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白话聊斋(上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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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黄九郎

何师参,字子萧,他的书斋位于苕溪东岸,门前是一片旷野。一天黄昏,他出门散步,看见一个妇女骑着一头驴子从门前经过,后面跟着一个少年。妇女年龄大约五十多岁,意态风度清雅脱俗。转眼看那少年,有十五、六岁,丰采胜过年轻美貌的女郎。何生素来就有同性恋的癖好,看见这个少年,像丢了魂似的,翘足站在那里一路痴呆呆地目送着少年,直到看不见踪影才回到书房。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候在路边,直到太阳落山,天黑下来,那少年才过来。何生殷勤地招呼他,笑着询问他从哪里来。少年回答是从外祖父家来。何生请他到自己的书房稍稍休息一下,少年推辞说没有空闲时间,何生硬拉着他,这才进了书房。刚坐了一会儿,他就坚决告辞,何生怎么也留不住他。何生只好挽着手把他送出门,并且约定让少年以后经过门前时一定要进来坐坐。少年连声答应着去了。从此,何生如饥似渴地思念着少年,不停地出来眺望,腿脚从未歇过。

一天,太阳半落西山,少年突然到来。何生高兴极了,赶快将他邀请进来,吩咐书童设酒招待。他问少年姓名,少年说:“姓黄,在家里排行老九,因为小还没有字号。”他又问:“你为什么过往得这么频繁?”少年说:“母亲住在外祖母家,常年多病,所以常常去看望。”喝了几巡酒,他说要走。何生连忙抓住他的胳膊,用身子挡住去路,锁了门。黄九郎没办法,红着脸又坐下。于是两人便挑灯絮谈,黄九郎温柔得像处女。话语涉及调戏,黄九郎便羞得面向墙壁。没多久,何生请他一起上床。黄九郎不愿,托辞说自己睡觉不老实。何生再三强求,这才脱了上下衣服,穿着内裤躺卧床上。何生吹灭蜡烛。一会儿,他就移近黄九郎同枕,弯着胳膊夹着大腿紧紧抱住黄九郎,苦求着要和他亲昵。黄九郎愤怒地斥责道:“我见你是个高雅的读书人,才和你交往,但你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是禽兽作为!”后来,天快亮了,黄九郎径自走了。

何生只怕他从此断绝来往,又在路边等候,踱小步而注目盼望,几乎要望穿秋水。过了几天,黄九郎才到来。何生一边迎接一边向他谢罪,硬拽着他到了书房,促膝谈笑,暗自庆幸黄九郎不记恨前嫌。不久,他们上床之后,何生又抚摸着黄九郎哀求着要与他亲昵。黄九郎说:“缠绵之情已深深镂刻在我内心,但亲爱何必做这样的事?”何生仍然以甜言蜜语纠缠黄九郎,要亲近一下他的玉体。黄九郎只好顺从了他。何生等他睡着之后,悄悄做起轻薄动作。黄九郎被折腾醒来,摸见自己的衣服,赶快起身连夜逃走了。

何生郁郁寡欢,若有所失,废寝忘食,一天天地消瘦下去。他每天都叫书童在门前守候。一天,黄九郎从门前经过,就要径直过去。书童拽住他的衣服将他拉进书房,他见何生清瘦得厉害,大吃一惊,慰问如何成了这样。何生便实话相告,边说边落泪,黄九郎细声细语说道:“区区意愿,说句心底话,这种爱对我无益处,对你更有害,所以我不愿做。你既觉得快乐,我还有什么吝惜的?”何生一听大为欣喜。黄九郎走后,他的病情立即减去了大半,几天后便康复了。后来黄九郎真的来了,便和黄九郎缠绵一番。黄九郎说:“我现在勉强承奉你的意愿,希望你不要长此这样。”过后又说:“我有求于你,肯为我出力吗?”何生问他什么事?他说:“母亲患了心绞痛,只有太医齐野王的先天丹可以治疗。你和他交情深,应能求得。”何生答应了,他临走再次嘱咐何生不要忘了。何生当下就进城求药,到天黑时就交给黄九郎。黄九郎十分高兴,便拱手道谢。何生又强求与黄九郎交合。黄九郎说:“不要再纠缠我。我为你谋得一个佳人,胜过我亿万倍!”何生问是什么人。黄九郎说:“我有个表妹,美艳绝伦,举世无双。你如果愿意,我可以作媒人。”何生微笑不回答。

