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少年维特之烦恼(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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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上帝啊,为什么抛弃我(1)

8月21日

一眨眼,我的境况完全变了。有几次,我眼前又闪现过生活欢愉的光辉,可惜转瞬即逝!每当我堕入忘我的梦幻中,便禁不住会产生这样一个想法:“要是阿尔见特死了又将会怎样呢?你会的!是的,她也会……”随后,我便跟着自己的胡思乱想追去,直至被领到悬崖边上,吓得浑身战栗着退回来。

我循着当初去接夏绿蒂参加舞会的大路走啊走啊,可是一切全变了!一切已如过眼云烟!没有留下昔日世界的一丝痕迹,半缕情怀。我的心境恰似一个回到自己宫堡中来的幽灵:想当初,他身为显赫的王侯,建造了这座宫堡,对它极尽豪华装饰之能事,后来临终时又满怀希望地把它遗留给自己的爱子。而眼前呢,昔日的辉煌建筑已烧成了一片废墟。

9月3日

我有时真不能理解,怎么还有另一个人能够爱她,可以爱她。要知道我爱她爱得如此专一,如此深沉,如此毫无保留,除了她以外,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了解,什么也没有了啊!

9月4日

是的,就是这样,当自然界转入秋天时,我的内心和我的周围也已是一派秋意。我的树叶即将枯黄,而邻近的那些树木却已在落叶了。我上次刚到这里不久,不是曾经对你讲过一个青年农民吗?这次在瓦尔海姆我又打听他的情况如何,人家告诉我说,他已经被解雇了,此外就谁也不肯再多讲些什么了。

昨天,在通往邻村的路上,我碰巧遇见他,与他打招呼,于是他便给我讲了他的故事。要是我现在再讲给你听,你将不难理解这个故事为何令我感动不已。可是,我干吗要讲这一切,干吗不把所有令我担忧、令我难受的事情藏在自己心中,而要让你和我一样不痛快呢?干吗我要一次次地给你机会,让你怜悯我、责骂我呢?随它去吧,这也许是我命中注定了的!

在我面前,这青年农民带着默默的哀愁和几分羞怯讲起他自己的事。但一讲开,他就突然像重新认识了自己和我似的,态度变得坦率起来,向我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开始抱怨他的不幸。我的朋友,我现在请你来判断他的每一句话吧!

他承认,不,他是带着一种回忆往事的甜蜜和幸福在追述,他对自己女东家的感情是如何与日俱增,弄到后来六神无主,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他吃不下,喝不下,彻夜难眠,嗓子就好似给堵住了一样。人家不让他做的事,他做了;人家吩咐他做的事,他又给忘了,仿佛有恶鬼附体似的。

直到有一天,他知道她在阁楼上,便跟着追了上去,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吸引了去。由于她怎么也不肯听他的请求,他自己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对她动起粗来。不过上帝作证,他对她的存心始终是正大光明的,别无其他欲念,只是真心想娶她做老婆,让她和他一起过日子而已。因为已经讲了好长时间,他开始结巴起来,就像一个还有话讲但又不好出口的人似的。最后,他还是很难为情地向我坦白,她允许了他对她做一些小小的亲热表示,让他成为她的知已。他曾两三次小断叙述,插进来反复申辩说,他讲这些并不是想败坏她的名誉,而且还表示,他仍像过去一样地爱她、尊重她,要不是为了叫我相信他并非完全是个头脑发昏的家伙,他是绝不会把这些事泄漏出来的。

好朋友,我又要重弹我永远弹不厌的老调了。要是我能让你想像出这个当时站在我跟前、眼下也仍像站在我眼前的人是个啥样子,那该多好啊!要是我能正确地讲述这一切,让你感觉出我是如何同情他的命运,让你感受到他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我的命运该多好啊!总之,由于你了解我的命运,也了解我,你应该十分清楚地知道,是什么使我的心向着一切不幸者,尤其是这个不幸的青年农民。

