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两人来到了提奥的画廊。“你想看的所谓印象派的画就在楼厅上,”提奥说,“你看完之后再下来,告诉我你对它们的看法。”
当时,印象派正在画坛崛起,他们的代表人物是莫奈、德加、雷诺阿、马奈等人。这批画家反对当时已经陈腐的学院派和矫揉造作的浪漫派,注重对外光的研究的表现,向世人展现了一种崭新的画风。
梵高走入楼厅就被里面的画惊呆了。这些还在墙上冲着他发出欢笑的画,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梦想过的。平涂的、薄薄的表面没有了;情感上冷漠不见了。这些画表现了对太阳的狂热崇拜,充满着光、空气和颤动的生命感。
梵高在一组河畔风景画前停住了。在梵高见过的多幅油画中,没有一幅在明亮、空灵和芬芳上可以比得过这些富有光彩的画的。
梵高仔细琢磨着,终于领悟了使绘画发生如此彻底改革的一个简单方法。这些画的画上面充满了空气。正是这有生命的、流动的、充实的空气让画面富有活力和生命!
啊!这些新人!他们竟发现了空气!他们发现光和呼吸、空气和太阳;他们是透过存在这于震颤的流体中的各种数不清的力来看事物的。他们简直开创了一门全新的艺术。这一切都令梵高目瞪口呆!
梵高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找开了自己的油画。天哪!它们是那么晦暗、阴沉,显得笨拙而又死气沉沉。他一直在一个早已成为过去的世纪中作画,对此他竟不知道。
提奥回来了,“温森特,看过印象派作品,是不是很可怕?他们正在推翻几乎一切被绘画奉为神圣的东西。”
“提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让我白白浪费了整整六年的时光啊!”
“浪费,胡说。你已经闯出了一条你自己的路。你画的东西与别人的都不同,是独一无二的温森特·梵高的东西。”提奥充满信心地对梵高说。
“但是我该怎么办呢?”他用脚踢破了一幅色彩晦暗的油画,“它没有一点儿生气,毫无价值。”
“怎么办?你应该向印象派学习掌握光和色,这是你必须向他借鉴的东西,但一定不要去模仿,别让巴黎把你淹没了。”
“可是,提奥,我全都搞错了,一切都必须从头学起。”梵高还沉浸在沮丧之中。
“你全都搞对了……除了你的光和色彩。从你在博里纳日拿起铅笔的那一天起,你就是印象派啦!看看你的线条!你几乎从来没有明确地画过一道线。看看你的那些人物面部、树木和田野上的人物形象!它们粗糙、不完整,是按照你自己的个性整理过的。这就是所谓的印象派。你属于你所在的时代,温森特,而且不论你喜欢不喜欢,你都是个印象派了。”提奥却兴奋地说。
之后,梵高在色彩上试验了整整几个月,但他画出的油画仍然阴暗、呆板而不自然。这让他极度失望,怒火冲天,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
提奥始终冷静地观察着他:“印象派对颜色的用法是艺术史上最伟大的一次革命,你竟想用一个星期的工夫就精通!你再冷静点吧!”
1885年底高更到法国布拉塔尼一个叫“阿望桥”的小村庄生活和创作,并组织了“阿望桥画派”,与印象派抗衡,追求新颖自由的创作风格。但社团合作不善,两个月即告解散,高更又重新回到巴黎。
温森特觉得高更性格率直,值得一交。高更也对他说:“我为认识了又一个傻瓜而高兴。你不反对我把追求艺术的人称作傻瓜吧?”
