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真相如何,皮勒普斯的余生则相当顺利,他是天陀鲁斯的子孙中,惟一未被不幸选中的人。虽然,他求婚的对象是一位曾使许多人丧失生命的危险女人希波达米亚,但是,在他的婚姻生活中,他相当快乐。男人为希波达米亚而死的原因,并不是她的过错,而是她的父亲。这位国王拥有战神玛斯送给他的一对马——当然优于凡间所有马。他不想让女儿出嫁,不管何时,当一位追求者向她求婚时,他会被告诉,要为她而和她的父亲赛马。如果求婚者的马胜了,她就属于他;如果她父亲的马赢了,求婚者要为失败付出生命,孰因为这样,许多鲁莽的青年丧失了他的生命。虽然如此,皮勒普斯还是敢于一试。他有一匹信得过的马,是尼普顿送的礼物。他赢了这场赛马。但有一则故事说,希波达米亚对胜利的关系,比尼普顿的马对胜利的关系还要密切。她既爱上皮勒普斯,又感到结束这种赛马的时刻已到了。她贿赂父亲的驾车者麦提鲁斯帮忙她。他将固定国王战车的车轮的钉子拔出来,因此,皮勒普斯毫无困难地成为胜利者。后来,麦提鲁斯被皮勒普斯杀死,当他死时,他诅咒皮勒普斯。有人说,这就是构成后来降临这个家庭的不幸原因,但是绝大多数的作家却说,天陀鲁斯的凶恶注定了他后裔的命运,他们当然有更好的理由。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比无陀鲁斯的女儿妮奥比遭遇更悲惨的命运。然而,诸神最初还是替她选取好运的。就像她的哥哥皮勒普斯一样,她的婚姻生活愉快,她的丈夫姆菲恩是朱庇特的儿子,也是位超伦卓绝的音乐家。他和他的孪生兄弟季萨斯曾从事于建筑一道高大的墙,围绕底比斯城,以加强该城的防御。季萨斯是最伟大的体育家,他对兄弟亚姆菲恩忽略男人的运动而醉心于艺术,非常地瞧不起。可是到了要搬运足够石头以筑该城墙时,这位文质彬彬的音乐家却胜过于健壮的体育家:他用七弦琴奏出如此迷魂的音乐,以致那些石头受到感动而跟随着他来到底比斯城。
他和妮奥比美满地统治底比斯,直到她表现得和天陀鲁斯一般地狂妄自大为止。她认为她的巨大资产,使她高踞于所有人之上。她既富有又高贵,而且权势赫赫。她生了七个儿子,个个勇敢俊美,还有七个绝色的女儿。她自以为自己强大的势力不仅足以去欺蒙众神,而且能公开地向众神挑战,就像她的父亲天陀鲁斯一般。
她召唤底比斯的人民膜拜她。“你们向勒托烧香,”她说,“天后朱诺和我相较下算得了什么?她只有两个儿子——福菠斯·阿波罗和弥狄安娜;我有她的七倍之多。我是皇后,她一直是名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直到那个地球上所有地方中小的可怜的提洛岛同意收容她为止。我快乐、强壮、伟大——伟大的使任何人(包括神和人)都无法伤害我。在勒托的庙中向我供祭吧!现在,是我的神庙了,不是她的。”
由于对权力的狂妄自大感而发出的侮辱性言辞,往往上达于天上,而且常受到惩罚。福菠斯·阿波罗和弥狄安娜迅速地由奥林匹斯山来到底比斯。一位是善射的神,一位是女猎神,而且他们射得既准确又致命,他们击杀妮奥比的所有儿子和女儿。她眼看着他们死去,由于哀痛逾恒以致无法名状。她倒在那些不久前还是生龙活现的尸体旁僵硬不动,悲伤的如石头一般全无表情,如石头般哑口无言,她心里头也像石头一般地硬冷。只有她的泪水,如水柱般不停地倾泄着,她变成一块石头,一块夜以继日永远被泪水浸湿的石头。
