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知道刚刚看到的一幕正是一出“人”的悲剧,
而那主角不是别的,正是征服者——那个蠕动着的红色梦魇。
“天啊!”当我刚刚把这首诗读完,莉姬亚便虚弱地尖喊出了这个声音,然后她便艰难地挥动起了自己的双臂并抽搐一样地伸展着自己的双脚。“天父上帝!人难道就只能接受这种冥冥中的残酷安排吗?难道人就不能战胜那些征服者吗?难道我们这些子民得不到您的护佑吗?有多少人明白心念意志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死去的人,不是因为对天使的臣服,也不是因为被死亡奴役,而是他已经没有了能够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意志。”
莉姬亚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激动的,而这也让她把所有的体力几乎耗尽,当她失望地将自己惨白的双手放下,重新变得慎重平和时,躺在病榻中的她已经仅剩下了一点虚弱的鼻息,可是仍然念念有词。我悲痛地弯下身,将自己的耳朵凑到她的唇边,希望能够听清楚她留给我的最后的话。而她最后所说的话不是别的,正是如同格兰维尔书中所写的那几句话:“死去的人,不是因为对天使的臣服,也不是因为被死亡奴役,而是他已经没有了能够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意志。……”
莉姬亚还是离开了我,当我凝视着她的脸,我不自觉地止不住泪流。对我来说,莉姬亚的去世让我无法再待在我和莉姬亚共同生活过的莱茵河畔,这已经是我的一个伤心地,我实在无法继续看着深刻地留下了莉姬亚影子的东西而生活下去。我决定从这个让我感到无限凄凉的房子中搬走。对于我来说,我并不稀罕世俗的金钱财富,因为莉姬亚留给我的,比起这些要远远地珍贵,这并不仅仅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深刻爱情,还有比这更为重要的意义。可是,莉姬亚还是离开了我。在最初的那几个月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我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毫无目标地四处游荡,最后我到了位于英格兰的一处非常偏远荒僻的小镇,在那里我买下一处已经废弃了很久的修道院,在略微修整之后住在了那里。这是一幢外观看上去非常雄伟却十分阴郁的建筑物,似乎难以言说的沉郁和沧桑印刻在了它的表面,而这正符合我打算远离尘世安静隐居的心境。因为它已经是幢非常旧的建筑物,又被人荒废了很久,所以在它的表面墙上是碧绿浓密的青苔和藤蔓,虽然我并不喜欢这种陈旧,可是对于这个外表我还是可以忍受的,所以也没有进行大幅变动。不过,它的内部就实在让我觉得别扭了,因此我决定大刀阔斧地对其进行改造,把它变得豪华一点,气派一点,我想把它弄成像私人皇宫一样。或许你会觉得我这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但我得说这和我小时候所受的教育有关。这是我小时候的一个梦想,在沉睡多年之后它又重新复活了,也可能这是源于莉姬亚的死,或许正是因为我一直无法走出失去她的悲痛,所以我要用这种看上去十分矛盾的行为来逃避对她一直未断的思念。可是上天应该非常清楚,我宁可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做,而只拥有我的莉姬亚,这样我的心才不会感到痛,但这些如今却变成了我的一种不可能再实现的奢望了。那些华贵的挂毯、精致的埃及雕刻以及风格诡异的屋檐和家具、地毯,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疯狂。那个时候,我已经彻底远离了原来那个好学、积极、对哲学充满兴趣的我,而且我对鸦片烟变得热衷起来,因为这能让我处在如梦如幻的感觉中远离痛苦的现实世界。还有很多现在回忆起来让人难为情的事,在那个阶段我都进行过尝试。其中我得向我的读者交代一件事,而且这件事事关一个已经被诅咒的房间。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在想什么,或许是精神有些错乱,或许是真的疯了,我竟然娶了一位姑娘,而且是在神的见证下。她叫罗薇娜·崔凡恩,是一位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我带着她来到了那个新房——那个被诅咒过的新房。