哦,不,也许的确是。”温森特说。
一天,梵高和弟弟在一家有许多画家出入的饭馆结识了高更。
保尔·高更原来在一家证券交易所工作,收入颇丰,并从事业余绘画,结识毕沙罗后放弃工作,专事创作。1884年先后在卢昂和哥本哈根举办两次个人画展,未获成功。此后穷困。
高更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有一颗硕大的头,眼睛大,鼻子大,下巴突出,脸上神色显得阴郁凶恶。
第二天,温森特到高更的画室里,画室很小,这使温森特重温了自己的旧事,由此他对高更在感情上亲近了一层。
当天温森特给高更看了他的习作。高更二话没说,只说一句:“看得出画……”然后停住,望着温森特。温森特正张着嘴等待他的下文呢。
“你是个疯子!”高更接着说。
“你是不是把所有你认识的人都称作疯子呢?我知道不行,不过我为能成为第三个疯子感到高兴。”温森特说。
从此,温森特开始狂热地模仿他钦佩的那些画家们,他摒弃了自己的所有本色,追随着莫奈、修拉、劳特莱克和高更的画风,并且沉浸在自己的进步中,提奥对此大为气愤。
这样的争吵持续不断,温森特往往彻夜不眠,争论不休,弄得提奥非常烦躁。
“你得坚守你自己!”有一天凌晨,提奥精疲力竭地对喋喋不休的温森特说,提奥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能达到奇特的效果。
修拉对高更说:“谢谢你,我将坚守我自己!”
修拉对温森特说:“我们得坚守自己,你的意见呢?”
温森特猛然醒悟,对呀,坚守自己!自信了6年温森特仍然是温森特!
“谢谢你提奥!”温森特说。提奥已经鼾声大作,而温森特尚自激动不已。那些可怜的仿制品,被他撕得稀烂。
高更经常带梵高到盖尔波瓦咖啡馆去。那是印象派画家及其追随者们聚谈的场所。
周末晚上,高更照例来找梵高。他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票子说:唐古伊老爹买了我的一幅画,40法郎!除去颜料钱,我们至少有十法郎的奢侈生活了。”
“谁是唐古伊老爹?”
“啊,那是一个怪人。对于艺术,他只知道怎样研磨颜料。可是,他对于真正的作品却有一种万无一失的识辩力。”高更回答。
“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吧!”梵高说。
经不起梵高的软磨硬缠,高更终于带他去见了唐古伊老爹。在高更的引见下,梵高又认识了画家塞尚。接触塞尚以后,梵高又重新审视塞尚的作品,发现他的画单个看毫无特色,很平常。但是把他的画放到别人的画旁边一比较,别的画就显得黯然失色。他的金黄色简直用绝了。
这些日子,提奥为梵高的朋友们举行一次宴会,请了修拉、高更等人。聚会的结果是推举唐古伊老爹牵头,把上述画家们的作品组织一次展览。
这群人相互吵闹到深夜,他们把马奈、莫奈等成功者称为“大林荫道”,把自己称为“小林荫道”。展出的方式是在下等人出没的旅馆,定价极其低廉,以工人们能够出得起的价钱展出。
“小林荫道伟大的画家们万岁!”唐古伊老爹最兴奋,像个孩子似的喊道。
所有的画挂上墙壁后,画家们装着若无其事地在店内外徘徊。吃饭的人都利用等待菜上桌的空隙扫视着作品,但是食物一上桌,他们便抛下所有的画,把眼神和思想都用去对付食物了。对他们来说,墙上挂的东西远远不如一小碟汤有价值。
展出结束,大家都神情黯然。“不管怎样,这些都是不朽的杰作!”唐古伊老爹喊着。
此后,梵高和唐古伊老爹结下了缘分。梵高为他和太太画了肖像,并得到了20法郎作为回报。
在唐古伊老爹帮助下,梵高和他的朋友在一家咖啡馆搞了第二次展览。梵高展出自己四幅长长的油画。他知道这些东西很难卖出,但画上的野外风景,别有情致。
不久以后,梵高毅然决定从狂热中抽退出来。他对提奥说,他并不是一个城市画家,他的天地在田野与荒地,他希望找到一个燃烧着炽热的太阳的地方。因为他的心里有一团熊熊燃烧的欲望之火,随时要窜了来呼应太阳。
一位朋友建议梵高到法国南部的阿尔去。他说那里的景色与非洲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那里阳光充足,干燥少雨,是画家们的天堂;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能经得住阿尔的太阳炙烤的画家。
决定一旦作出,兄弟俩都涌现出一种心照不宣的伤感。以前没在一起的日子并不觉得,一旦相聚两年,在情感上产生了深深的依靠和依赖。骤然分离,悲壮的情绪就充满了整个生存的空间。
“你得学会照顾你自己,”提奥去火车站送梵高,那神情仿佛他是一个兄长。
3.成就、妓女与疯病
一下火车,梵高就被明晃晃的日光照得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挣开双眼时,眼前县一片金黄,黄得耀眼、黄得吓人,尤其是在阳光强烈的照射下,更是发出金子般夺目的光泽。“那一片黄是什么?”梵高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旁边的一个邮差,他肯定是当地人。
“当然是向日葵了,只有它才有这么浓烈的色彩,这可是阿尔的一道风景呢!”邮差回答得很是自豪。
“你来这儿是画画的吧!”