我在重读此信时,发现忘记了讲故事的结尾,而这个结尾是很容易猜想的。女东家没有同意他,她的兄弟也插手干预。那人早就恨他了,早就巴不得把他撵走,生怕自己的姐姐一改嫁,他的孩于们就会失去财产的继承权,由于她本身没有子女,所以他们眼下是大有望头的。这位舅老爷不久便赶走了年轻人,并且大肆张扬,闹得女东家本人即便再想找他回去也不可能了。眼下她已另雇了一个长工,而为着这个长工,据说她又和自己的弟弟吵翻了,她要嫁给他,可她弟弟却死活不答应。

我对你讲的一切既没有夸张,也绝无任何修饰,相反,倒可以说讲得不好,叙述起来软弱无力,而且是用我们听惯了的合乎教化的言辞在讲,也就失去了它原有的情致。

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忠心,这样的热诚,根本不是诗人能杜撰得出来的!如此纯真的情感,只存在于那个被我们称之为没教养的、粗鲁的阶级中。我们这些有教养的人,实际上是被教养成了一塌糊涂的人!毕恭毕敬地读读这个故事吧,我求你。今天我写它的时候,心情格外平静,再说,你从我的字迹也可以看得出,我并不是像平时那样心慌意乱,信手涂鸦的啊!

读吧,亲爱的威廉,并且在读的时候想着我,这也是你的朋友的故事。我过去的遭遇和他一样,将来也会一样,只是我不如这个穷苦的不幸者一半勇敢,一半坚决,我几乎没有拿自己与他相比的勇气。

9月5日

她的丈夫在乡下办事,她写了一张便条给他,开头一句是:“亲爱的,我的好人,赶快回来吧,我怀着无比的喜悦期待着你。”

碰巧一位朋友带来消息,说他有些事务未了,不能马上回来。这张字条便一直摆在桌上,当晚落到了我的手里。我一边读一边微笑,她问我笑什么。

“人的想像力真是神赐的礼物。”我脱口而出,“我有一瞬间恍惚觉得,它就是写给我的哟。”

她听了不再说话,看样子似平不太高兴,我也只好沉默下来。

9月6日

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脱掉我第一次带夏绿蒂跳舞时穿的那件青色燕尾服,它式样简朴,穿到最后简直不堪入目了。我又让裁缝完全照样做了一件新的,同样的领子,同样的袖头,再配上同色的黄背心和黄裤子。

可新做的总不能完全称我的心,穿在身上感觉不一样。我不知道……我想,过段时间也许会好一些吧。

9月12日

为了接阿尔贝特,她出去了几天。今天我一跨进她的房间,她便迎面走来,于是我高高兴兴地吻了她的手。

镜台旁飞来一只金丝雀,落在她的肩上。

“一个新朋友,”她一边说,一边把雀儿逗到她手上,“是送给小家伙们的。你瞧它多可爱!你瞧!每次我喂它面包,它都扑打着双翅,小喙儿啄起来可真灵巧。它还会吻我哩,你瞧!”

她说着便把嘴唇伸给金丝雀,这鸟儿也将自己的小喙子凑到她的芳唇上,仿佛感受到了自己所享受的幸福似的。

“让它也吻吻你吧。”夏绿蒂说道,同时把金丝雀递过来。

这鸟喙儿在她的嘴唇和我的嘴唇之间起了沟通作用,和它轻轻一接触,我就仿佛吸到了她的芳泽,心中顿时充满甜美无比的爱的享受。

“它和你接吻并非毫无贪求,”我说,“它是在寻找食物,单纯的亲热一下只会令它失望而去的。”

“它也从我嘴里吃东西的,”她说。然后她就真的用嘴唇衔着几片面包屑递给它,在她那嘴唇上,洋溢着最天真无邪和愉快幸福的笑意。

我转开了脸。她真不该这样做啊!不该用如此天真无邪而又令人销魂的场面,来刺激我的想像力,把我这颗已被对生活的淡漠摇晃得入睡了的心重又唤醒!为什么不该呢?她是如此信赖我!她知道,我是多么爱她呀!

