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少年维特之烦恼(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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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编者致读者(1)

从我们这位朋友值得注意的最后几天中,我多么希望能有足够多的第一手资料留下来,这样,我就没有必要在他遗留下来的书信中间,再插进自己的叙述了。

我竭尽全力从了解他经历的那些人的口中搜集确切的事实。他的故事很简单,人们讲的全都大同小异,不一样的只是对当事者思想性格的说法和评议而已。

剩下来由我们做的,只是把几经努力打听到的情况认真叙述出来,再把死者留下的几封信插入其中,哪怕是一张小小的纸片也不轻易放过。要知道,事情是发生在一些异乎寻常的人们中间,所以即使某个个别行为的真正动机,要想揭示出来也是极不容易的。

愤懑与忧郁在维特心中越来越深地扎了根,两者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久而久之就控制了他的整个性情。他精神的和谐完全被摧毁了,内心烦躁得如烈火焚烧,把他各种天赋的力量统统搅乱,最后落得个心力交瘁。

为了摆脱这种苦境,他拼命挣扎,使出了比过去和任何灾祸做斗争时更大的劲。内心的忧惧消耗了他余下的精神力量,他不再生气勃勃、聪敏机灵,而变成了一个最愁眉苦脸的客人,因此他越发变得不幸了,而这不幸又使他变得越发任性起来。至少阿尔贝特的朋友们是这样讲的,他们认为,维特像个白天就把全部财产花光、晚上只好吃苦挨饿的人,他对终于获得渴望已久的幸福的那个真诚稳重的丈夫,以及他力图在将来仍保持这个幸福的行为,都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们说,阿尔贝特在这么短的一段时间里根本没有变,他仍然是维特一开始时所认识的那样,是一个值得器重和尊敬的人。他爱夏绿蒂超过一切,他为她感到骄傲,希望别人都承认她是最最可爱的女性。他不希望自己和她之间出现任何猜疑的阴影,也不乐意和任何人哪怕以最无邪的方式,仅仅在一瞬间共同占有这个宝贝,难道因此就能责怪他不成吗?

他们承认,当有维特在他妻子房中的时候,阿尔贝特常常就走开了,但他这样做并不是出于对朋友的敌视和反感,而只是因为他感觉到,维特在他跟前似乎总是显得局促不安。

夏绿蒂的父亲染了病,只能躺在家里,他给她派来一辆马车,她便坐着出城去了。那是个美丽的冬日,刚下过一场大雪,田野上全给盖上了一层白被。

维特次日一早就跟了去,以便在阿尔贝特不来接夏绿蒂的情况下,自己可以陪她回来。

清朗的天气也很少能改变他那阴郁的情绪。他的心里总是感觉压抑难受,老有些可悲的景象萦绕在眼前,使他脑于里不断涌现出一个接一个的痛苦念头。正如他始终对自己不满一样,别人的全部在他看来也就更加可虑,更加暧昧了。他确信,阿尔贝特夫妇之间的和谐关系已经遭到了破坏,为此他不但自责,还暗暗地埋怨身为丈夫的阿尔贝特。

途中,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

“是啊,是啊,”他自言自语地说,一边还在暗暗地咬牙切齿,“这就叫亲切的、和蔼的、温柔的、富于同情心的态度!这就叫默默无言的、持久不变的忠诚!不,这是厌倦与冷漠!不是任何一件无聊的琐事,都比他忠实可爱的妻子更吸引他吗?他知道珍惜自己的幸福吗?他知道给予她应得的尊重吗?可是,她好歹已是他的人了,她好歹……我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别的事情,可我已经懂了这样想,他将使我发疯,他还要结果了我。他把对我的友谊早巳抛在脑后了,不是吗?他不是已将我对夏绿蒂的眷恋视为对他权利的侵犯了吗?将我对夏绿蒂的关心,视为对他无声的谴责吗?我清楚地知道,我也感觉得出来,他不乐意看见我,他希望我走,我在这儿已成了他的累赘。”

维特一次次放慢脚步,又一次次停下来站着发呆,看样子已经打算往回走了。然而,他终究还是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思索,边走边唠叨,最后像是很不情愿地走到了猎庄门前。

他跨进大门,打听老人和夏绿蒂在哪里,发现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激动。最大的一个男孩告诉他,瓦尔海姆那边出事了,一个农民被打死了!这个新闻没有给维特留下多少印象。他走进里屋,发现夏绿蒂正在极力劝说自己的父亲,叫老人不要拖着有病的身子去现场调查那件惨案。凶手是谁尚且无法得知。有人早上在门口发现了受害者的尸体,估计就是那位寡妇后来雇的长工,她先前雇的那个是在心怀不满的情况下离开的。

维特一听马上跳了起来。

“完全可能!”他叫道,“我得去看看,一秒钟也不能耽搁。”

