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舞蹈完全符合构成舞蹈的三大要素,即有固定的表情(形体动作)、独有的节奏和专用的构图。但是,萨满舞蹈区别于其他舞蹈的最大特征在于神秘性。在萨满教祭祀中,萨满向诸神祈祷完毕,经圆形定点旋转数圈,突然变化舞步,击鼓激昂,以至迷狂,最后神态突变、浑身抽搐,意味着请来的神已降临人间,并附在了萨满的身上。其中,舞蹈的旋转应该是萨满痉挛性地颤抖,不省人事昏迷的主要诱因之一。旋转是人体自然动态,是力的一种结果。日常生活中不适度的简单旋转会令人目眩,而舞蹈艺术中各种高难技巧性旋转具有特殊表现力。旋转可以创造情感的力度、速度、强度,让舞蹈锦上添花,诗情更浓厚,形象更生动。而在满族的萨满祭祀仪式中,旋转却蕴涵着深奥玄妙的宗教神秘主义色彩。萨满的旋转动作有别于舞蹈演员的单一技能,神秘世界的万神殿不同于舞蹈艺术所创作的虚幻的力的世界。萨满的旋转作为咒力与魔法,具有宗教意义,进而依据信仰理念的需求将生物力、情感力、意念力集合为神秘的能量,共同创神。以旋转动力的神化和塑造形象的神力为表征,旋转使萨满进入到特殊的意识状态,使他们成为人神沟通的使者。借神之威,为氏族祈福,为氏族成员驱邪、消灾,借此实现沟通人神的使命,并达到对氏族成员感召、凝聚、取信的目的。
由此可见,萨满舞蹈是萨满进入迷狂状态,进而与神灵沟通的重要方式。在祭祀时所请下的第一位神就是舞蹈之神,这也说明了舞蹈在萨满教中的重要作用和极高地位。由于神灵被认为是超越凡人的,因而就需要用独特的动作招式来表现。不论是自然神、图腾神还是祖先神,都有性格之分。有的勇武凶猛,有的狰狞恐怖,有的和顺敦厚,这些性格特征都需要在动作、姿态和行动上有所表示。当神灵附到跳神的大萨满身上的时候,大家便通过萨满所表现的不同动作来辨认所请的不同的神灵。客观上,这也决定了萨满舞蹈在艺术上的多样性和丰富性。
如前所述,鹰崇拜是满族的图腾崇拜之一,在各种祭祀活动中都不可或缺,因此就形成了一整套的以鹰为主体的舞蹈动作。一般在鹰神附体后,作为“舞蹈家”的萨满一手举抓鼓,一手执鼓鞭,或者是双臂伸展开持两面神鼓,这象征了鹰神的巨翅。鹰神舞脚下的动作一般为八字步,以及一连串的“弥罗”(旋转而舞的意思)。八字步要求踩着走,即一步一顿,这种鹰步有种走一步便有风产生的感觉。而一连串的“弥罗”一方面验证了萨满的真功夫,因为没有练过的萨满是无法旋转而舞的,另一方面象征了萨满的魂魄飞到了天上这种神奇的功力。萨满舞蹈也体现在对祖先的崇拜和祭祀之中,譬如说为满族所尊崇的祖先神乌布西奔妈妈,是一个威震东海,统领着七百多部落的一个女英雄,又是一名威名远扬的女萨满。她是太阳女神的女儿,英雄的降临是为了挽救被瘟疫天灾侵蚀的部落,是为了拯救战乱的氏族。可是在为人类带来和平、幸福、安定的生活后,她却闭上了眼睛。因此,后世一直敬奉着这位为人类带来了安定生活的始母女神。史诗记载的乌布西奔妈妈在收服东海女魔窟岛时,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萨满舞蹈,当时乌布西奔妈妈是“以舞降舞”,以奇特的舞蹈降伏了女魔窟岛上魔女们勾人心魂、致人身亡的魔舞。因此,史诗上称她为“天穹之舞”。这种舞蹈在舞时,由主祀萨满领舞,众小萨满随舞。其舞姿有蹲身式、单跃式、环手式、聚散式,手里、头上、齿间和脚面上各放置一个“生机棒槌”(是用薄骨片制成的两个小血盆,中间有一个空心的棒骨,连接两头,似哑铃状,用新鲜牲血灌其中可见红色,并可滚动,两端带穗铃)。走“寸子”舞步(满族穿高木底鞋的一种碎步舞)时,“生机棒槌”中的牲血溅到族人身上,被视作吉兆,因为乌布西奔妈妈是太阳女神的女儿,所以她的血也象征红日。
