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虽然对这批宫女非常期待,但也不是个完全沉迷于女色的皇帝。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还有很多国事要处理,对于这些宫女,当然没有时间来一一观看,便宣画师毛延寿来见,命令他将这批宫女的容貌一一画下来,这样,元帝就可以按图索骥,自己选嫔妃了。
(一)自矜娇艳,不顾丹青
毛延寿,杜陵人,人称“杜陵毛延寿”,善于绘画,花虫鸟鱼在他的笔下出现,无不栩栩如生,但他最擅长的还是画人。他笔下的女子,即使相貌平平,经过他的点染,也能神采飞扬、风姿飘逸。就是因为他有了这等绝技,才被选入宫中,成为宫廷画师的首领。宫女初进宫,都是先由毛延寿为她们画像,后呈给皇上观看。
这一天,这些后宫的宫女终于等来了消息:皇上要派“杜陵毛延寿”前来为秀女画像了。后宫之中开始人心惶惶,闹得纷纷扬扬,人人心潮涌动。
宫女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全部仰仗毛延寿的画笔了,只要毛延寿在自己的画像上多下点工夫,皇上的目光便可以在自己的画像上多停留一段时间,自己的机会也就大些。想到自己这一生可能因为这张画像和这个毛延寿的画笔而改变,有心计的宫女便暗自下工夫,背地里给毛延寿送去厚礼,请他多多照顾。
而毛延寿得到这样的美差,心中好不快活!既可以浏览美色,一饱眼福,又可以收受贿赂,中饱私囊,何乐而不为呢?所以但凡有人送来财物,便欣然收下,根据来人送礼的多少、厚重来决定画成什么样的容貌。贿赂多的,即使相貌平平,也可以列在一等,贿赂轻的,便列在二等,若没有贿赂,不要说锦上添花,便只是要画出本来的面目,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天,毛延寿高高兴兴带领十几个画工,兴冲冲来到后宫,准备为宫女画像。刚到后宫,来求画像的宫女就络绎不绝。毛延寿往这些宫女中一看,只见胖的、瘦的、高的、矮的,什么样的都有,真是良莠不齐。有些虽然有几分姿色,但也是庸脂俗粉,没什么味道。但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毛延寿便开始有选择地替人画像。
画了半天,毛延寿也确实厌倦了。正在这时,只见走进来一个美人,面如满月、肤如凝脂,行如弱柳扶风,且落落大方,毫无阿谀奉承之色,和刚才的庸脂俗粉相比,简直是鹤立鸡群,站在那里,宛如月宫中的嫦娥仙子下凡一般。此人便是王昭君。
这毛延寿一看便呆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开始为昭君画像。但凝视昭君半天,又总觉得不知道从哪里下笔才好。好容易动了笔吧,又觉得怎么画也画不出昭君的那份神韵,画像总是不如本人生动。于是画了撕、撕了又画,但还是不能画出昭君的美貌,不觉疑惑:“我毛延寿当了数十年的画师,不敢说见多识广,但自信这宫中美女,也见过无数、画过无数,总是一挥而就,并没有什么难的,今天的状况,还不曾出现过。不但这个姑娘的神韵气质画不出来,单单是她的面容形体,也很难把握,这画像和姑娘的容貌相比,总还是少三分神韵。”
毛延寿再看这个王昭君,温文尔雅、落落大方,至今一句话也没有说,对自己为她画像并没有什么嘱咐,心下不悦,便暗示道:“美人有倾国倾城的美貌,这张图还真是不容易画,我已费尽精力,姑娘这张画,已经有七八分相似,现在只剩下润润色,便十全十美。不是在下夸口,姑娘也就是遇见我了,除我之外,姑娘恐怕即使重金悬赏,也找不出能把姑娘神韵画得更好的人了。”
毛延寿的言下之意,无非是让王昭君送些钱财,自己才肯在这“七八分相似”上加三分神韵,好呈现给皇上。说完这些话,斜眼观看王昭君,这个女子却还是不为所动,便再点化道:“姑娘纵然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无奈皇上国务繁忙、日理万机,不能亲自一睹姑娘绝色容貌,姑娘的容貌也只能依靠在下的一支画笔了,换言之,在下画成什么样子,皇上就看见什么样子,在下的这支笔可是关乎姑娘的前程和家族命运啊!”