至于皮勒普斯,他有两个儿子,即哀度鲁斯和塞斯提斯。遗传的罪恶全力降临他们的身上。塞斯提斯爱上他兄弟哀度鲁斯的妻子,并且成功地使她不忠于她的婚姻誓约。哀度鲁斯察觉出来,于是他发誓要使塞斯提斯偿付任何人所未曾偿付过的代价。他杀死塞斯提斯的两名骨肉,将他们碎尸万段,并且烹熟他们来馈飨他们的父亲。当他咽下口后:
可怜的家伙,当他知悉此恶狠的作为时,他狂吼一声而向后退——吐出那些人肉,咒诅这个家庭的毁灭,在无法忍受下,餐桌被打碎了。
得到报应,但他的子孙却遭受到苦难。
在奥林匹斯山上,众神召开全体大会。诸神之王和人类之父朱庇特首先发言,他对于人类不断地肆意攻击诸神,并且谴责由于自己的恶行所遭致的神威,甚至在奥林匹斯诸神试图收回这些神威时犹不收敛之事极为恼怒。“你们都认识伊奇史色斯,他已被亚基米伦的儿子奥烈斯提斯杀死,”朱庇特说:“他是多么爱亚基米伦的妻子,因而在亚基米伧由特洛伊城回来的途中杀了他。当然这件事不会责怪我们,我们已透过汉密斯的口警告过他。哀度鲁斯之子的死亡,将会由奥烈斯提斯报复。这是汉密斯很认真的话。但是,甚至如此友善的劝告也无法约束伊奇史色斯。现在,他已接受最后的刑罚。”
史诗《伊里亚特》上,最早提到哀度鲁斯的家庭。在史诗《奥德赛》中,当奥德修斯抵达菲西亚人的国土,并且向菲西亚人叙述他的地狱之行以及和鬼魂遭遇的情形时,他说,在所有鬼魂中,亚基米伦的魂魄最令他感到怜悯。他曾恳求亚基米伦说出他的死法,这位统帅便告诉他,当他坐在餐桌时,他被人用卑鄙的手段杀死,就像一个人屠宰牛时一样地被击倒。“那是伊奇史色斯,”他说:“还有我那位恬不知耻的妻子的帮助。他邀请我到他家,而当我用餐时,他杀死我,以及我的手下。你曾看过许多的死亡,如在单独决斗或在战场上,但你绝没有看过像我这样的死在大厅中,死在摆设酒碗和菜肴的餐桌旁,大厅的地板上流满鲜血。特洛伊的女先知卡珊德拉垂死时的哀叫声犹在耳际;克莉汀妮丝德拉杀死她,使她压在我的身上,我想为她举起双手挽救,但我的双手却软垂下来,那时,我已快死了。”
这是本故事首度被叙述的情形:亚基米伦被他妻子的情夫杀死。这是一个污秽的故事。它流传了多久,我们不知道,但是若干世纪之后,我们得到另外的故事,这个故事是约在公元前450年由艾斯奇鲁斯写成,和前一个故事出入颇大。对现今而言,这是描述不共戴天之仇和悲剧性的爱情,以及无可避免的天命的伟大故事。亚基米伦死亡的机因,已不再是男女之间的罪恶感的恋爱,而足母亲对为女儿被她亲生的父亲杀死的恨。伊奇史色斯死了;故事中几乎没有他的存在。亚基米伦的妻子克莉汀妮丝德拉占据了整个篇章。
哀度鲁斯的两名儿子,一位是特洛伊之战中希腊军队的统帅亚基米伦;另一是海伦的丈夫曼尼劳斯,他们各以不同的遭遇结束他们的生命。曼尼劳斯早期不太顺利,在晚年时,却有辉煌的成就。有一段期间,他失去他的妻子海伦,但在特洛伊城沦陷后,他又重新得回她。他的船只被密涅瓦所施予希腊舰队的暴风袭击,东驱西逐地走遍全程来到埃及,但最后他安全地回到家乡,而且快活地和海伦长相厮守。他的情形与他的兄弟截然不同。
当特洛伊城沦陷后,亚基米伦是奏捷的众首领中最幸运的一位。他的船只安全地通过那场暴风雨,那场暴风雨曾使其他许多船只罹难或被逐到遥远的国家。在经历海陆的各种危机后,他不仅平安地,而且,还以光荣的,骄傲的以特洛伊城的征服者的姿态进入他的城市。他的家人正引颈企踵地盼望他,有人带信来说他已登陆,于是,市民们加入对他的盛大欢迎。在一次漂亮的胜利之后,由于他本人的再度回来,似乎他是所有人中最光荣的成功者,和平与繁荣呈现在他眼前。