黄九郎怀揣着药走了,三天后才来,又说要药。何生怨怪他为什么几天不来。黄九郎说:“本来不忍心祸害你,所以有意疏远。既然得不到谅解,请你不要后悔。”从此黄九郎便每夜必来与他相欢。黄九郎每隔三天问他要一次药。齐野王奇怪何生为什么要药这么频繁,说道:“服这药的人没有超过三付的,为什么长久未好?”于是一次为他抓了三付药一起交给他。又看着何生的脸说:“你神色灰暗,病了吗?”何生说:“没病”。齐大夫给他号脉,吃惊地说:“你有鬼脉。病在少阴,你再不谨慎,生命就有危险了!”何生回去将此事告诉了黄九郎。黄九郎慨叹道:“真是良医啊!我实为狐,相处久了恐怕对你没好处。”何生怀疑他诓骗,就把药藏起来,不全交给他,怕他不再来。过了不久,何生果然病倒,请齐野王来诊断,说:“以前你不说实话,现在精气已消散将尽,临近死亡,即使神医秦缓也无能为力!”黄九郎当天来探视,说:“你不听我的劝告,果真到了这一步!”何生不久死去。黄九郎痛哭着离去。

原来,本县有某翰林,少年时曾与何生为同窗好友,十七岁时任选翰林。当时陕西布政使贪婪而残暴,贿赂了朝中官员,没有人敢揭露他。何生的同学秉公上书,弹劾其恶劣作为,但是皇帝认为他超越权限,罢免了他的官职。那个布政使升任本省巡抚,整天找他的岔子。这个同学少年时曾有英雄美称,当时叛王非常赏识他。巡抚便掏重金收卖到这个同学当年与叛王的来往书信,以此相威胁。这个同学很害怕,被迫自缢。夫人也上吊自杀。这个同学过了一夜忽然苏醒过来,说:“我是何子萧。”诘问他,说的全是何家的事,于是大家才明白他这是借尸还魂了。怎么也留不住,何生跑回自家旧屋。巡抚怀疑其中有诈,定要设计陷害他,于是派人向他敲诈千两白银。他假装答应,内心却忧闷得要死。忽然通报黄九郎来相见,两人欢欢喜喜地相诉心曲,真是悲欢交集。他又想和黄九郎交合,黄九郎问道:“你有三条命吗?”他说:“我觉得活着太累,不如死了安然。”于是说了他的冤苦。黄九郎忧郁地沉思着,停了一下说:“我们有幸活着相聚。你孤单一身这么久了,我以前曾说过的那个表妹,贤慧聪颖又美丽多谋,一定能替你分忧。”他想见见这女子的容貌。黄九郎说:“这不难。明天我将请她来陪伴母亲,要从门口经过,你可装着是我的兄长,我假装渴了要水喝。你说声:驴子跑了,就表示你相中了。”计议完后,黄九郎便走了。

