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从沅水小湾枉渚出发啊,晚边就歇宿在沅水支流辰阳。如果我的心是正直啊,虽然被放僻远地方那又何妨!进入了溆浦我就徘徊啊,迷了路不知道我的所往。深林光暗就黑幽幽啊,这是猿猴群居的地方。
【原文】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译文】
山头高峻就遮住太阳啊,山下黑暗了又多雨。雪珠雪花纷飞地那样无边啊,云朵又飞飞地承接到屋宇。可怜我活得没有乐趣啊,深自独居着在这个山中。我不能变心去跟随流俗啊,本来打算愁苦而终身困穷。
【原文】
接舆髡首兮,桑扈赢行。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吾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
【译文】
狂人接舆自刑剃着光头啊,隐士桑户穷到裸体了去游逛;忠臣不一定进用啊,贤人不一定用得上。伍子胥遭了殃啊,比干剁成了肉酱。如在前代就都是这样的啊,我又为什么抱怨于今的人!我打算正道而行就不犹豫啊,本来打算更加晦气而终身。
【原文】
乱曰: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
【译文】
煞尾说:鸾鸟凤凰,一天天飞远啊!燕雀乌鹊,做窠在堂坛啊!瑞香、辛夷都美,它们枯死树丛啊!腥的臊的并用,芳香不得靠近啊!阴阳变换了位置,天时气候不准啊!怀抱忠信就得呆然失意,恍惚哟我会再要远行啊!
哀郢
【原文】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鼍吾以行。
【译文】
老天爷不能常保国运啊,为什么使得百姓震惊失所?人民离散就致一家相失啊,正当仲春二月而东迁逃躲。离开故乡去投靠远方啊,沿着江夏水路来流亡。出了都门就很痛心啊,逢甲的一朝我已走在路上。
【原文】
发郢都而去闾兮,怊荒忽其焉极?楫齐扬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
【译文】
从郢都出发了而离开故里啊,忧思慌慌张张地那里是终极?船桨同飞又很犹豫啊,可怜想见见君王就不能再得!瞧见木豇豆树就长声叹息啊,涕泪淫淫它好像是雪珠下落。船过了夏首就像向西飘浮啊,回顾郢都东关龙门已见不着!
【原文】
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凌阳侯之泛滥兮,忽翱翔之焉薄?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
【译文】
心有牵挂而伤怀抱啊,远去不知道何地会把脚歇。顺着风波来随流水啊,于是泛泛无归而出门作客。冲犯水神阳侯的大波啊,远哉遨游要到哪里停泊?心里有结子就解不开啊,思想有疙瘩就放下不得。
【原文】
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
【译文】
打算行船就向下飘浮啊,上有洞庭而下有大江。离了祖上古老的住处啊,如今逍遥地就来东方。可叹灵魂将要归去啊!怎得有一刻而忘记归返?背着夏浦却想西方啊,可怜旧都愈离愈远。
【原文】
登大坟而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当陵阳之焉至兮,渺南渡之焉如?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
【译文】
登上了大堤来远望啊,暂且来散散我的忧心。可怜见国土很平坦丰乐啊,悲叹大江两岸的旧俗遗风。面对冲犯阳侯要到哪里啊?淼淼茫茫地南渡将要去何方?还不知道大厦会变为邱墟啊,谁知道郢都两个东门的可荒?
【原文】
心不怡之长久矣,忧与愁其相接。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忽若去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复。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戚。
【译文】
心里不愉快已经长久了啊,忧和愁呀它是那样的相连接。想到郢都道路的辽远啊,大江和夏水的不可摆渡。一忽儿好像放逐没有两夜啊,至今已是九年了还不曾开复。烦燥郁郁就想不通啊,硬是短气而含着悲戚!
【原文】
外承欢之沟约兮,谌荏弱而难持。忠湛湛而愿进兮,妒被离而鄣之。尧舜之抗行兮,嘹沓沓而薄天。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
【译文】
对外讨好的柔媚啊,确实孱弱了就难把国家维持。忠臣诚诚恳恳而愿意进用啊,嫉妒的人蒙蔽了而从中阻止。像那古帝尧舜的高德啊,光明远远地逼近了天空。好些多嘴谗人的嫉妒啊,加给他们以不慈的假名。
【原文】
憎愠怆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众踥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乱曰:曼余目以流观兮,冀壹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译文】
憎恶满腔忠愤之士的美洁啊,爱好那些坏人们的虚骄慷慨。众人小心碎步地日求进用啊,好人就越跑远了而步子更快!
煞尾说:远张我的眼睛来周流四望啊,希望有一天回头在什么时候?鸟飞也要飞返到它的故乡啊,狐死一定死向它住过的山丘。确实不是我有罪而被放逐的啊,哪一天哪一夜就把它忘记不愁?
橘颂
【原文】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译文】
君王有美树,橘来习服啊;禀性不移,生在南国啊。根深蒂固难以迁徙,更加坚定的意志啊。绿叶白花,那是多么的可喜啊。
【原文】
曾枝剡棘,圜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緼宜修,姱而不丑兮。
【译文】
层层的枝叶、尖尖的刺儿,圆滚的果实一团团啊。青的黄的杂糅在一起,文彩的斑斑斓斓啊。外貌精莹、内心洁白,类似有力可以负重啊。生来丰满、恰宜修饰,俊脸而不是丑容啊。
【原文】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译文】
唉!你的幼年志气,和那有什么差别啊?独立不移,难道不可以喜悦啊?根深蒂固难以迁徙,那是超旷的无所求啊。醒世、独立,像航过去而不随波逐流啊。
【原文】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译文】
内闭此心、自守慎密,不至终有过失啊。执行本性、没有偏邪,可配天地无私啊!愿在岁寒俱凋的时候,相与长做朋友啊。善和美都不可动摇,那是梗直的而有条理啊!年纪虽然少小,可以做人师长啊。志行比于伯夷,树立以为榜样啊!
渔父
【原文】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
【译文】
屈原已经被放逐了,游行至于江潭,边走边唱在水边。颜色那么憔悴,形容那么枯槁。渔父看见了就问他,说:“您不是三闾大夫么?为什么缘故到这么田地?”
【原文】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掘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译文】
屈原说:“全世都浊我独清,众人都醉我独醒。所以就被放逐呢!”渔父说:“圣人不固执于什么东西,就能够和世俗一起转移。世人都浊,怎么不一道挖取那里的泥、还扬起那里泥水的波?众人都醉,怎么不把那酒糟嚼、还把那淡酒喝?为什么想得太深、高高地抬举自己,使得自己被放逐哟?”
【原文】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译文】
屈原说:“我听到老话说的,新洗好头的一定弹弹帽,新浴好身的一定抖抖衣。怎能把一身的清清白白,蒙受外界的腌腌臜臢的东西?宁愿死到湘水的清流,就埋葬在江鱼的肚皮里;怎能把干干净净的清白,而蒙受世俗的灰尘呢?”渔父咩咩地一笑,打着桨儿划船而去。边划边唱道:“沧浪之水清啊,可以洗我的头巾。沧浪之水浊啊,可以洗我的两脚。”渔父就去了,不再和屈原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