但是,在那些由于他的回国而以感恩的心情迎接他的群众中,却带着忧虑的脸孔,而不祥的预言一个接着一个地传述着。“他将发现罪恶的发生,”他们喃喃地说:“从前宫中的事物都很正常,但是,尔后可不再如此了。如果这家庭能开口的话,它能说出一个故事。”
在宫殿前,城里的长老们集合起来,向他们的国王致敬。但是,他们也是浸在痛苦中,他们有比压在疑忌的群众上更沉重的忧虑,和更不吉祥的预兆。当他们在候驾时,他们以低沉的声调谈论过去。他们都年老了,对他们来说,过去的事较现在的事几乎更具真实性。他们重忆起伊弗吉妮亚的牺牲,她是一位可爱而天真无邪的年轻小女孩,她完全信赖她的父亲,而后来却面对神坛,无情的刀刽和她周围仅有的冷酷脸孔。当这些老人谈论时,这些事迹对他们而言,好像是生动的记忆,宛如他们曾身临其境,也宛如他们曾和她一起听到她深爱的父亲命众人举起她,再将她放在神坛上而杀了她。他所以要杀她,并非自己的愿意,而是被迫于军队需要顺风以航向特洛伊城。然而,事情并不是那么单纯。他所以会屈服于军队,乃是因为他的家族世代相传的旧罪恶也为他制造邪恶。这些长老们知道悬在这家庭的诅咒。
……鲜血的渴求——在他们的骨肉间,在旧创伤能被治愈前,新鲜的血又流出来了。
自从伊弗吉妮亚死后,已经过十年了,但是,她死亡的后果,却一直到现在才兑现。这些长老们是智者,他们知道每一个罪恶导致新的罪恶;每一个过错在因果轮回中,带来另一个过错。在这凯旋的时刻,由已死的少女带来的威胁,正压迫着她的父亲。然而,他们互相说,或许它暂时不会成为事实吧。因此,他们企图去发现某一些希望,但是,在他们的心底里,他们知道报仇已经在王宫里等着亚基米伦,而不敢大声说出来。
自从由奥里斯岛回来后,王后克莉汀妮丝德拉一直等着报仇,她在奥里斯岛看到女儿死亡。她不忠实于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已将他与她的女儿杀死。她有一名情夫,并且所有的人民都知道这件事。同时,他们也知道,当亚基米伦回来的消息传到她那里时,她没有将他送走。他依然和她在一起。在宫门的后面正计划着什么呢?当长老们揣测而恐惧着时,一阵骚动声传到他们耳际,夹杂着战车滚动的声音及喊叫声。疾驰进入庭院的战车载着国王和他身旁的少女,这位少女非常美丽,但相貌却很陌生。从征者和市民们跟随着他们。当他们喝令停步时,这座大屋子的各门敞开,于是王后出现了。
国王步下车来,大声地祈祷:“啊!现在胜利已属于我,愿它永远属于我。”他的妻子向前罟见他,她的脸上容光焕发,她的头抬的高高地。她知道除了亚基米伦外,那里每个人都知道她的不贞。但是,她面对他们所有人,并且以微笑的口吻对着他们说,尽管是在他们面前,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她必须说出她对丈夫的深爱,以及当他不在时,她所忍受的苦楚。然后,她以极兴奋的言词来欢迎他。“你是我们的安全保障,”她告诉他:“我们确切的保护者,就像是一条涌出的流水对一位口渴的旅客。”
但他有所保留地回答她,然后他转身要走进宫中。首先他指出战车中的女孩;他告诉他的妻子,她是卡珊德拉,是普里尔蒙的女儿;她是军队送给他的礼物,是所有被俘的妇女中的一朵娇花。他让克莉汀妮丝德拉见她,并要求好好对待她。说完,他进入宫里,所有的宫门在这对夫妻之后关上了,而且这些宫门将永远不会再为他们俩人而开了。
