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又结婚之后的第二个月中,我的妻子似乎生了一种急性病,她的病恢复得非常缓慢,高烧一直没有退下去。这让她很难有一个舒适的休息。每到夜里,她总是在半睡半醒中表现出一种浅睡中的不安,然后她告诉我自己所听见的新房中发生的古怪动静。我完全不相信她的话,我觉得这简直就是胡编乱造,毫无事实依据,我以为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完全是因为她一直难以痊愈的病导致的,或许是因为病的原因让她的大脑受到刺激因而出现了幻觉,再不然便可能是因为新房中那些诡异的挂毯让她产生了无所谓的联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很久之后,她终于康复。但是,在康复之后很短的时间里,她又病了,而且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过了上一次,这种反复的病痛让她本来就不强健的身体更加虚弱。她的精神也不是很好,似乎完全被病魔打败,而这次生病也没有再好起来,虽然偶尔病情会变好一些,可是时好时坏,总归是没有再康复过。更为奇怪的是,每次她发病总会比前一次严重。我为她请了不少医生诊断,却没有任何一位医生能够说清楚她究竟患了什么病症,当然也完全没有办法将她医好。作为我的新婚妻子,她久病不愈且病情一直在恶化,让我渐渐明白,她已经完全被病魔控制了,我知道她的病可能已经难以回天。除了她的病之外,我还发现,本来就十分敏感和紧张的她现在更加紧张和易怒了,很小的一点事都可能把她吓坏,一点轻微的举动都可能让她的情绪变得十分不稳定。她总是向我说挂毯中总是发出十分奇怪的声音,而且提到这件事的频率越来越高。她说那些古怪的声音都非常微小而且还伴着很不寻常的奇怪动静,这就是她在病中向我说起的唯一话题,那时我非常不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固执地认为这些莫须有的事都是真实存在的。
在一个九月份下旬的夜晚,新妻子又一次向我说起有关“挂毯”中发生的怪异。说到这些时,她非常严肃,就好像这样才会让我认真看待这件事一样。她虚弱地躺在那张黑檀木的睡床上,似乎刚刚结束一个并不是很好的睡梦。你知道,她每次都睡得非常不安。而我就在她的旁边注视着她,她一直没有减轻的疾病让我非常焦虑,也有一些担心,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恐惧,但我只能看着她的脸庞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憔悴。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着挂毯中有怪声和怪动静的怪事,但我实在从没有听到过她所说的这种声音,也没有感受到一些奇怪的事。好吧,我承认,我对她所说的这些仍然不太相信。挂毯在墙上轻摇摆动,我便对她说,那是轻风的声音,至于那些所谓的怪动静其实是挂毯上总在变换的图案导致的,除了这些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妻子显然对这种解释不以为然,她面如死灰,不管我怎么劝慰,她都坚持自己认定的事。此时的妻子好像马上就要晕过去了,匆忙之中,我想起了一个医生早开好的淡酒药方,于是便赶紧跑到房间对面的房子中去拿酒,就在我来到金色香炉处时,有两件不寻常的事发生了。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我觉得一个好像隐形的东西从我身边轻柔地飘过,然后香炉中便出现了一道非常强烈的火光,这个火光照在金色地毯上,竟然呈现出了一个如同天使一样的影子。此时的我刚刚抽完鸦片,因此是非常兴奋的,我的意识告诉我,当时看到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所以,我也没有对躺在病床上的新妻子提到这两件事。当我匆匆找出淡酒后,急忙倒出了一杯,然后凑到妻子的唇边,一点一点地喂她。这个时候,她已经比方才好多了,而且自己拿起了酒杯。于是,我又回到了一旁的沙发椅上,眼睛的视线并没有离开她。正当我全神贯注地关注妻子时,我分明很真切地感受到,一个非常轻巧的脚步声此时正踩在地毯上,慢慢走到了妻子的床边,而此时妻子正刚刚举起酒杯准备将这淡酒喝下去,我似乎忽然看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在酒杯中滴入了两三滴暗红色的液体。敏感的妻子并没有发现这诡异的一切,她想都没想就将淡酒喝了下去,我以为刚刚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在吸食鸦片之后的一种幻觉,因此同样没有提醒妻子。因为我确实不想再平添一些未必真实的事让妻子担心,而且或许这根本就是一种因为亢奋而产生的幻觉呢?
但我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是错的。妻子在喝掉已经被滴入某种暗红液体的酒之后,她的病一下子恶化了,而且速度之快让人措手不及。在这之后三天,妻子就已经不行了。到了这件事之后的第四天晚上,这间我一手缔造的诡异的新房中只剩下了我独自坐在房间中,还有已经穿好了寿衣的已经死去的妻子,这是我们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夜。我依然靠鸦片麻醉自己,在我的眼前不断变换的是各种狂乱古怪的景象,所有事物在我眼中都变得飘飘然起来。或者是石棺,或者是挂毯中的鬼魅,或者是那个固定在金链子上的金香炉和从香炉中不断跳出的火焰,哦,还有地毯,那个我从其中发现了天使幻影的地方……我想盯着地毯看看会不会再次见到什么天使的幻影,可我什么都没发现。我松了一口气,又开始凝视睡床上那个已经毫无血色而僵直的尸体。这是我新妻子的尸体,可是看着她我却又想起了莉姬亚。那些记忆的片段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地从我的脑海中涌出,我在想,在这不久之前,我像现在这样送走了冰冷的莉姬亚!虽然已经是深夜,虽然在我眼前的是与我刚刚结婚不久的新妻子的尸体,可是此时我的心中全是莉姬亚的影子。我真的想念她啊!