王昭君来画像之前,早就听到宫女们议论毛延寿的画技如何传神,并且也从她们议论送多重的财物给毛延寿才能让他把自己画得貌美如花的言论中,对这个毛延寿的人品有所了解。但无奈昭君素来家境贫寒,拿不出什么财物,再加上自知容貌出众,并不指望别人为自己锦上添花。况且,昭君对绘画也有一点了解,画人本来就要画得形似和神似,若根据别人给的财物来给人画像,不是失去了画像的目的,也犯下了欺君之罪吗?
王昭君冰雪聪明,怎么能不明白毛延寿费尽心机的一番点化?只是故意不搭理他罢了。
毛延寿看见自己花费一番口舌,这个王昭君却并不买账,没有任何反应,便开始恼羞成怒,但表面上却说:“姑娘的画像现在已经有七分相似了,再渲染一番,就可以呈现给皇上了,可在下今天实在是画太多了,现在也有些累了,不如我将图带回去,晚上再修饰一下。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昭君听完,也就不做言语,便回去待命了。
毛延寿回去越想越气:这个王昭君,自恃有几分姿色,未免也太清高、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我就把她的画像动个手脚,让她永远别想再见天日!毛延寿对着昭君的画像,想着怎么动手:这么美的人,这么美的画像,该怎么下手呢?想来想去,终于有了主意:我就在她的脸上点上一颗丧夫落泪痣,看她怎么有出头之日!
几天之后,这些秀女的画像终于画完呈现给元帝。元帝逐张翻阅品味着这些画像,突然,一张画像吸引了他的注意,这张画像上的女子美貌简直赛过天仙,却在眼睛下面长了一颗痣。元帝便问毛延寿:“这张画像上的女子是怎么回事?”毛延寿奏道:“此女确实精致美丽,十分端庄,但是她的脸上有一颗痣,这个痣,俗名叫做丧夫落泪痣。这样的女子,皇上千万不要接近,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啊!”
元帝听后,大怒道:“这样的女子,也胆敢进宫来!传旨下去,将她贬入冷宫,面壁思过,不到三年,不得出来!”
毛延寿的这一笔,真的是彻底改变了昭君的未来。昭君被打入冷宫,再也无缘见到皇上,昭君固然错过了皇上,但皇上也错过了昭君。这一命运的转变,不知道谁会更后悔一些呢?
(二)匈奴和亲,毛遂自荐
汉宣帝末年,北方匈奴纷争不断,握衍胊鞮单于趁虚闾权渠大单于病逝之际,趁势而起,占领属于虚闾权渠大单于的王庭和草原,自立为握衍胊鞮单于,并且将虚闾权渠单于的两个儿子呼图吾斯和稽侯珊收押到自己军中。握衍胊鞮单于统治草原期间,荒淫残暴,对于不服他统治的单于和部族首领举兵就打,即使是迫于他的淫威臣服于他,也需要将自己的儿子押在握衍胊鞮单于的王庭中作为人质。
数年以后,稽侯珊以成亲为理由离开王庭,并迅速集结各个部落的兵力,建立属于自己的力量,被拥护为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率兵攻打握衍胊鞮,要夺回王庭和草原,重建自己父亲在位时草原的安定团结局面。握衍胊鞮灭亡以后,草原形成几支重要的力量,各自带领自己的部落和势力,相互之间征战不止,形成相互割据的局面。
呼韩邪单于消灭车犁后,统一匈奴东南方,与汉朝接壤。此时草原上还有屠耆和郅支两支力量,草原一分为三,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三个部落都想统一草原,但又都不敢轻举妄动,担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第三方乘虚而入。呼韩邪单于一心想消灭屠耆单于和郅支单于,统一草原。但呼韩邪单于的部族却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自己不起兵,别的匈奴部落却要攻打自己,自己若起兵,又担心汉朝趁机出兵,将自己一举灭掉。
