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颜真卿与颜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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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法渊源

颜真卿不仅人品高洁,书学造诣更是无与伦比,在书艺上,颜真卿多方取法、广取博采,既虚心学习前贤,又善于从自然中取法,并且不断创新。他先后学习过蔡邕、王羲之、王献之、褚遂良、虞世南、欧阳询等人的书法,特别是结识大书法家张旭并拜其为师后,他深刻领悟了张旭的笔法,承传了其锐意革新创造的艺术精神,经过多年的潜心研习,透彻地理解了二王以及魏晋以来的主流书法,掌握了用笔结字的种种奥妙。可以说取法张旭奠定了颜体行草书圆劲、豪放书风的主调。除此之外,他还注意从民间书艺中吸取营养。因为颜真卿的先辈多从事文书遗迹和文字的整理工作,使其有机会接触到魏晋以来大量的民间手书墨迹。长期的耳濡目染,观摩临习,对颜真卿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颜真卿在学习前人的同时还认识到自然造化对书法艺术的作用,他与张旭一样,善于在自然万物中感悟、吸收艺术养分,融注于自己的书法创作中。张旭能在观公孙大娘舞剑和见公主与担夫争道中悟出笔法;颜真卿亦能在看到雨天屋漏时,于“屋漏痕”中深深地感悟到了笔法与笔意。他能继承传统,又善于创新;取法前人却法而能化,“纳古法于新意之中,生新意于古意之外”。他继往开来,在笔法、结体、章法布局等方面都与王派书法拉开距离而独树一帜。又因颜真卿主要受中国封建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儒家思想的影响,在崇信佛教的同时又热衷于道教,所以他的书法又深受佛道儒三家思想的影响。

(一)既从儒家得法,又受佛道影响

颜真卿以书法名垂千古,作为著名的政治家,他一生践行儒家风范。但他同时又为道教所标举,《太平广记·颜真卿传》将其列为“神仙”之列,《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也将其列入仙传。颜真卿出身于世代奉儒,但颇有佛、道思想积淀的官宦之家。五世祖颜之推,作为大儒,对佛、道的观点较为开明,是隋代提倡“三教合一”的代表人物。

颜真卿把其丰富厚实的儒家“情感”用开阔的线条表现出来。当时的唐代统治者为“河山永固”,大力提倡儒家学说,儒学重视“礼”,强调“仁”,讲究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的等级,一时间儒学勃兴,儒家思想纵横于全国。上至公卿大人,下至平民百姓,或多或少地受到儒家文化的熏染,颜真卿当然亦不能超乎其外,尤其他出身于一个封建士大夫家庭,蒙童即习儒经。另一方面儒家文化中“正人心,成教化”的思想使颜氏在内心营构其书风时不得不考虑以下因素:一维护皇家气派,二维护社会法制和等级制度,三便于传达统治者的政令。为了迎合这些需要,颜字左右基本对称,严正均匀,出之以正面形象。儒学文化孕育了一代书家,没有儒家深厚的根基,就没有颜氏忠烈品性,也不可能有严整的颜楷。所以儒学文化造就了颜氏品格,也造就了颜氏壮美的书风。

道教在唐代被极力支持,有明显的“国教化”倾向。唐朝崇奉道教的士大夫很多,所以颜真卿撰写道教碑文并不奇怪。“道艺合一”“书道相通”,不少道教著名人物,如司马承祯等也是出色的书法家,这样,书法成为颜真卿与道教间的桥梁。颜真卿虽然受道教影响甚深,但说到底,其主要吸纳的是道家中流露的不媚权贵、傲视世俗的精神风骨。真卿书法中典雅、风骨兀立的艺术境界追求,都是这种人格的体现。大历三年(768年),颜真卿遭宰相元载诬其诽谤时政,被贬为抚州刺史。抚州道教兴盛发达,更是唐代女仙信仰中心之一。公职之余,颜真卿经常去附近仙山游访,并在这一时期留下了与道教信仰有关的碑铭作品,成为书法史上的名作。大历六年(771年)颜氏游览抚州南城县西南麻姑山时,撰书《抚州南城县麻姑仙坛记》,立于麻姑仙坛之侧,情结仙缘。麻姑仙坛记碑,共887字,为楷书,有大小字体二本,庄严雄秀,隽雅高举,结体紧凑,开张自然,历来为人所重,是颜体代表作之一。

佛道兴盛导致颜楷丰腴中见高古、端庄与静穆,唐代是佛教全盛时期,佛庙林立,朝野上下大兴佛事,佛教中“慈悲救世”“渐修顿悟”“明心见性”“生死轮回”“极乐净土”,佛道的文化氛围,给本已对儒家道德无限执著的颜体楷书注入了清新的空气。佛的高大尊严,使颜氏楷书不仅在外观上取外拓法,气势开宏,同时在其中灌注了佛的高古、静穆。没有道学的冲击、碰撞,忠烈品性的颜氏也不可能造就“一变古法”、不袭前迹的壮伟书风。