忽然,似乎一阵温柔而低微的啜泣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这让我的思绪被打断了。我没注意当时是什么时间,但应该是午夜十二点左右!这个啜泣声好像就是从躺着新妻子尸体的黑檀木睡床上发出来的,这让我觉得有些莫名的害怕和恐慌,但当我试图仔细听一听的时候,这个声音又听不见了!这让我备感惊讶,我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睡床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出现的这种声音。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任何动静。但我再次回忆,自己确实听到了一种微弱的啜泣声,这不可能是我的幻觉。我不相信这一切,于是一连几分钟的时间里,我都将自己的目光盯在新妻子的尸体上。起初没有任何异常,可是很快,我看到的事情简直把我吓坏了!我看到了什么?只见尸体的脸庞两颊竟然在慢慢恢复血色。我只觉得自己全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我强迫自己变得镇定一些,心惊胆战地走过去查看,我的新婚妻子竟然还没有死去,她仍然还活着!我立刻开始了对病人的急救措施,可是在这个深夜里没有任何人能帮我,只有我自己,我得靠自己的最大的能力去唤醒这个虚弱的灵魂。可是正当我在进行最后的努力的时候,新妻子脸上那淡淡的血色又退去了,重新变成了像大理石一样的死白色。她的双唇好像加倍瘪皱了,脸上表情也变得非常恐怖,而整个身体很快就十分冰冷、僵硬。我有些虚脱地重新坐回到沙发椅上,脑海里再次充满了莉姬亚的身影。如果她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不会受到这种煎熬。
不知不觉中,一小时过去了,就在我为思念莉姬亚而痛哭流涕的时候,似乎又听到了尸体发出的微弱声音。我的确很害怕,但是更希望听清楚这个声音是不是真的。是真的,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这次是一种叹息。我立刻跑到尸体旁边,非常清楚地看到尸体的双唇正在颤动,大约一分钟之后,双唇的颤抖没有了,紧接着,一整排明亮贝齿从两唇之间显现出来。我惊诧!惊诧中还有恐惧和害怕,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也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在丧失,我唯一的努力是让自己变得镇定,因为我非常想弄明白这个三番五次折磨我的到底是什么。这个时候,尸体的额头、两颊和颈部又重新恢复了血色,身体也不再是僵硬和冰冷,而变得温暖起来,甚至还有非常轻微的脉搏跳动。是的,她还活着!我不得不再度试图采取急救措施,我用一块浸湿的毛巾轻轻擦着她的太阳穴和双手,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做。或许是因为我太慌乱了,已经完全记不起任何一点用来急救的医学常识!可是所有的努力还是没用,血色很快又消失了,微弱的脉搏也停止了跳动,一切又如先前,面前的只是一具死尸。
当我再次想起莉姬亚时,低声啜泣再次出现。声音出自尸体躺着的黑檀木睡床。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详述那天晚上所经历的一切,那实在太恐怖了。一具死尸在那天晚上就这样反复地复活,直到将近天亮的时候,这种恐怖的经历才宣告结束。我必须得告诉读者的是,每当尸体复活一次之后,其后就会死得更彻底。我还想告诉读者的是,与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进行搏斗的时候,每一次都让我身心深处痛苦。我真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这具尸体不知道第几次再度复活的时候,虽然这一次尸体的动静比前几次更为剧烈,但我已经明白这又是面对死亡的挣扎罢了。因此,我放弃了对尸体进行什么施救,只是僵坐在沙发椅上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但是我并不是完全轻松的,我的心绪依然被这一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极大地刺激着,我觉得自己已经晕眩不已,尽管我清楚我没有什么危险,可是我还是畏惧死亡的力量。我也被人在与死亡搏斗时展现出来的力量震惊了。尸体的剧烈晃动没有让我晕倒,我已经熟知了这种死亡的挣扎。我没有颤抖,也没有移动自己的身体,许许多多的幻想从我的脑海中闪过,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麻痹了,就好像全身的血液已经被冻结。我无法活动,唯一能做的就是两只眼睛紧盯着这一诡异的幽灵。思绪早已变得混乱不堪,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望着眼前这个曾经充满活力、金发碧眼的新婚妻子,我无法将一具正在动的尸体和她联系起来。可是我在怀疑什么呢?你看她的嘴巴,像玫瑰一样红润的双颊,还有那两个非常迷人的酒窝,不正是我的新婚妻子让人欣赏的美丽吗?可是当这些东西出现在一具变了形的、正在动的尸体上时,我实在无法欣赏这种美。我疯狂地胡思乱想,不知道眼前为什么出现这些。就在这时我不小心碰到了这具正在剧烈颤动的尸体,尸体身上的寿衣竟然自动松脱了,一头非常浓密而凌乱的长发就像瀑布一样泻出来。我的天啊!这是什么样的黑发,简直比得上这午夜的黑暗,而已经死去多次的尸体竟然慢慢睁开了双眼……“啊!这不可能!”我尖叫起来,“不可能!这双大而明亮的双眼,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已经死去的爱人莉姬亚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