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笑令】秦观
春梦,神仙洞。冉冉拂墙花影动。西厢待月知谁共?
更觉玉人情重。红娘深夜行云送,困亸钗横金凤。
也曾在江南烟雨里,羡慕一条小船的悠然适意;也曾在滴水屋檐下,羡慕一只风铃的朴素安宁。其实,每一份从容淡泊的背后,都承载着一份重量,这份重量,叫作使命。世间万事万物,都有着各自的使命,也许你是被迫,我是自愿,但我们仍要带上它,赶赴一场人生的春宴。
一卷书,安静地躺在桌案上。仿佛它的前生,是秦牍,是汉简,在长长的岁月里蒙了尘,换了样,才投身到此,任清风翻阅它一页页的细节。有人说,书籍的伟大使命是传递给人以知识,而人们却容易忽略,它散落其间的片段,偶尔也会充当爱情的媒介。
这阕词是写崔莺莺的。说到她,就不得不提到王实甫的《西厢记》,它的作用,不仅让无数才子佳人肝肠寸断,而且还成就了无数才子佳人的姻缘。书做媒人大抵是最浪漫的事,自古文人多艳羡,甚至连曹雪芹也在《红楼梦》里安排了此等情节。诚然,我也一直以为,在《红楼梦》的唯美画面群中,宝黛共读《西厢》是最美的一幕。贾宝玉是一个多情的公子,决不会轻易交付自己的真情。而林黛玉与他有一段命定的姻缘,他们互相爱慕,但在封建家庭的氛围下,谁也没敢表白,爱意朦胧,欲说还休。他们凭借共读《西厢》的机会来倾诉,一个是多愁多病身,一个是倾国倾城貌,他们缓缓将对方朦胧的面纱揭去,然后真切地看着对方饱含爱意的双眼。
我们还可以将目光转向西方。《神曲·地狱》上讲,维吉尔带着但丁来到第二层地狱,这层地狱是犯邪淫罪者的灵魂受苦之地。在这里,但丁遇见了弗兰采斯嘉的灵魂,并询问她和爱侣的相爱过程。
弗兰采斯嘉痛苦地说明了自己的前因。生前,她遭遇了一场不幸的政治婚姻,她嫁给了封建主简乔托为妻,而简乔托跛脚、相貌丑陋、举止粗野,这一切都让她无法接受,谁会甘心自己的青春被人辜负?谁会情愿自己的爱情被人埋葬?可怜的是,她还没有来得及爱,就被世俗狠狠地推下悬崖。
对某些女子来说,婚姻不是可以随便下注的赌局,而是一盘棋,而她们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棋子,在受人摆弄后,就是长时间的闲置。
家带给世人的是温馨,而带给弗兰齐斯嘉的偏偏是残缺与束缚。
在这种情况下,挣扎解脱也是徒劳,因为越是想挣脱,换来的就是更严实的捆绑。正当她的心田逐渐荒芜的时候,一个人却悄悄抵达,种下了芬芳馥郁的情花。
这个人叫保罗,她丈夫的弟弟。她告诉但丁:“再没有比不幸中回忆幸福的时光更大的痛苦了……有一天,我们为了消遣,共同阅读朗斯洛怎样被爱所俘虏的故事;只有我们俩在一起,全无一点疑惧。
那次阅读促使我们的目光屡屡相遇,彼此相顾失色,但是使我们无法抵抗的,只是书中的一点。当我们读到那渴望吻到的微笑的嘴被这样一位情人亲吻时,这个永远不会和我分离的人就全身颤抖着亲吻我的嘴。那本书和写书的人就是我们的加奥勒托:那一天,我们没有再读下去。”
弗兰采斯嘉与保罗共同阅读的书是法国骑士传奇《湖上的朗斯洛》。这本书讲的是亚瑟王的一名圆桌骑士朗斯洛与王后秘密相爱的故事。书中的亲吻情节唤起了她那颗温柔多情的心,而保罗也亲吻了她,她隐约地知道,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叔嫂相恋,原本就不应该。但爱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
这样为世不容的爱情,注定要以悲剧收场。多年后,丈夫简乔托发现了他们的“奸情”,并当场杀死了他们。
依据基督教教义,他们犯下了邪淫之罪,由于被杀得突然,来不及忏悔,所以被打入了地狱的第二层受惩罚。而丈夫因为犯下了杀弟杀妻罪,死后注定在第九层地狱中受苦。
弗兰采斯嘉和保罗的幽魂在第二层中,永远被风吹荡,无从忏悔。
也许她并不后悔,她伤心的只是命运的不公,世间的冷血。死和地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只要能听得见他的声音,哪怕每一天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保罗是幸运的,她如同他纽扣上一枚闪亮的宝石,在地狱里,她就是他的光。
但丁在《神曲》中让他们下地狱,又给予了无限的同情。
她说,她始终感恩那本书的成全。感恩的声音,从幽深的地狱传出,响彻人间。
如果死后可以在一起,那么在天堂,在地狱,你是神,我是鬼,都已不要紧。结束了人间的孽缘,完满的姻缘就已经开始了。
小窗前,明月下,许多人喜欢铺开纸卷,抒写自己的故事,然后装订成册,供人阅读。也许,你简单的故事,在别人看来惊天动地;而你复杂的故事,在别人看来又平淡无奇。人情百态尽在书中,我们是其中的一个字,一段情节,彼此填充,又彼此重演,一个角色,是否能演尽别人和自己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