9月15日

我真给气疯了,威廉,世上还有点价值的东西本已不多,可是人们仍不懂得去爱护珍惜。你还记得那两株美丽的胡桃树吧,就是我和夏绿蒂去拜访一位善良的老牧师时曾在它们底下坐过的那两株胡桃树!上帝知道,一想到这两株树,我心中便会充满最大的快乐!它们把牧师家的院子装点得多么幽静,多么阴凉啊!它们的枝干是那样挺拔!看着这两株树,就会怀念起许多年前栽种它们的那两位可敬的牧师。乡村学校的一个教员曾多次向我们提起他俩其中一位的名字,这名字还是他从自己的祖父那里听来的。人们都说,这位牧师是个很好的人,每当走到树下,你对他的怀念便会有一种神圣的感觉。

威廉,当我们昨天谈到这两株树被人砍了的时候,教员眼中噙满了泪水。砍了!我气得几乎发疯,恨不能把那个砍第一斧头的狗东西给宰了。说到我这个人,假如看见自己院子里长的树中有一棵快要老死了,心里也会难过得要命。可也有一样,亲爱的朋友,人们到底还是有感情的!全村老小都抱怨连天,我真希望牧师老婆能从奶油、鸡蛋以及其他贡品的减少上感觉出来,她给村子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因为这个新牧师的老婆(我们的老牧师已经去世了),一个瘦削而多病的女人,她有一切理由不喜欢这个世界,世人中也没有一个喜欢她的,而她正是砍树的罪魁祸首。

这个自命博学的蠢女人,居然还混在研究《圣经》的行列里,起劲地要对基督教进行一次新式的、合乎道德的改革,完全蔑视拉瓦特尔的狂热。她的健康状况糟透了,因此在人世上全无欢乐可言,也只有这样的家伙才可能干出砍树的勾当来。你瞧!我真是平息不了自己的怒气啦!她为什么要砍树呢?就因为树叶掉下来会弄脏弄臭她的院子,树顶会挡住她的阳光,还有胡桃熟了孩子们会扔石头去打等等。据说这些都有害于她的神经,妨碍她专心思考和研究神学。

我看见村民们特别是老人对此特别不满,便问:“你们当时怎么就任人家砍了呢?”

他们回答:“在我们这地方,只要村长同意的事,你就毫无办法。”

可有一点倒也公平,牧师从自己老婆的怪癖中从未得到过甜头,这次竟想捞点好处,于是打算与村长平分卖树的钱。谁知镇公所知道了此事,说:“就请把树送到这儿来吧!”因为镇公所对长着这两棵树的牧师宅院拥有地产权,便做主将它们卖给了出价最高的人。反正树已经砍倒啦!唉,可惜我不是公爵!否则我真想把牧师老婆、村长和镇公所统统给……公爵……可我要真是公爵,也不一定会关心自己领地内的那些树的!

10月10日

每当我看见她那双黑眼睛,我的心病就会得到治疗!使我感到不安的是,阿尔贝特似乎并不那么幸福,不像他希望的那样……不如我自以为会幸福……要是我……

我本不爱用删节号,但在这儿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思,即使如此,我想也说得够清楚了。

10月12日

莪相已从我心中把荷马排挤出去了。这位杰出的诗人领我走进了一个怎样的世界啊!我漂泊在荒野里,四月狂风呼啸,只见在朦胧的月光下,狂风吹开了弥漫的浓雾,现出了祖先的幽灵。我听见从山上送来的林涛声中,夹杂着洞穴里幽灵们的咽咽哭泣声,以及在她的爱人——那高贵的战死者长满青苔的坟墓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少女的泣诉。蓦然间,我瞅见了他,瞅见了在荒野里寻觅自己祖先足迹的白发吟游诗人,可他找到的,唉,却都是他们的墓碑。随后,他叹息着仰望夜空中灿烂的金星,发现它正要沉入波涛汹涌的大海,而往昔的时光便又在他英雄的心中复活,要知道这和蔼的星光也曾照耀过勇士们的险途,这清幽的月光也曾洒满过他们凯旋归来时扎着花环的战船啊。