(二)既承家学,又参名师

颜真卿出身于名门世家,其先人为北朝官宦,家学渊源深厚,尤其自南朝以后,真卿祖上多以草隶篆楷为时人所称道。在颜真卿的同辈之中,如颜曜卿、颜旭卿等也在书学上造诣精湛,工草隶篆籀。真卿自幼嗜书,法承家学,琅邪颜氏的“家法”对他必有影响。刻于东晋的《琅琊颜嫌妇刘氏墓砖》是其祖上的一脉书风,与他的早期楷书有神合之处。因此颜真卿所受的书学影响深厚,颜家书学传统对他很有激励作用,他甚至认为“及至小子,斯道大丧”。故颜真卿定下要在书学上“齐于古人”的目标,有其多方面的思考,其中包括对颜氏一族书学传统的光大。颜真卿的母亲殷氏世家也多出书学名家。颜氏与殷氏两世家数世联姻,两家书学得以汇流合璧。颜真卿的父亲、伯父少孤,养育于当时“以能书为天下宗”的舅父殷仲容家,蒙教笔法。颜真卿从小也由母亲殷夫人亲自训导,摄取了殷家书法的营养。颜真卿秉承家学,年轻时便书法有成。而他并无门户之见,虚心向名师学习。他向草书大家张旭学习的恭敬态度就非常令人钦佩。

颜真卿十分推崇张旭,那时,张旭已是一位声蜚海内的“草圣”,又精于楷书,颜真卿对他早已倾慕多时。天宝二年(743年),颜真卿毅然辞去了醴泉尉,到洛阳拜访张旭。张旭见他学书的决心如此之大,又有培养前途,便欣然收他为徒。但是这次拜师,颜真卿并没有得到张旭口授要诀,只是听其他师兄弟讲到老师的用笔要诀极为神妙,但从不示人,颜真卿不由感到困惑。不过颜真卿是一个意志坚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深知,在他的书法还没有达到一定境界的情况下,老师是不会轻易地将用笔要诀传授给他的,他目前的书法水平肯定同老师的要求有距离。于是,他更为勤奋地学习书法,刻苦钻研。偶尔,他看到前来问张旭用笔要诀的人很多,老师只是笑而不答,随后便乘兴写上三五张草书,颜真卿在一旁暗暗琢磨,领会老师每一个细小的动作。辞别张旭后,颜真卿把他所看到的用笔反复进行练习,潜心体会,不觉时逾三年。颜真卿自以为虽长进不少,但仍难以达到一定的境界,遂于天宝五年(746年)又辞去了长安尉,再次拜访张旭于洛阳裴儆宅。颜真卿曾问裴儆:“你在老师那儿学习,有什么所得?”裴儆答道:“只是得到了老师的几体手迹而已。我曾经请教过笔法,老师说只要加倍地勤学苦练,你自然会悟到笔法的。”颜真卿在裴儆宅停留了一个多月,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便向张旭请求道:“蒙老师的教诲,我日夜苦练,沉溺于翰墨之中,虽还写得流畅,但总觉得意思浮浅。如能得到老师的笔法要诀,以此达到妙境,弟子就感恩不尽了。”张旭一声不响,生气地站起身便走,颜真卿跟在他后面,一同来到东林院的小堂中,张旭踞坐于床上,叫颜真卿在小榻上就坐。张旭说:“笔法是很玄奥微妙的,不是高人,岂能共谈其中妙处?若想求得书法有一定的境界,只有钻研楷书和草书。”说罢,张旭问以钟繇的笔法十二意,颜真卿一一作答,张旭听了颇为满意,并鼓励颜真卿只要工苦精勤,便能达到更高境界。但颜真卿对此并不满足,进一步向张旭请教道:“敢问老师,通过什么方法研习,才能与古代大书法家并驾齐驱?”张旭答道:“妙在执笔法。执笔要圆而畅,不可拘谨。其次是深会笔法,就是我口传手授的诀窍,不要没有法度。再次在于布置,不慢不越,既巧又合宜。其四纸和笔要精良。其五要任情骋怀,变化多端,纵横牵掣,但不失规矩。先达到这五点,然后才能与古人抗衡。”颜真卿又问:“敢问老师什么是以神用笔的道理?”张旭说:“我所传授的笔法,来自于我的舅舅张彦远。他说:‘我以前学书,虽功力很深,但笔迹不能尽其妙。’后来请教了褚遂良,他对我说:‘用笔当须如印印泥。’想来想去,却无法领悟其中的奥妙。后来,我在江滩上,看见沙平地静,顿有欲书的念头。于是用利锋在沙上书写,其劲险之状,明利而媚好。从此之后,便悟到了用笔要像锥画沙,使笔锋含而不露,笔画才显得沉着有力。一笔一画,都能力透纸背,这是功力的极致。楷书和草书的用笔,都要像锥画沙、印印泥那样,点画才能明净美好,那么书法就达到了顶点了。如此,所写的东西自然长久流传,并能同古人媲美了。你要认真思考其中的道理,更要弄清它们的功用。一点一画都不能妄动。”这一次传授对颜真卿影响极深,他深刻地认识到:笔法果然重要,但笔墨纸的功用和勤学苦练更为重要。他诚挚地师事张旭,深得其教诲。他特别注意学习张旭的用笔之法、神用执笔之理,以及“得齐于古人”的攻书之妙。这对于颜书的成型是极其重要的。颜真卿从一代宗师褚遂良处继承发展而来。前人有颜出于褚之说。米芾《跋颜书》中说:“颜真卿学褚遂良。”论者或谓从《麻姑山仙坛记》《靖居寺题名》《宋广平碑》等笔画较瘦的作品中,更易发现与褚遂良的用笔、结体的清瘦、圆润相沟通。《千福寺多宝塔》的用笔起落顿按分明,横线稍细而呈弧势,竖画较粗而取直,笔势稍内捩等特征,就是受唐代诸家影响的结果。