群众散开走了,只有那些老人不安地等在静寂的建筑物和单调的宫门前。被俘的少女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好奇的注视她。他们听过她是一名从未被人相信的女先知的奇异名声,而她的预言常常被事实证明。她面对这些老人,脸色变得很可怕。她凶怒地问他们,她被带到那里?这是什么人的家?他们怜悯地回答她,这个房子是哀度鲁斯的儿子住的。她喊道:“不!这是一个遭受神怒的家庭,许多人在这里被杀戮,鲜血染红了地板。”老人们面面相觑,暗地里惊悸起来;血、人们被杀戮,黑暗的往事以及由此带来更黑暗的未来,这些也是他们所想的事情。然而,她是一位奇怪而陌生的人,如何能知道过去的事呢?“我听到孩子们的哭泣,”她叹息地说:
……为血淋淋的创伤而哭泣,一位父亲在欢宴而这些肉是他儿子们的肉。
塞斯提斯和他的儿子们……她从那里听到这些事情呢?更多的狂言从她的嘴唇溜出来;宛如多年来她一直在这个家庭里,宛如她曾目睹接连的死亡,以及每一个罪恶连在一起而产生吏多的罪恶。然后,她从过去转向未来,她喊道,就在这一天,两名亡魂将会增列在死亡册上,其中一名是她。当她转身向宫中移去时,她说:“我将忍受死亡。”他们企图阻止她进入这座不祥的屋子,但她不管这些。她进入屋里,同时所有的门也为她永远地关闭了。当她走后的一片沉寂,紧跟着突然而可怕地被打破了。一个叫声传了出来,那是一个男人遭到痛苦的呼声:“天啊!我被击了!致命一击……”然后再度地沉寂。老人们惊骇迷惑而不知所措地挤成一团。那是国王的呼声,他们该怎么做呢?“闯进宫里?快!快点!”他们互相驱促着:“我们必须知道一下。”但此刻已不需要任何暴力;宫门开了,王后站在门口。
她的衣服,她的双手以及她的脸颊到处是暗红的斑点,然而,她看起来却像一点也未受震惊的样子,而且看来非常有把握。她要求所有的人聆听所发生的事。她说:“我的丈夫躺在这里死了,公平地被我的双手击倒。”她衣服和脸上的斑点正是他的鲜血,而她却很愉快:
他倒了,当他喘息时,他的血喷出来并且飞溅在我身上成黑色的血花,那是死亡的鲜露,对我来说,那是甜蜜的,就像谷田萌芽时,天上的甘霖一般。
她认为没有必要解释或辩白她的行为,她觉得她不是凶手,她只是一位行刑者。她已惩罚一位凶手,一位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
他一点也不在意,就好像当羊群拥挤在羊栏时,一只牲畜将死一样,但那是杀他女儿为了一个抵抗色雷斯飓风的护符而杀了她。
她的情夫——塞斯提斯的末子,即诞生于那席可怕的宴会后的伊奇史色斯,跟随她而站在她身旁。他和亚基米伦本人并无仇恨,但是杀害孩子们并将他们放在他们父亲的餐桌上的哀度鲁斯已死,报仇已无法加诸他身上。因此,他的儿子亚基米伦必须代为受罚。
王后和他的情夫俩人理当知道罪恶无法结束罪恶;他们方才杀死的死者身体就是个明证。但是,当他们大功告成时,他们没有停下来想想,这个死亡也和其它的死亡一样,随后将带来灾祸。“你和我将不再有流血事件,”克莉汀妮丝德拉对伊奇史色斯说:“我们现在是这里的主人,我们俩人将把一切事情治理得井然不紊。”这是一个毫无根据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