萨满舞蹈是萨满文化符号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突出的地域和民族特色,并以其鲜明的个性特征展现着特定民族的原始文化面貌,具有文化人类学和文化考古学的重要意义。除此之外,萨满舞蹈也是中国民间舞蹈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大丰富了中国上古时期的舞蹈内容,并为舞蹈文化开拓了一个新的领域,对当时和后世的舞蹈发展都有着不可替代的历史作用。
(四)萨满医药文化
萨满医药文化是指由萨满创造、传承和实践的,与医药相关的物质文化、精神文化、组织制度文化的总称。萨满医药文化是人类原始宗教文化现象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类宝贵的文化财富。
古代萨满之所以取得广大人民的信仰和拥戴,原始医术是其一绝。原始萨满教的基本功能是“保护人们及其财产不受危险和不幸,免遭疾病或邪恶势力带来的其他灾难”。因此早期的萨满的社会职责影响了他们文化知识的结构,萨满都具有丰富的生产经验和生活知识,在平日的观察中积累了各种常识,粗知自然变化、社会发展和事物进化的规律,更善于观察人的心理状态,预料一般事物发展变化的结局。若再掌握一些民间流传的医药知识,用精神疗法和药物结合去给人治病,那就更加符合萨满的神圣地位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萨满不仅是氏族最早的医生,而且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萨满也是唯一的医生。
当然,在特殊的宗教环境下,萨满的医术往往与萨满那些神乎其神的法术同时出现,药力往往通过法术而显现,这也是原始医术与原始宗教唇齿相依的典型关系,古代萨满治病虽然以祭祀请神等精神疗法为主,或表现着一些萨满教的迷信色彩,但他们使用的各种治疗方法和手段也体现出相当的科学成分。
在蒙古萨满的信念中,火仅次于天地的位置,火是光明圣洁之神。火来自长生天,是世界上最圣洁的神物,是善和光明的象征,与黑暗作为疾病、邪魔的象征对立。火可以祛病驱邪,具有驱邪、净化功能。据记载,成吉思汗时代收受各部落的贡品,要在火上熏燎过,才能进入宫廷。在蒙古人的生活习俗中可以看到对火的净化功能的利用。他们会把认为不洁的东西拿到火上来回转动几下,以示净化。如掉在地上的帽子捡起来必须在火上边转动边说“阿荣查干”(其意为已干净了);平时对奶制品、牲畜棚圈、马桩等也要烧柏叶、艾蒿净化。牲畜发生疫情时,畜圈四周燃起新火,用以赶走病魔。炉灶在蒙古包中置于正中央,对一个家族来说,灶火是家族兴旺、延续的象征。火种不灭,就意味着香火不断,子孙繁衍。
在蒙古人心目中,火神一方面保佑人们驱灾辟邪、五畜繁盛、家业兴旺,另一方面火神又具有难以驯服和不可控制的魔力,会给人们带来深重的灾难和损失。如雷击之火或草原森林大火,这些天灾被看成是无情的火神在惩罚人类。所以人们小心谨慎地避免触犯火神,因而产生了对火神的诸多禁忌。在蒙古人的生活习俗中围绕火盆、炉灶以及其他与火有关的器物有着一系列祭礼和禁忌。“拿小刀插入火中,或拿小刀以任何方式去接触火,或用小刀到大锅里取肉,或在火旁拿斧子砍东西,这些都被认为是罪恶,因为他们相信,如果做了这些事,火神就会被砍头。”火作为一个家庭神圣的“旭特根”,非常忌讳火撑内进入脏物。此外,人们还试图找到火对产生疾病所起的作用,如有人患病被认为是冲撞了火神。古代蒙古人普遍认为人发烧是火在作祟,幼童梦魔、遗尿是白天捅火玩火的缘故,往火中投污物导致皮肤生疮疖。发生上述情况人们也会随时向火神致祭,请求火神原谅。
萨满教对火的上述认识,被萨满运用于治疗活动中。蒙古博(蒙古称萨满为“博”)在跳神仪式中用点燃的艾枝、艾叶、香火熏烤病人的患处。在萨满治疗仪式中有所谓的“火疗”,即萨满用牙咬住或用舌舔烧红的烙铁(生铁熨斗),向病人患处作喷状,或喷火酒,或用香火熏,或用脚踩烧红的铁铧犁,再用这只脚去踩病人患处。萨满的这些举动是要借火的威力恐吓鬼怪,显示自己法力高强,但客观上对有些疾病具有一定的疗效,可见人类学会使用火之后,不仅用于熟食、避寒取暖,而且用于治疗疾病,促进了热薰、热熨、火灸等热治疗的发展。