(三)既从文人书法家得益,又向民间汲取营养

唐太宗李世民对书法非常重视,不但书写过《温泉铭》《晋祠铭》等,还亲自撰写了《王羲之传》,并下诏搜求王羲之遗墨,精拓王羲之摹本,碑刻《怀仁集王圣教序》《集王兴福寺残碑》。在当时那种文化传播渠道尚不畅通的年代,这种做法就足以给学书者带来极大的方便。而颜真卿相距唐初不过百余年,又处在书法鼎盛时期,是完全具备学王书条件的,颜研习过王书已成为了历史定论。宋代苏轼说:“鲁公平生写碑,唯《东方朔画赞》清雄,字间栉比而不失清远,其后见逸少本,乃知鲁公字字临此书,虽大小相悬,而气韵良是。”颜真卿向文人士大夫书法家学习,从他们那里获益,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他的书法能独树一帜,从民间书法中吸取营养,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他早年就读于长安福山寺,34岁时任醴泉尉,40岁时充河西陇右军试复屯交兵使。这些都给他创造了和下层文化人及写经生等接触的机会。在44岁那一年,颜真卿写就《多宝塔感应碑》,除受初唐诸家影响外,从笔法到结体都明显受到了隋唐某些民间书家的影响。60岁后颜体风格业已形成,63岁时写的大字《麻姑仙坛记》,用笔横竖归一,起笔不作明显顿按隆起,体势则以相向之形代替了相背之态,字间的空间摆布力求匀称,形成了质朴、敦厚、体势雄放的独特风格。从民间书艺中广采博取。从颜真卿早期的书法作品中,如《多宝塔碑》等可以看到其与民间书风的密切联系。颜书的雄厚凝重从北齐隋碑版中显现出来。颜真卿书的主要精神渊源于北齐以来的《泰山金刚经》《文殊般若经》《隽敬碑阴》《曹植庙碑》等。这又和颜的世族有关,颜氏是齐鲁旧族,接连几代研究古文字学与书法,颜字与保留汉隶的北齐、隋碑有密切关系。

(四)既学楷书、行书,也学其他各种书体

颜真卿虽以楷书、行书著称于世,然而他对隶、篆、八分及其他书体也研习颇深。前文已经提到,颜真卿的曾祖颜勤礼工于篆籀,他的兄弟辈中,颜曜卿工诗善草隶;颜旭卿善草书;颜允南善草隶。颜真卿虽未述及自己的情况,但处于这样的环境中不可能不留心各种书体。他向张旭学草书,前文已及,他的楷书加强腕力作用,强调中锋行笔,参以了篆籀笔意,这就足见颜真卿不但研习篆籀,而且将自己的心得活学活用于楷书之中。同时他在隶书上也下过工夫,《东方朔画赞碑》“有汉东方先生画赞碑阴记”几个大字即颜真卿用隶法写成,确实身手不凡。59岁时还书八分“祖关”二大字于静居寺。颜真卿书法,可见广纳深收,以成其高,博采众长,以成其广,在其终身不渝的研习、追求过程中,颜真卿的书法艺术终于登上了一个新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