第二天正午时分,黄九郎果然带着一个女孩从门前经过。他便拱手和对方絮絮叨叨,又扫了一眼女子的模样,女子长得妩媚秀丽,美若仙女。黄九郎问他要茶喝,他就邀黄九郎进去。黄九郎说:“三妹不要见怪,这是我的盟兄,不妨歇会儿。”黄九郎将表妹扶下来,将驴拴在门外进来。何生亲自去沏茶。他看着黄九郎说:“你前边的话没尽意,现在就是死了也值得!”女子从话音里听出像是说自己,便从床边站起来,娇柔地轻声道:“走吧。”何生看着门外说:“驴子跑了!”黄九郎急忙跑出去。何生当即抱住女子要与她交欢。女子脸色顿时变得紫青,窘迫得像被囚禁了似的,大叫“九哥”,外面却没有应声。女子说:“你有自己的老婆,为什么要败坏别人的廉耻?”何生说自己没有妻子。女子说:“你若能海誓山盟,不遗弃我,我便答应。”何生立即指着光明的太阳发誓。女子也不再拒绝。事情完了,黄九郎才回来。女子怒形于色斥责他。黄九郎说:“这是何子萧,以前的名士,现在他的身份是翰林,和我关系密切,很可靠。就是说给舅母听,也不会怨怪的。”天黑了,何生挽留不让走,女子怕姑母责怪。黄九郎表示由他担当责任,于是骑着驴走了。

女子在此住了几天,有个妇人领着丫鬟从门前经过,年约四十上下,神情意态很像三娘,何生叫女子出去看,果然是她母亲。母亲看着女儿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女子羞愧得不知该说什么。何生请她到屋里,向她跪拜着说明了一切。女子的母亲笑道:“九郎太小孩气了,为什么始终不和我商量?”女儿亲自到厨房去,为母亲做了吃的,吃完饭母亲离去。

何生得了这样美丽的女子作配偶,很称心愿。但愁绪满怀,常常愁眉不展。女子问他,他追述始末。女子听后笑着说:“这事只需九哥一人就能解决,可有什么发愁的?”何生询问缘故。女子说:“听说巡抚大人贪恋声色娈童,这全是九哥的长处。投其所好而献上,可以解除怨结,又可以报仇。“何生担心黄九郎不会答应。女子说:“只要苦苦哀求。”过了一天,黄九郎来了,何生跪着迎接他。黄九郎吃惊地问:“我们是两世至交,只要我能尽力效劳的,献身也在所不惜,怎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何生把心里话说了。黄九郎脸上现出难色,女子说:“我失身于他,是谁造成的?如果他半途死去,我将怎么办?”黄九郎不得已,答应了。何生立即和他商量,急忙送信给同事好友王翰林,让他送黄九郎去。王翰林明白其中的意图,于是大摆宴席,款待巡抚,叫黄九郎装扮女郎,跳天魔舞,黄九郎俨然一副美女姿态。巡抚被迷惑住了,多次请求王翰林,要用重金买下黄九郎,只怕所开价码不够。王翰林故意沉思而为难他。过了很长时间,王翰林才以何生同学的名义把黄九郎献给他。巡抚一高兴,便把前怨一笔勾销。

巡抚自从得到黄九郎,起居形影不离,他身边本来有十多个侍妾,他把她们看作尘土一般。黄九郎饮食供奉如同王侯,巡抚给他赏赐的金银,数以万计。半年后,巡抚病倒。黄九郎知道他离死期已很近了,于是将金银珠宝绸缎等装上车子,告假回到何生家。不久,巡抚终于毙命。九郎出钱,修建房屋,购置家俱,广招婢仆,他们母子以及舅母都住在一起。黄九郎出门时,车马很豪华,没有人知道他是狐狸。

我曾作过《笑判》一篇,一并记录在这里:

男女同居,是夫妻生活的重要准则;燥湿互通,为阴阳相交的正常现象。张君瑞迎风待月,不免放荡之讥;汉哀帝断袖之癖,更是丑不可闻。只有大力士,鸟道才能开通;不是桃源洞,渔篙岂容误入?如今有些人追随下流而留连忘返,放着正道却避而不走。云雨未兴,竟而上下其手;阴阳反背,居然表里为奸。不爱女体,胡说老僧正在坐禅;偏喜男身,真是性爱不看对象。把赤兔马系在辕门,即将弯弓射戟;从国库中盗出大弓,就要斩关夺路。黄鳝入绔,分明荒唐之梦;红李钻核,岂是接代之种?那黑松林戎马顿来,固可相安无事;若黄龙府潮水忽至,何能抵御有方?宜斩断那钻刺的根子,堵塞那来往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