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国内都在肆虐着红死病,这么具有毁灭性的、致人于死地的可怕疾病,不是任何其他传染病所能比拟的。这种传染病的特征就是流血,流出那种恐怖的暗红色的血,红死神的化身就是这种暗红之血。只要感染了这种病,先是会有巨大的疼痛袭来,继而觉得晕眩,最后血液从全身毛孔大量渗出,直至血液流尽,魂归西天;一个人要是感染了红死病,会有一个个暗红色的斑点出现在身上、特别是脸上,无疑这就是“死神降临,活人远离”的宣告。这时,病人的亲朋好友无一例外地会全部逃离,不可能再有什么同情、照顾或者看护。只要红死病开始发作,只要半个小时,死亡就会来临。
可是,在红死病的感染传播这么猖獗的情况下,普罗斯佩罗亲王依旧开心得很,没有耽误他的纵情享乐。他有着聪明的远见,同时勇敢而无畏,所以,对于红死病的传染,他没有半点在意或恐惧。在红死病夺去了领地上一大半人民的性命之后,他把宫中的一千个性格乐观、身体健壮的男女贵族爵士挑选出来,打算把他们带到一个坚固的城堡修道院,隐秘地从红死病的浩劫中脱身。
这座修道院建造得非常宏伟而浩大,就是我们的普罗佩斯罗亲王设计并发动建造了它,因此,对于他的古怪而独到的品味,众人无比钦佩并敬畏。坚固高耸的城墙围绕着整座修道院,一道铁栅作为出入口镶嵌在墙上,此次为了避难,众人在进入修道院时带了大铁钟和火炉,待所有人都进入之后,立即熔掉焊死了出入口的铁锁门闩;最上位的那个人坚决不让别人进来,也不让里面忽然发狂或绝望的人出去,所以下达了这么做的旨意,或者说,就是为了抵挡红死病的传染入侵,才做了这些预防措施。避难所中有着充裕的粮食储备,足够众人度过很长时间。而外面世界中的那些人,只好听天由命了!
亲王还考虑到了避难所不能被沉重或悲伤的气氛所感染,因而各种声色犬马的娱乐也都备下了,好使众人开心欢乐,将死亡的威胁和伤痛统统忘掉。避难所中有着很多芭蕾舞者、音乐家、即兴表演艺人、小丑……当然,美人醇酒也是少不了的,正等着众人恣肆狂欢。避难所中有着各种奢华的生活享乐,“红死病”却无论如何也没有。
在避难所中,普罗斯佩罗亲王这些人快乐而安心地隐居了大约半年时间。这时,红死病正在外面疯狂地肆虐着,然而对于人间疾苦不闻不问的亲王,竟决定举办一场历史上最为非凡盛大的化妆舞会。
只能用极尽享乐纵欲之能事来形容这场化妆舞会;然而,请允许我先把舞会举行的场地描述一番。我们都晓得,一般皇宫中各个房间的建造形式都是各个房间呈一字型笔直排列的,换而言之,只要打开隔壁的任何一扇房门,收拢两边的墙壁,就可以从头到尾通览所有的房间,而这次舞会的场所,竟然有七个房间打通后那么大。可是,也许是为了配合普罗斯佩罗的古怪趣味,这个避难所的七个房间跟一般皇宫房间的建造格局却有所差异。这七个房间有着很不规则的格局,打开隔间的门之后,只有一部分的房间景观能够看清,这是因为每向前走六十或九十英尺左右,就有一个急转弯在那儿,每一个弯道后面,都有很不相同的房间景观,真可谓“柳暗花明又一景”。
