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起锚时,他一本正经地望一望落日,嘟囔着:“上帝保佑。”
这艘大轮船一共有四只拖船,满载着铁板、糖桶和木箱,准备运往波斯。巴里诺夫又犯了老毛病,先用脚踢踢大箱,再使劲儿嗅了嗅,估摸着:嗯,这准是运的步枪。是诺夫斯克厂出产的……”大笨熊听见他的话给他小肚子上来了一拳,威吓道:“你管什么床事?”
“你是不是想挨揍了?”
我们两个穷光蛋买不起轮船票,只好请求人家让我们坐上这只拖船。我们也给他们站岗值班,但他们还是把我们当叫化子看。
“我看你们说的什么人民呀,也没什么,就是:有本事就骑在大脖子上,没本事就踩在人的脚下……”巴里诺夫怨声怨气说。
拖船隐没在黑暗之中,只有桅灯照亮的耸云端的桅尖依稀可见。傻子舵手一言不发,我来班,给他做助手,每次拐弯时他就目光斜视地蹦出一两句话:“嗳。稳点。”
我急忙全神贯注,转动舵柄。
“行了。”
就这么简单,除非必要的话。其它的他都不说,我几次努力试图与他讲话,都失败了。
他以不变应万变,每当我发问,他就回答:“你问这个干吗?”
谁也搞不清这个大傻瓜子在琢磨什么呢?船行驶到卡玛河和伏尔加河交汇处时,他遥望北方喃喃自语:“王八蛋。”
“你说谁王八蛋?”
沉默。
汪汪汪的犬吠声打破了夜的沉寂,仿佛黑暗压抑下的幸存者软弱无力的最后挣扎。
“那儿的狗最凶恶。”大傻子突然开口了。
你说哪儿呀?”
“哪儿都一样。我们那儿的狗凶恶极了……”“你住哪儿?”
“沃罗格达。”
他的话匣了一下子打开就收不住了,粗野的话一溜烟儿跑了出来:“嗳。你的同伴儿是你叔叙吧?他可真笨,我叔叔可精明呢,还很有钱。他在西姆比尔斯无有个码头,还开着一家饭馆。”
他很不顺利地说完上面的几句话,就用他那双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凝视轮船上的桅灯。
“嗳。稳祝……你看上去喝过点墨水吧?你知道法是谁的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呢。他又嘟囔道:
“关于这件事众说纷纭,有说是沙皇定的,有说大主教定的,也有说是元老院定的。
“我要知道是谁定的,我就去告诉他:最好法律定的严格点儿,哪怕是一举手、的投足都不允许才好呢。”
“最好是法律严格地约着我,像铁链一样锁死我的心,否则我就得触犯它。我没办法不去触犯它。”
他唠唠叨叨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快听不见了。
河面旧传来喊话声,一样的黯淡渺茫、疲软无力。几盏黄豆大小的桅灯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十分耀眼,它们不遗余力地反射着极其微弱的光芒。
头顶上乌云滚滚,水、天、地连成一片浑沌的黑暗。
舵手紧锁眉头埋怨着:
“他们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我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
……”
我只有一种感受:孤独与凄寂。我的头脑中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念头:睡觉。
乌云总算走出黑暗,天这了。又是一个雾昭昭不见天日的惨淡日子,隐没在黑暗之中的景物依稀可见:河岸上的树林、农舍、农民的身影构成一幅黎明风景画。
一只水鸥掀动翅膀飞了过去。
我们交完亘,我就急不可耐地躲到帆布篷里睡觉去了。没多大工夫我就被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从梦中惊醒了,我探出头见三个水手围着那个舵手,仿佛在阻止他做什么事,同时听到他们叫着:“彼得鲁。别这样。”
“上帝会保佑你的。”
算了吧。”
