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保卫部门向每个连队发了一个通知,通知上说:一个越狱在逃犯,抢劫了公安人员的枪支,逃到大青山一带。通知上还说了这名逃犯的身高、面部特征等等。
警卫连也及时地传达了这份通知,指导员和欧阳江河集合全连官兵传达这一通知时,关班长在床上坐了起来,他的脸色灰白眼睛红肿着。他竖着耳朵一字不漏地把通知听完了。战士们解散回到宿舍的时候,兵们看着突然坐起来的关班长,都感到很惊奇,李胜明就说:班长,好点了么?
关班长不说话,他在用劲地想着什么,半晌,又是半晌之后,关班长突然对李胜明说:我要吃饭!
此时已过了吃饭时间,但李胜明还是去了炊事班,不一会儿,便为关班长拿来两个馒头和一碗稀粥。关班长似乎真的饿了,很快便吃完了馒头和粥。
齐指导员也来了,他坐在关班长的床旁,用久违了似的目光望着关班长说:这就好,这就好。
关班长从床上下来,又从床下抽出武装带扎在腰上,精神很饱满地向全班人宣布:今天晚上的岗我包了。
指导员忙说:关班长这是何苦,你的身体……指导员就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关班长说:这几天辛苦大家了,我多站几班岗是应该的,我还能站多久呢?
关班长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
指导员便当着众人的面,拍着关班长的背说:多么好的战士啊。
李胜明走过来,实心实意地说:关班长,要不咱俩站岗,我陪陪你。
关班长摆了摆手。
指导员也说:就遂了关班长这个心愿吧。
关班长要上岗时,指导员才想起那份通知,他以为关班长没有听到,又重复了一遍,关班长表面上不动声色,眼睛就有很亮的一丝火花一闪。
关班长就说:放心吧,大家放心吧。
他说完便扛着枪走出门去,临出门前他拉了一下枪栓,一粒金黄色的子弹便弹了出来,他又把子弹装好,这才放心地走去。
关班长走后,李胜明就小声地冲田壮说:关班长是想立功哩。
田壮想,那个逃犯能跑到机场上来么?
关班长晚饭也没有回来吃,指导员就让李胜明把晚饭送到了机场上。
晚上的时候,机关保卫部门要求每个连队要增加一班游动岗哨,以增强部队的安全保卫工作。
第一天晚上,就这么平安地过去了,没有逃犯的消息,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关班长回来在床上只打了个盹,便又从床上爬了起来,精神饱满地肩着枪又走向了机场,他一遍遍在机场周围搜寻着。
第二天晚上,关班长依旧把全班的夜岗都包下了。那两天,关班长的精神非常地好,前几日他日里夜里地蒙头大睡,似乎就等待这一时刻的到来。
关班长在这三天中,虽然整日地躺在床上,他想了许多,当了五年兵的历史,他从头到尾想了个遍,该努力的努力了,别人没做的,他也做了。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落下这么个结局,离复员的日子也就是一个多月了,他还会有什么机会呢?他想到了父母,弟弟妹妹们,一家人都巴望着他有个出息,他就这么回去,他又有何颜面面对家乡的村人和亲人。他无颜就这样回到老家去,他想到了死,他没想到的是,正在他彻底绝望的时候,他听见了那份通知,一时间他灵醒过来,似乎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把岸草,他坚强地站了起来。他清楚,这一切对他来说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要是那个犯人真的逃到机场里来,撞在他的枪口下,无疑他会成为英雄,那以后的命运便会柳暗花明了。
第二天又过去了,仍没有发现逃犯的迹象。
第三天吃完饭后,关班长又要扛着枪走出去。这时指导员来了,指导员望着关班长消瘦的面孔,还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说:关班长,你不要再去了!
关班长就异常坚定地说:指导员,我一定要去,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就让我多站几班岗吧。
指导员见关班长说的诚恳又动情,就没再说什么,心事重重地走了。
关班长扛着枪,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机场走去。
夜晚来了。
夜半的时候,事情终于发生了。
全连的人们被枪声惊醒了,于是整个部队听到枪声的都乱了。指导员率先冲了出去,接着就是全连的人马,他们黑压压地冲向了枪响的方向。
远远的,他们就看见一个人影躺倒在机场外面的草地上。他们还听到了那人的呻吟声,在数支雪亮手电的照射下,他们看见了关班长,关班长倒在血泊中。指导员冲了过去,他抱起了关班长,关班长的伤在下身,确切地说是伤在了脚上,血水正顺着关班长的鞋帮处流了下来。
关班长在指导员的怀抱中挣扎了一下,指着黑暗中说:快抓逃犯——
说完便像电影里常见的镜头一样,关班长便软软地昏死在指导员的怀里。
众人们便顺着关班长手指的方向,追了下去。这时,关班长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全连官兵追了一气,又搜了一气,最后他们连逃犯的影子也没有发现,天已经亮了,全连人马只好草草收兵。
这件事惊动了机关的领导,更惊动了保卫部门的人,他们丈量了现场,并把现场用白线圈了,又是照相,又是画图。
这边一部分人勘查现场,另一部分人便走马灯似地去看望受伤的关班长。关班长伤的并不重,况且又在脚上,他早就醒了。他半倚在床上,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很亢奋,他一遍遍向人们叙说与逃犯搏斗的经过,他怎么发现逃犯,又怎么去追,最后犯人开枪了,他受伤了,但他也英勇还击……
关班长抓逃犯成了飞行师的一大新闻。
有首长去医院看望,还有更多的战友们,关班长的床上床下堆满了纪念品和慰问品。
那几日,关班长亢奋着,他想,说不准他会立功,会入党,会提干。他幻想着。
正当他沉浸在对未来的希望和幻想之中时,保卫部门的人阴沉着脸就来到了病房。
保卫干部冲关班长说:说实话吧。
关班长的脸就白了。
保卫干部说: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你自己说。
关班长就哭了。
原来事发的当天保卫部门的人员就怀疑关班长是自伤,但为了稳妥,没有轻易下结论,就在这时,地方公安局的人抓住了持枪在逃犯。在审问犯人的过程中,一切都水落石出了。于是关班长自伤的事便败露了。
指导员在得到这一消息时也傻了,他抱住头,蹲在地上,一遍一遍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关班长的事情败露后,就彻底绝望了,他开始寻死觅活,不吃饭,不接受治疗。
警卫连派出田壮和李胜明日夜看护着关班长。
关班长几日之后就平静了下来,他开始接受治疗,也接受食物。
又过了几日,关班长的脚伤基本痊愈了,机关做出了处理关班长的决定,开除军籍,押送回老家。
押送关班长回家前,他提出回连队看一看。关班长就回到了连队,他在自己曾经住过的床铺上坐了许久,后来又来到院子里,他把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那样子似乎要把这一切都深深地记住。最后他又来到指导员的房间,来向指导员告别。
指导员不望他,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望着很远的窗外。
关班长冲指导员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含着眼泪离开了指导员的房间。
全连的人都走出屋外为关班长送行,惟有指导员没出来。
关班长冲全连的人鞠了一躬,他起身的时候,人们看见了他眼里含着的泪。
关班长在保卫干部的押送下终于一拐一拐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