔的床上,李味几次挣扎着要回到自己的床上,他都死死地搂着李味不动。
转天他见到记者乔时,他一下子觉得和记者乔已经有了某种共同的东西,有了一种特殊的亲近感,他长时间地不说一句话,体味着记者乔坐在身边的那份感觉,像一脉溪水一样不停不歇地流着。
直到有一天李味神情严肃地找到他说自己怀孕了,他才觉得事态的严重。
那一天他盯了李味好半响才说:“做掉吧。”
李味说:“结婚吧,结婚再做。”
他真的没有想过要和李味结婚。他听了这话便僵在那。
李味就无比坚定地说:“不结婚,就让孩子生出来好了。”
又拖了些日子,他见李味真的没有去做掉孩子的打算,便真的有些怕了。有一天他找到李味呻吟似的说:“结吧。”
他和李味很快便结了婚。没多久,记者乔也结了婚。
他和李味结婚后便搬出了那间办公室,住到筒子楼的一间房子里。
结婚后,他上班的第一天,走到楼门口时,觉得后背热烈地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转过头时,便发现了那双黑眼睛在盯着他,他转过头时,那双眼睛,又像小鹿一样跑掉了。
“贾,我看你还是搬回去住吧,李味这人挺不错的。”一天上班后吴主任对他这么说。
他抬头看着吴主任,吴主任的鬓角上已稀疏地可以看到白发了。他想吴主任可真不容易。吴主任的爱人三年前得了脑出血,至今还瘫在床上,几年了吴主任辛辛苦苦,在家里又当爹又当娘。每天黄昏的时候,吴主任都会推着轮椅车,车上坐着爱人,领着儿子,在黄昏路上散步。吴主任的步伐自信又骄傲,不停地冲碰见的熟人点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