再比如说,古代萨满都有自己专用矛器、银杯等各种用具。他们常常利用这些东西进行治病、防病活动。蒙古人有一种风俗,当人得了病而医治不好时,萨满就在他的帐幕前面竖一支矛,并以黑毡缠绕在矛上,从这时起,任何外人不敢进入其帐幕的界线以内。这种摆放萨满矛器而显示着威风的仪式习惯,确能给危重病人创造寂静的环境,并可以防止某些疾病的传染。
当然,现在一提起萨满治病,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跳大神”。 毋庸讳言,萨满的医疗观念建立在其特有的灵魂观上,这种相信万物有灵的思维特征,即使不是建立在虚幻的基础上,也是违背现代科学精神的,是与现代的科学思维截然不同的思维模式。今天看来,以跳神治病为主要特征的治疗行为充满着迷信色彩。然而值得深思和探讨的是,这些方法何以千百年来在民间世代传承,沿用不衰呢?抛开它的观念体系不说,就治疗而言,“跳大神”其实还有着心理治疗和民俗治疗两个方面的作用。
一方面,萨满巫医兼有信仰疗法师和民间疗法师的作用。对于信仰疗法而言,主要是通过心理过程发生作用,治疗过程中伴随着来自超自然力量的干预。其主要的益处在于减轻压力,强化来自超自然的支持感。对于萨满治病虔诚信服的患者,在接受萨满治疗后往往解除了心理负担,调动了他们的积极体能,有助于身体的康复。萨满医疗非常重视对病因的解释与病因的解除。掌握病因,则因果关系明确,消除因,果自然是好的。随着萨满教观念的发展,查找、求解病因的仪式日趋繁复,方法也更为丰富。祈祷、献祭还愿、念咒、招魂以及跳神驱邪等不同形式,分别针对不同病因所致疾病而进行。所有这些宗教治疗仪式都是针对病因而进行的。若抛开治病仪式中的神秘、虚幻性不谈,应该承认,对于特定时代的特定群体来说,这些方法具有积极的心理暗示作用,不失为一种心理疗法。
另一方面,萨满掌握一定的医药知识和技能,有着几十年乃至几百年代代相传的经验,有着对当地的疾病历史、特征,当地人的一般体质,当地的饮食、气候、生活作息习惯,当地人的风俗民情的了解,因而往往能很快地判断出疾病的种类,病人得病的背景等,在某种程度上帮助病人解释病因和解除病痛。如果说他们治病的方式是有效的,最大的原因与其说是对疾病的了解,不如说是对病人的了解,从而能清楚地掌握病人的心理,强化治疗效果。医生主要治疗疾病的症状,而萨满却将患者作为一个整体的人来看待,比较关心引起疾病的原因,而不是疾病的症状。
作为氏族社会唯一的“职业”医生,在为族人治病时,萨满自然要将前人在生产实践中创造和积累的、包括萨满在内人人可操作的医疗方法和经验加以应用。为使治病更具神奇的效果,萨满除使用特殊的心理疗法外,还必须掌握比普通人更多的医药知识,从而促使萨满不断地把前人积累的零星知识加以集中和总结、整理和提高,并应用于医疗活动之中。如此,萨满也就成了氏族最有知识的人,成为每个氏族医药知识和医疗经验的继承人与集成者。他们一方面不断继承和总结前人的医疗实践经验,另一方面,又不断探索和实践,亲自采集、炮制各种草药,了解它们的药性,掌握各种药材采集、炮制的时间、种类、剂量以及主治何种疾病等,从而形成了北方诸民族的土药典。同时,摸索、积累了诸种疗术,或用于跳神治病的仪式中,或单独使用。此外,萨满还承担着妇婴保健等职能,通晓催生术、保胎术和孕妇保健等知识。这些医药卫生知识世代保留在萨满口耳相授的传承和医疗活动之中。尽管这些药方和疗法通常是在祭神、巫术等神秘的氛围下施行,或作为萨满跳神治病仪式的组成部分而出现,却发挥着实际的疗效。为了更好地履行职责,萨满在除疾治病、卫生保健方面作了种种努力,不仅对维系氏族的生存与繁殖起到了积极作用,对原始医学的形成和发展也作出了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