他匆匆忙忙地向瓦尔海姆奔去。途中,一桩桩往事又历历在目,他一刻也不怀疑,肇祸者就是那个多次与他交谈、后来简直成了他知己的那个年轻人。

要走到停放尸体的那家小酒馆,他就必须从那株菩提树下经过,一见这个曾经极为可爱的地方如今已面目全非,他心中不由得一震。邻家孩子们常常坐在上面游戏的那道门槛,眼下已是一片血污。爱情与忠诚这些人类最美好的情操,已经蜕变成了暴力和仇杀。高大的菩提树没有叶,覆盖着霜,以前在公墓的矮墙上形成一个穹顶的美丽树篱如今光秃秃的,白雪覆盖的墓碑便从空隙中突露出来。

正当他走到聚满全村人的小酒店跟前时,突然腾起一阵喧闹声。人们看见远远走来一队武装士兵,便异口同声地喊着:“抓到啦!抓到啦!”

维特朝那边望去,顿时看得一清二楚:是他!没错!正是这个爱那位寡妇爱得发狂的青年长工,前不久,他带着一肚子气恼,垂头丧气地四处徘徊时,维特还碰见过他呢。

“瞧瞧你干的好事,不幸的人啊!”维特嚷叫着,向被捕者奔去。

这人呆呆地瞪着他,先是不言语,临了却泰然自若地答道:“谁也别想娶她,她也别打算嫁给任何人!”

犯人被押进了酒店,维特仓皇离去。

这个可怕的、残酷的经历,大大地震动了他,使他的心完全乱了。霎时间,他像让人从悲哀、抑郁和冷漠的沉思中拖了出来,突然为种种不可抗拒的同情牢牢地控制住,因而产生了无论如何都要挽救那个人的强烈欲望。他觉得他太不幸了,即使成为罪人他也仍然是无辜的。他把自己完全摆在他的地位上,确信能说服其他人也同样相信他的无辜。他恨不能立刻为他辩护,他的脑子里已经装满了有力的证词,他急匆匆地向猎庄赶去,半道上就忍不住把准备向法官陈述的话低声讲了出来。

他一踏进房间,发现阿尔贝特也在场,情绪顿时就低落下来,但是他仍然打起精神,把自己的看法向法官讲了一遍,讲的时候情绪十分激动,可是法官却连连摇头。虽然维特把一个人替另一个人辩护所可能讲的全讲了,而且讲的是如此情词恳切、娓娓动听,但结果显而易见,法官仍然无动于衷。他甚至不容许我们的朋友把话讲完,就给予了激烈的驳斥,责怪他不宜袒护一个杀人犯!法官教训他说,若依他的说法,一切法律都得取消,国家的安全就得彻底完蛋。最后,法官还补充道,在这样的事情上,自己除去负起最崇高的职责,一切按部就班、照章行事以外,其余便什么也不能干。

维特还是不甘心,只是一再恳求法官,希望他能在有人出来帮助罪犯逃跑的情况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请求也遭到了法官的拒绝。这时,阿尔贝特终于插话了,他也站在老头子的一边,叫维持再也开口不得。于是维持怀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走出房间,在此之前,法官一再告诉他:“不行,他没有救了!”

这句话给了他多么沉重的打击,我们可以从一张显然是他当天写的字条中看出来。我们在他的文书中找到了这张字条,上面写道:“你没有救了,不幸的朋友!我明白,咱们都没有救了!”

至于阿尔贝特最后当着法官的面所讲的关于罪犯的一席话,维特听了更是反感至极,甚至还以为有几处影射自己的地方。因此,尽管以他的聪明,经过反复考虑,不至于看不出这两个人的话可能有道理,他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似乎对于他来说,一承认就意味着背弃了自己的本性。

从他的文书中,我们还发现了另一张与这个问题有关系的纸条,也许它能把维持对阿尔贝特的态度充分泄露给我们一些吧。

“有什么用呢,尽管我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对自己讲:他是个好人,是个正派人!可是,我心乱如麻,叫我怎么能公正得了啊!”

在一个温和的傍晚,冰雪已经开始消融,夏绿蒂随阿尔贝特步行回城去了。途中她东瞅瞅,西望望,像是少了维持的陪伴,心神不定似的。阿尔贝特开始同她谈到他,在指责他的同时,仍不忘替他讲几句公道话。他谈到他那不幸的热情,希望能够想办法让他离开。

“为了我们自己,我也希望这样,”他说,“另外,我请求你,”他一边注视着她一边讲,“想办法使他对你的态度改变一下,别让他老这么来看你。人家会注意的,再说据我了解,已经开始有人在讲闲话啦。”

夏绿蒂默不作声,阿尔贝特似乎感到了她的沉默,从此再没对她提到过维特,甚至当她再提到维持时,他也立刻中止谈话,要不就把话题引到一边去。

维特为了那个不幸者所做的无望的努力,是一股行将熄灭的火苗的最后一次闪动。自此,他便更深地沉浸在痛苦与无为中。特别是当他听说,法庭也许会传他去当证人,证明那个矢口否认自己罪行的青年确实有罪的时候,他更是气得快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