那里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记忆深刻,不论是一梁一柱,还是一砖一瓦,到现在都历历在目。如今再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我想如果是今天,肯定不会有人在看到当时那个新房的装潢和布置之后愿意嫁给我的。或许她的家人已经没有了所谓的高贵,或许他们的眼中那时只看到了金山银山和荣华富贵。我承认,我的新房子确实装修得富丽堂皇,而且我非常清楚地记着所有的摆设,但因为我依然沉浸在失去莉姬亚的情绪中,所以竟然没有关注房间装修时的总体感觉,所以,如今留在我脑海里的,只剩下了一堆让我觉得古怪的陈设。
我的新房选在了属于我的修道院建筑的塔楼处,它是五角形的格局,不用说,这提供了相当宽敞的空间。在这间房子的南面是唯一的一扇非常巨大的窗,只有一片巨大的、浅灰色的窗玻璃(这是专门从威尼斯进口而来的)镶嵌在上面。如果外面的阳光或者月光通过这扇窗户照进来,在玻璃的作用下,你感受到的并不是光明,而是屋内一层如鬼影一样的恐怖之光;在这扇窗户的上方,我还特地安排了一个延伸向外的棚架,那些攀附在城堡外墙的绿色老藤便这样爬上塔楼,将整个棚架完美地遮盖住。房子的天花板是非常精致的圆拱形,我将显得很沉重的橡木色颜料涂在了上面,而且在上面刻上了精细却非常怪诞的浮雕——一半哥特式一半德鲁伊教式。在圆拱形的天花板正中央,是一条非常长的垂下来的纯金链子,一盏有着伊斯兰风格的纯金香炉悬挂在上面,这个香炉的表面布满了小孔,将其点燃之后,火舌便从这些小孔中不断穿进穿出,宛如一条条正在扭动的毒蛇。在新房里,还摆有几张带着东方风格的沙发床,金色的烛台布满了房间的各处,还有一张用坚硬的黑檀木雕刻成的非常低矮的印度睡床,上面覆盖的床罩却像寿衣一样。而在每个角落中都有一口巨大的石棺,这是由黑色花岗岩制成的,是从埃及的卢克索神庙挖掘出来的,在棺盖上面全是非常古老的雕刻。不过这还不是我的新房中最为古怪的摆设,其中还有一片片挂毯才是最为奇特的装饰。要知道这个房间的墙壁是非常高的,这让处在这个房间中的人都显得有些渺小,但是在房间的每面墙上,却挂着一幅幅完全覆盖墙壁的巨大而沉重伟岸的挂毯,且挂毯是褶皱的,其材质和整个房间的其他装饰摆设:地毯、沙发、椅罩、床罩和窗帘,花纹完全相同——都是最为华贵的金色背景和阿拉伯样式的图案,这些图案没有规则,随意地布满所有的平面。如果你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这些挂毯上的阿拉伯图案,还能够看到很多不同的样式,在中世纪以前的欧洲,类似的设计便有了。总之,如果你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我想你一定会被出现在挂毯上的妖怪给吓到,而当你深入这个房间时,挂毯上的鬼怪图案又会一点点退去,可是还会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奇怪图案从挂毯上接连不断地呈现在你的眼前,这其中包括了有些恐怖的北欧人的古老故事,也有因为修道不贞而做噩梦的僧侣被惊醒的场景。假如房间的窗户被打开,不断有强风吹进来,那这个房间就变得精彩了,一幕幕惊悚恐怖的图画不断地在这个房间中上演,那种让人内心不得安宁的幽灵景象在此刻尤其栩栩如生,而这种场景恐怕会让所有到此的人都感到害怕。
当我们结婚之后,我便与新婚妻子安然地在这间新房度过了第一个月。很显然,新妻子非常不适应此时脾气喜怒无常的我,她有些害怕,因此总是想方设法地躲避我,我感到她并不是爱我的,我对此没有意见,因为我始终都忘不了莉姬亚。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对她抱有一些敌意,甚至就像憎恨恶魔一样地恨她。在这段时间里,我依然常常想起莉姬亚,每当想起她我便感到内心深深的悲痛。莉姬亚,我那挚爱的、尊敬的、美丽的、已经离开我的爱妻!一切与莉姬亚有关的回忆都让我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我总是怀念莉姬亚的纯洁、智慧和她那优雅而令人陶醉的气质,我忘不了自己对她以及她对我的深挚的爱。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情感,那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精神意志此刻才毫无保留地宣泄和燃烧起来,我想这个时候的我一定比莉姬亚的心志烈焰还要猛烈。当我在抽完鸦片烟之后,我便异常地亢奋,这让我常常在一些宁静的深夜中、在一些没有人迹的山谷中,咆哮地大喊着莉姬亚的名字,我对莉姬亚的思念已经接近了狂热,尽管这是一种神圣的情感,但它过于炽热和强烈,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受到莉姬亚依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疯狂过后,我又不得不无数次确认莉姬亚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这个人世间,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