再说匈奴所处的地带,全部是草原,不能种植庄稼,也没有匈奴最需要的铜铁等金属。以往汉匈关系和好的时候,边境地带关市大开,匈奴和汉人就在边境地带以匈奴的牛羊皮毛换来汉人的粮草金属,各取所需。而碰到两边互不往来的时候,匈奴需要的东西,便只能依靠抢来解决,从而使边境地带战乱不断,两地百姓也惨遭涂炭。
呼韩邪单于百般权衡、千般考虑,为了自己部族的安全,也为了两地的安宁和平,决定和汉朝缔结友好盟约,也以此束缚屠耆和郅支的力量。而中原和匈奴,从古到今纷争不止,中原费尽周折想要收复匈奴,一直难以如愿以偿。现在既然呼韩邪愿意同汉朝缔结友好盟约,当然是件好事。汉朝皇帝答应了呼韩邪的请求,同时也允诺呼韩邪,可以派兵帮助呼韩邪消灭屠耆和郅支,统一草原,让呼韩邪成为草原上最大的首领。
两地缔结友好盟约后,汉朝也遵从自己的约定,迅速出兵,帮助呼韩邪消灭郅支和屠耆,结束草原上割据的局面,呼韩邪也终于重新占领王庭,成为草原上唯一的首领。
公元前33年,呼韩邪单于再次前来汉朝,并对汉称臣,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呼韩邪愿意娶汉家公主、为汉家婿,以结永久之好。
听到这个喜讯,朝廷上下一片欢腾。元帝为了汉匈和平,愿意将长公主许给呼韩邪单于。这个消息传到后宫,皇后却哭哭啼啼,不肯同意。想想也是,即使是在普通人家,为人父母的,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许给匈奴,远嫁荒漠,更何况是娇贵的公主呢?
令皇后欣慰的是,皇上的这个决定也遭到朝臣的反对,有大臣反对道:“皇上此举万万不可,高祖在位时,逢匈奴和亲,就从宫中挑选一个宫女,赐其公主称号,厚备嫁妆,送去和匈奴和亲,历来安稳无事。皇上仔细想想,如果真的将长公主送去匈奴和亲,两地安定和平、夫妻关系和睦还好,一旦遇上汉匈关系恶化,先受累的必然是长公主。而且,万一长公主和单于闺房反目,那么我大汉便既不能弃之不理,又不能兴师动众。因此,皇上此举不妥,皇上还是按照高祖的做法也从后宫中选一个宫女,委以公主称号,代长公主前去和亲吧。”
元帝认为此话有理,便传令下去:令掖庭令在后宫选前去和亲的女子。
但是,这样的女子并不好选,因为和亲一事,首先要本人情愿,万一找一个自己不情愿,被逼无奈才前去的女子,到了胡地心生怨恨,万一做出影响两地安宁的举动,就前功尽弃了;除了情愿,相貌即使不倾国倾城,也要周正一些才好。
但这后宫女子,长得但凡有点模样的,都宁愿在后宫做着让皇帝临幸的美梦也不愿前去荒漠,远嫁匈奴;好不容易有同意的,都是模样不怎么样,自己也觉得待在后宫没什么希望的。派这样的人前去和亲,对呼韩邪也不是个交代。眼瞅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掖庭令因此一筹莫展。
再说昭君因为“欺君”被贬入冷宫以来,每日打扫浆洗,闲时便练习琴棋书画,这一转眼,就是三年的时光。
这一天,昭君忽然听到匈奴呼韩邪单于前来和亲、掖庭令正在后宫挑选女子前去和亲的消息。昭君虽待在冷宫中,但外面的消息还是知道一些,后宫中的人经常议论,说呼韩邪单于英勇无比,且智勇双全,有胆有识,是当今世上真正的英雄。
昭君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和亲?难道我真的要前去和亲吗?真的要前去荒漠,永远远离家乡吗?现在的生活固然是不见天日,然而如果去和亲会比现在好吗?但是,这个后宫,比牢笼还要可怕,表面上锦衣玉食,实际上却不知道有多少鲜活的生命在不知不觉中葬送了。后宫里这么多的女人,却都只为一个男人而活着,全然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那个男人是她们唯一的信仰,为此勾心斗角是她们唯一的事业。外面的阳光再灿烂,却永远照不进这个后宫来。这样的生活,总是看不到未来;但自己的一生,却又似乎一眼就能够看到尽头。自己真就这样在暗无天日的宫中了此一生吗?