在每个房间里,都有一扇窄高的哥特式窗户镶嵌在左右两道墙的正中间,透过窗户向外观望,能看到整个房间被一条走廊通道团团围着,也就是说,这是一条不跟其他房间走廊相通的、封闭式的通道。每个房间都有着不同颜色的窗户玻璃,其颜色一般都跟房间里面装潢的主色调相搭配,比如最东头的那间房,里头装潢的基调以蓝色为主,因此其窗户上的玻璃就是蓝色的;自东向西的第二间房,房间里面的主色调是紫红色的,所以就配上了紫红色的窗玻璃;以此类推,第三间房是绿色的,第四间房是橘色的,第五间房是白色的,第六间房是紫罗兰色的;而第七间房呢,整个房间从地板到墙壁到天花板,颜色都是黑的,从上面的天花板一直到墙角,都延伸着黑色丝绒皱褶挂毯,而黑丝绒材质的地毯跟挂毯末端的皱褶浑然一色,因而整个房间的装潢都是黑色的;可是较为特殊的地方在于,它的窗玻璃不是黑色,却是猩红色的,如暗沉的血液一样的猩红色。
这七个房间,从天花板到房间的每个角落,都装点得金光闪耀,堪称金碧辉煌,可是,里面却连一盏油灯或烛台都没有,反而是每个房间的走廊正对窗户之处,都有一个三脚火盆放置着,盆里熊熊燃烧的火光透过窗玻璃,在屋子里幻化出缤纷斑斓、华丽奇诡的色彩;而只有最西边,即那间黑色房间的火光效果大不一样,在火光从暗红玻璃穿过、将屋里的黑色装潢照亮之时,深黑和暗红交融后的色彩极为骇人惊悚,一进到这间屋子,阴森的光芒就会把人的脸孔映照得如魔鬼一般,因此,很多人对这间房都觉得毛骨悚然,所以总是敬而远之,从来不敢踏入。
有一座黑檀木大时钟放置在黑色房间最西端、最里面的这面墙边。时钟钟摆伴随着沉重、低郁而毫无起伏的摆荡声,始终都在来回摆动着;可是,时钟整点报时的报时声音,却非常深沉、清晰而宏亮,美妙犹如魔音,就因为这音调那么奇特而罕见,所以每次整点报时的声音响起时,舞会上的管弦乐师们就会仔细聆听这声音,而将手上的演奏停下,同样,刚刚还在华尔兹舞曲中沉浸着的人们,其舞步也会停下。报时声那诡异魔幻的音调,在刹那之间,就彻底搅乱了纵情声色中的众人的心神,个个都变得举足无措;躁动而轻浮的人都吓得脸色煞白,较为冷静和年纪稍大的人,则是用手抚着额头,装出沉思默想的样子。可是,只需报时的钟声停下、回声消散之后,刚刚暂时静止的众人就又开始放肆开怀地玩乐起来;管弦乐师们则互相看看对方、耸耸肩膀,对于自己刚才的瞎紧张、发神经一样的举动,无不觉得傻气,还不忘在心底对自己说,等到下次听到报时声,一定不能再这么神经质了。可是,三千六百秒须臾而逝,过了一个小时,再次响起报时声时,宴会中的众人还是会跟之前一样,陷入莫名的惶恐或恐惧中,或抚头沉思、力图镇定,或战栗紧张、浑身哆嗦。
虽然黑檀木大钟的报时声是这么让人觉得惶恐难安,可是将那让人闻之惊悚的魔音撇开不说,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场极尽奢华、豪贵、动人、享乐之能事的饕餮狂欢。不错,普罗斯佩罗亲王独到的审美眼光,对于色彩的敏锐鉴别力,是这一切得以实现的基础,并且,他从不盲目追随流行,乱七八糟地装修一遍了事,他有他自己的决断和偏好。在他的营造之下,这场化妆舞会有着极为狂放热烈的氛围,充满了一种放肆行乐的野性华彩。也许有的人会觉得普罗斯佩罗亲王压根就是太过疯狂了,可是在那些对他表示信服的追随者看来却不是这样,他们觉得亲王并非发狂,不过是有着异于常人的品味和眼光罢了,要是能有接近他、接触他、了解他的机会,就会明白了。
这个较之以往更为非凡诡奇、规模更为宏大的化妆舞会场地,即七个房间的所有布置,基本上全都是由普罗斯佩罗亲王指挥的,什么饰品应该放在哪儿、应该怎么放等等,都由他一手操办。此外,为了确保这是场足够荒诞、古怪而奇特的化妆舞会,他还根据自己的独特癖好,指定了所有人的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