在白发诗人的额间,我发现了深深的苦闷,我看见这最后一位孤独的伟人,正精疲力竭地向着自己的坟墓蹒跚行去,一边不断从已故亲人的虚幻的存在中吸取令人感到灼痛的快乐,俯视着冰冷的土地和在狂风中摇曳不定的深草,一边口里呼道:“有个漂泊者将会到来,他曾见过我的美好青春;他将会问:‘那位歌手在哪里?芬戈(相传三世纪时的苏格兰国王,莪相的父亲)杰出的儿子在哪里?’他的脚步将踏过我的坟头,他将在大地中四处将我寻索,但却找不着我。”

啊,朋友!我真愿像一位忠诚的卫士拔出剑来,一下子结果我这位君王,以免他慢慢死去的痉挛的痛苦,然后再让我的灵魂去追随这位获得解放的神灵。

10月19日

多么空虚啊!我内心可怕的空虚!我常常想,哪怕你能把她拥抱在心口一次,仅仅一次,这整个的空虚就会填满。

10月26日

是的,好朋友,我渐渐弄明白了,越来越确信,一个人生命的价值是很少的,非常非常少!一个女朋友来看夏绿蒂,我便退到隔壁房间,拿起一本书来读,却读不下去,随后又取过一支笔想写点什么。这时,我听见她们在低声交谈,相互报告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无外乎谁谁结了婚,谁谁生了病、病得很重这类的本地要闻。

“她现在老是干咳,脸上颧骨这么高,还常常晕倒,我看是活不长喽!”客人说起了镇上的一个女孩。

“那个N·N的情况也一样糟。”夏绿蒂应道。

“他已经浮肿了。”客人又讲。

听她俩这么聊着,我在想像中已来到那两个可怜人的病塌前,看见他们如何苦苦挣扎,留恋生命,如何……

可是,威廉啊,我这两位女士却满不在乎地谈着他们,就像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快死了似的!我环顾四周,打量着我所在的房间,打量着放在这儿那儿的夏绿蒂的衣物,阿尔贝特的文书,以及这些我现在已经十分熟悉的家具,乃至这个墨水池,心里不禁就想:“瞧,你现在对这个家庭有多么重要啊!实在太重要了!你的朋友们敬重你,你常常带给他们快乐;而你的心里也觉得,似乎离了他们你就活不下去。可是——你要是这会儿走,从他们的圈子里消失了,他们又将多久会感到失去你给他们的生活造成了缺陷呢?多久?唉,人生才叫无常啊!他甚至在对自己的存在量有把握的地方,在留下了他存在的惟一真实印记的地方,在他的亲爱者的记忆中,在他们的心坎里,也注定了要熄灭,要消失,而且如此的快!

10月27日

人对人竟如此地缺少价值,一想起来我常常恨不得撕破自己的胸膛,砸碎自己的脑袋。唉,要是我不带来爱情、欢乐、温暖的幸福,人家就不会白白给我;另一方面,就算我心里充满了幸福,也不能使一个冷冰冰地、有气无力地站在我面前的人幸福啊。

我具有再多精力,也会被她的热情吞噬掉;我具有最多的天赋,没有她一切都将化作乌有。

10月30日

我已有上百次几乎就要拥抱她了!伟大的主知道,当一个人面前摆着那么可爱的东西而又不能伸出手去攫取时,他心头会多难受。攫取本是人类最自然的欲望。婴儿不总是伸出小手抓住他们喜爱的一切吗?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