昭君顿悟:“如果不去和亲,待在宫中,我就能见到父母、回到家乡吗?也许,这是命运给自己开的一扇窗,要放自己从这不见天日的后宫中出去吧?是的,应该是这样的,呼韩邪单于是命运派来的吧?那就听天由命好了。”
掖庭令正在为挑选宫女的事一筹莫展,忽然听到宫女来报,说有一个叫王昭君的自愿前去和匈奴和亲。掖庭令闻讯大喜,这个王昭君,掖庭令也见过几次,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简直是和亲的最佳人选,皇上和呼韩邪定会赞不绝口的。
元帝听到掖庭令所奏,很是诧异:“后宫竟然有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自请下嫁匈奴,去塞外承受风霜之苦?好!重赏!”再仔细一想:“王昭君这个名字好熟悉,在哪里见过呢?对了,这不就是毛延寿所说的脸上有丧夫落泪痣被打入冷宫的王昭君嘛!还好匈奴并不讲究汉朝的这些风俗。但这个女子好奇怪,朕倒要见见。传旨下去,带王昭君来见朕。”
元帝坐在殿上,但见一个婢女搀扶一位绝色佳丽,莲步轻移,缓缓走来,人未到,却先闻到一股清香。远远望去,如同出水芙蓉,娇艳无比,距离越近,越是光彩照人。待这个美人走到眼前,元帝定睛一看,并没有什么丧夫落泪痣,怎么会这样?元帝问道:“你真的是王昭君?”昭君轻声答道:“小女王昭君,叩见皇上。”
元帝方寸大乱。“朕怎么不知道朕的后宫里有这样的绝色女子?是谁欺骗了朕?朕真的要将这个王昭君送去给匈奴吗?将这样的女子送到塞外去,岂不是暴殄天物?”
元帝便想收回圣旨,将昭君留在自己身边。但满朝文武纷纷阻止:“皇上身为一国之君,金口一开,成命难收啊。”元帝怎么能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只是不舍得罢了,但圣旨已下,反悔确实不是一国之君的所为。这样,昭君出塞既成事实。
为了纪念匈奴和亲,元帝将国号改为“竟宁”,赐昭君公主的封号,送昭君丰厚的嫁妆,又为昭君的兄弟加官封赏,并亲自送出长安十里,眼睁睁看着昭君随呼韩邪单于去了。
但元帝还是难以咽下这口气。这么少见的一个美人在自己的后宫里自己却不知道,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去了匈奴。元帝越想越气,便立刻传旨:将这个毛延寿拉下去,斩立决!但是,杀掉毛延寿也于事无补。正如后人在诗中所说:
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
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
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
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
……
昭君出塞后三个月,元帝也驾崩了。后人传说元帝是因为对昭君思念过度,悔恨不已,最后成了心病而死去的,事实是不是这样就不可知了。
而呼韩邪单于对于王昭君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的事情也是心中有数,只是在匈奴的生活习俗里,只看重两相情愿,并不那么注重门第出身罢了,再说,这个昭君年轻貌美,又知书达理,而且是自愿来匈奴,不是真的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呼韩邪单于的次子举莫车却并不这么认为。举莫车本来就不支持汉匈和好,这次自己的父王对汉称臣,甚至自请为婿,更让举莫车不满,因此对这个汉家女子王昭君始终心存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