“你怎么知道?”梵高好奇地问。
“这还不容易看出来吗?您身上背着这么多画具,不累吗?”邮差笑眯眯地看着梵高,一脸的友好与淳朴。
梵高也笑了,说:“我叫温森特·梵高,一下火车就发现我没有来错地方。”
“当然,阿尔非常值得一画。几乎每个季节都有许多画家来这里写生。我还认识几个画家呢,因为我经常给他们送信。我叫罗林,欢迎你到阿尔来!”
梵高握住罗林伸出的热情的双手说:“很高兴来到阿尔,也非常高兴能认识你。你能告诉我,怎样接近那片种着向日葵的花园吗?”
“往南走大约三里地后,你可以看见一排红房子,叫卡瓦尔,那就是一家离向日葵最近的旅馆。
梵高疯狂地迷上了那片向日葵,他已经在那儿画了一个星期了。每天一大早,旅馆清洁工总能看见这个红胡子的外地人,背着沉沉的画架,大热天戴着一顶毡帽,低着头匆匆走出旅馆的后门,在向日葵园一呆就是一整天。
他画了许多天,但仍不满足。画到最后一天偏偏是个大风天,狂风夹着沙子铺天盖地地刮来,打得脸生疼。虽然刮着大风,太阳依然丝毫不减弱它的攻势,人感觉都要被它晒炸了!看着窗外毒毒的日光和猛烈的大风,梵高一咬牙,背着画架走出旅馆。
梵高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惨境,昨天还鲜花盛开、朝气蓬勃的向日葵,经过一夜大风之后,竟然全都成了残枝败叶。一棵棵硕大的向日葵被狂风连根拔起,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金黄色的花瓣飞得满地都是,一片凄惨、一片狼藉。梵高黯然伤神地在园子中走着,希望能发现一两株“幸存者”,可是搜索了大半个园子,希望越来越渺茫。已是正午时分了,梵高觉得太阳几乎要把自己晒化了。而这些残败的向日葵们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打蔫、枯萎,更显得奄奄一息。
“看来画向日葵的日子要结束了!”梵高自言自语地正要离开,一转身,站住不动了。在这片凋谢的向日葵园里,他看到了一株幸存下来的向日葵!
这株向日葵静静地长在角落里,平日里肯定非常不起眼,但正是这避风的角落使它能够免遭厄运。在群芳败谢的园子里,只有它还朝着太阳昂着头。梵高数了数一共有14朵,有紧闭的花蕾,也有怒放的花盘,每一朵都金光灿烂饱含着旺盛的生命力。而在这株活的向日葵身下,两朵凋谢的向日葵紧紧地挨在一起,它们的花瓣和根茎已经开始萎缩,黄色、绿色的汁液涂在黑色的土壤上。不久它们将会深入泥土,化作肥料。明年这块土地又将是一片繁茂的向日葵园!在它们身上梵高看到了生命的延续和生生不息。
还等什么?梵高急忙支开画架,在炎炎烈日下开始工作。
梵高用最柔和的黄色,勾勒出它们依然娇嫩的花:花心大胆地用了蓝色和绿色,表现它们蓬勃的生命力;他作了小小的技巧,把枝头的向日葵移到花盆里,因为他不想让它们凋谢,这14朵向日葵在那只精巧的花盆里将永远这么鲜艳、这么娇嫩!