彼得鲁双手抱着夹子,一只脚下踏着包袱,他看了他父一下,继续粗声粗气地哀求着:“别管我了。让我走吧。不然我会犯罪的。”
他看上去已经做好了跳船离开的准备,光着脚丫、穿着短裤,彼得鲁的脑门全让头发遮住了,那双异常小的眼睛里充看血丝,他企求似地望着几个水手。
“不行。你会淹死的。”
“淹死?不可能。歌儿们,让人走吧。还则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会杀了他。到了西姆比尔斯克就来不及了……”“你不能这样。”
“我说兄弟们呀……”
他分开双臂跪下了,双手贴着船板真像个受难的耶稣,他一遍一又一遍请求着:“让我走吧,让我走吧,我不能犯罪。”
他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哀鸣中有一种动人的情愫,双壁伸展开、跪伏在那里,像一个虔诚的圣徒,他们被感动了。
他站起身,抱起包裹,说了声:
“谢谢。”
就奔向船舷,用极为娴熟优美的动作跳入水中。
我被他的异常举动驱使到船舷边,目了远去。他头顶大包袱,像戴了一顶大帽子,向着河岸游去,那边岸上的树要落叶飞舞,像是欢迎他的到来。
船上的几个人说:
“他终于胜了自己。”
“他是不是疯狂了?”我问。
“当然没有。他是在拯救自外儿的灵魂……”彼得鲁游到没他胸脯的河水里,回头挥动包袱向水手们打招呼。
他们回应着:
“再见。……”
一个人担心地说:
“他没身份证怎么办呀?”
我对彼得鲁和行动感到不可思议,一个红发罗圈腿的水手很乐意地解开了我的疑惑:“彼得鲁的叔叔在西姆比尔斯克,他不但欺辱他,还霸占了他的全站财产,他发誓要杀掉他叔叔。
“可是事到临头,他又慈手软了,为了不致犯罪,他强迫自己离开了。
“彼得鲁看上去像个猛兽,心地却很善良,他真是个好人……”这时,善良人已经登上岸,消失在树林中了。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我和水手们越谈越热乎,黄昏时分我们已经亲密无间了。
可是好景不长,第二天,他们的脸色变了天,我知道这准是长舌头的巴诺夫在起作用。
“你说,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他讨好似的用他女人般好看的眼睛望着我,有些不好意地搔着后脑勺说:“嗯,是说了几句。”
“你真是。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乱讲的。”
“我开始没想讲,只是他们要打牌被舵手拿走了,我灵机一动,解解闷儿吗……”经过我的深究细问,我弄清以巴里诺夫信口开河说了些什么,他在趣帮事的结尾加上我和霍霍尔,把我们形容的像海盗一样凶残,抡着斧子和农民拼杀。
“你根本就拿巴诺夫没辙,生气没用。他有自己的理论,他的所谓真理都是虚幻的。
有一次,我们儿去找活干,走累了在山沟口的田地上休息,他满怀信心地劝导我:“真理得靠自个儿眩你知道吗?看看这山沟里羊在吃草,牧羊狗和牧人不停地跑这有什么意思嘎。
“这根本无法填满我们饥渴的心录。兄弟呀。这是个冷酷的世界,睁开眼睛看到的就不是善良人,现实就是如此。
“打哪去找善良人呢?这要靠想象。充分发挥你的想象力吧。”
因为巴诺夫的过失,我们到了西姆比尔斯克就被赶下了船。
水手们说:
“我们不是一路人。”
上了岸,我们数了数身上的戈比,只有三十七个了。
还可以去吃顿茶。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在馆子里,我焦急地问道:“那还有什么说的,当然是向前了。”巴里诺夫坚定不移地说。
我们冒险做了一回“拖儿”,偷渡到撒玛拉,到那儿之后上了一只拖船,给人家做帮工,七天七夜后便如愿以偿地到达了里海地区。
我们的旅程虽然尝到了一些艰辛和苦痛,但总算是顺利。
就这样,我们在步尔美克地区的卡布库尔——贝依渔场上的一外渔民合作社开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