平常梵高画的很快,这次却在日头下工作了近三个小时。太阳晒得他头晕眼花,好像要燃烧起来。鬼使神差,他竟然把这种感觉也画到画里,每朵向日葵都跟他一样在燃烧、在颤抖、在疯狂!
总算完成了!梵高把笔一扔,一下子倒在花丛中。花朵腐烂的气味被太阳蒸发后,弥漫在空气里,梵高觉得自己已经和这些向日葵融为一体了……
在日常的生活中有一个人梵高是非常乐于跟他交谈的,那就是火车站遇见的邮递员罗林。
每月的月初、月中、月末,罗林总能按时把装着50法郎汇款单的自信封送到梵高手中,每月的这三天梵高都非常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又可以补充颜料、画布,开始新的工作了,也意味着这三天——也只有这三天,他可以稍稍奢侈一下,到附近的咖啡馆喝点酒。
罗林不仅能给他带来福音,也是沟通他和提奥信息的纽带,每次收到汇款,梵高总要把头天写给提奥的信交给罗林,请他顺便到邮局发送,或者寄一大包近期的画稿给提奥。罗林很高兴能为梵高效劳,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他只是在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但正是这种淳朴使梵高喜欢上了他,梵高在想,要是能为罗林做点什么就好了。
五月的一天,梵高从罗林手中接过他急需的白信封,还收到提奥寄给他的一些用来做颜料的彩色石头。“您又可以买颜料了,您正等钱用,不是吗?”每次给梵高送完信,罗林总要这样说,他喜欢看到每一个收到信的人高兴的笑脸。
今天梵高告诉罗林说:“我今天哪儿也不去,我想让你做我的模特,就在这儿,我的画室里!”
“我?不行,不行,我长得这么丑,又没有像样一点的衣服……”罗林连连摆手,奇怪梵高怎么会看上他这么个丑老头。他还认为每个画家都要漂亮姑娘做模特呢!
“您很好,罗林。你是我见到的最好的模特!再说,画完了我还想请你一起去喝杯酒呢!”
经梵高鼓励后,罗林终于愉快地答应了,在阿尔能被邀请当模特是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梵高画起人物来驾轻就熟,一个小时后,邮递员罗林活灵活地出现在画布上。
梵高对这幅画非常满意,他觉得画出了他想要表达的东西。罗林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画中的自己,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是的是的,这就是我。虽然外貌上不是很像,但我感觉这就是我——邮递员罗林,你画出了生活中的我,看到它,我甚至能看到自己平常忙碌的样子。我不懂绘画,但是我能感觉到这是一幅伟大的作品!谢谢您,梵高先生!”罗林有点语无伦次了。
旅馆的房间已经容不下温森特的画了,他不得不另外租了一间房。但是麻烦事接踵而至,旅馆老板千方百计提高各种价格,从温森特身上敲诈每一个生丁。他不能忍受老板贪得无厌的恶行,他决定去找一个永久性的住所。
拉马丁广场一侧有一幢两层楼的建筑物,房子外部漆成黄色,这种色彩首先就让温森特觉得适意。一打听,房主正在等待把其中两个套间租出去。一个套间两间房,房内都是漆的白漆,显得很明亮,窗户大,采光好。温森特跟房主协商,租金低得让他吃惊:四个大房间,一共15法郎一月,而且房主还一个劲怂恿他长久租住。
温森特立即租了下来,把第一层楼加以收拾,作为卧室画室,把二楼暂时做储存室。
宽阔的房子使温森特欣喜若狂,第一次拥有这么一个空阔的世界简直让他感到寂寞。兴奋期过去以后,他就觉得很孤独,这里是可以住上两个画家的,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并肩战斗,携手同行,会是多么美妙的一种感觉。他想,高更适合到这里来。
好像是一种心灵感应,高更来信了。
高更运气很坏,他病得卧床不起,饥饿把他完全拖垮了,语气中斗志全无,现住在布拉搭尼一家旅馆里,因为拖欠住宿费和伙食费,店主把他所有的画扣压了,没有路费,又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