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山溪】黄庭坚
鸳鸯翡翠,小小思珍偶。眉黛敛秋波,尽湖南、山明水秀。娉娉袅袅,恰近十三馀,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
寻花载酒。肯落谁人后。只恐远归来,绿成阴、青梅如豆。心期得处,每自不由人,长亭柳。君知否。千里犹回首唐代,像是天空中漫卷的云海,无论你仰望还是俯瞰,都会感叹它的磅礴与深邃。它并不遥远,我们可以撑一杆长篙,在其中自在地划行,那些涌现出的百态千姿,就是一首极动人的诗,刚柔兼济,美轮美奂。诗真的可以代表唐代,诗人们被时光的刀刻得棱角分明,打小就在我们的头脑里安稳存放。
还记得那个叫杜牧的诗人吗?他在清明时节安排了一场雨,以及杏花村的酒,用来浇灌世人的心;他碎拆了南朝四百八十寺,使之在烟雨中逐渐成为一粒水滴;他哀叹商女咿咿呀呀唱着《后庭花》,而淡忘了亡国之恨。的确,他的诗风一扫晚唐的柔靡之气,独自峻峭、挺拔。除此之外,他还通晓兵事,擅长书法。无疑,他是那个时代最璀璨的星子。
在古代,才子们往往拥有众多女粉丝,就算你穷困潦倒,也有女子慧眼识才,倾心相许,所以才子很容易就跟风流两个字结合到一起。尤其是在唐朝,风气开放,吃花酒简直成了家常便饭,你若是从未染指,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都瞧你不起。像杜牧,既有盖世才华,又生活在香艳的时代,风流韵事自会如影随形。这首《蓦山溪》词的下阕即道出了杜牧在湖州的情事。
大和末年,作为御史的杜牧来到湖州游历。湖州是江南的一座名城,有奇峰修塔,归云暮岚,渔隐松涛,呼应着苏杭的美丽。这一切,都与杜牧律动的心同步,他最爱江南的雨意,多少次,他曾想象过,自己撑一把纸伞,走进梦中的巷子,去轻叩某个少女的心扉。
湖州刺史是杜牧的朋友,深知这位风流御史的心思,于是倾尽全力满足杜牧,他为他举办宴会,几乎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陪同他游山玩水,触摸湖州的每一缕柔情,并且精挑细选了一些歌儿舞女,日夜在杜牧面前露脸。然而在杜牧眼里,她们只是席间的千杯万盏,不是他要的那一捧香雪。
刺史见杜牧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满不是滋味。杜牧到底坐不住,他向刺史提出建议:大办一场龙舟竞赛,人们在那一天一定会来观看,到那时,或许在人海中可以寻到一位绝代佳人。
如果在现代,杜牧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因为直接开展选美活动就能猎艳。但这个点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凭这点,也足够让刺史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在刺史的满口应承下,杜牧脸上的阴霾开始幻灭。
不消说,赛龙舟那天,人们老早就候在了运河两岸,扶老携幼,浩浩荡荡。这使得原本属于安宁的巢穴,突然之间就被喧嚣占据。杜牧有些欢喜,有些着急,欢喜自不用说,着急却是因为如此盛大的场面,同样也是男男女女定情的最佳时机。他怕在找到真爱之前,真爱就被时光预约,落入他人之手。每一次机会都相应地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急忙跳进人海,像一条觅食的鱼,人群把注意力放在江面上,他把注意力放在人群里。唉,可怜的人们,居然不知道这场游戏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满足一个人的爱情。
很快,黄昏降临,龙舟逐渐消歇,人们逐渐散去。杜牧依然一无所获,他想这一天他应该算是最落寞的,阳光底下,只剩下他形单影只。此时,正当杜牧独自对着远去的河流发出怅惘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一位乡村妇人领着一个小姑娘离开河岸,这个小姑娘是让天地为之失色的梅花,她的眼睛在落日的余晖下有一种冷色调的清澈,但看起来又隐隐透着一丝暖意,她的确很美,绝对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江南气息。杜牧注目凝视,只觉有一股情愫从血脉涌到发梢,他上前拦住了她们,将她们邀请到岸边一艘画舫上,然后对惊魂未定的小姑娘说:
我是杜牧,我要娶你。
已经被现实浸染的现代男子,绝不会在大街上看到心仪的人,就跑过去说我超喜欢超爱你请你嫁给我之类的话,爱面子胜过爱对方。
就算你拿出诚意勇敢表白,对方也会这样回答你:神经,神经,神经。
而古代女子在未嫁前有很明显的发型标志,再加上礼数的调教,如同一块天然的璞玉,所以有时你无须担心她性情如何,前科怎样,就可以大胆提亲,运气不好充其量也会这样回答你:抱歉得很,奴家已定过亲了。
杜牧当然没有得到这样的回答,但那个女孩年龄尚小。就像一朵花,急于攀折就会美感全失。杜牧与妇人相约过几年娶女孩过门,他要她等他十年,在这期间他一定争取来湖州做官。杜牧付出了高额聘礼,便飘然而去。
人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总有一种逆反,过惯了静默日子的人向往热闹,过惯了热闹日子的人又向往静默。回到京城的杜牧,对过去风流的生活颇为厌倦,他要真正爱一回,与那个女孩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如今虽然相隔千里,但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明天的相聚。
杜牧想尽一切办法谋取去湖州任职的途径,然而这道门关闭的死死的,他在门外徘徊了十四年。
十四年后,他终于找到了一把打开这道门的钥匙,他以湖州刺史的身份来到湖州,可门外却风月暗换,旧情不复:女孩在三年前已嫁人,育有二子。
悲伤的杜牧责备女孩的母亲为何违约,那母亲辩解说,当初约定十年,但杜牧并没有如约到来,她的女儿是十年后出嫁的,不算违约。杜牧取出当年写下的婚书细细审视,沉思中,字里行间都是他的叹息,他的梦真的碎了,她的心扉已经对另一人打开,他伸出的手又抽痛地缩了回来。
杜牧没有强求,他赠送了一笔厚礼,让她们回家。他望着她的背影,说不出的落寞。他随即写下了《叹花》诗:
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我走时,花还娉婷;我来时,花已成泥,叶已成荫,子已满枝。
我怎么想起《板桥偶记》里的事迹了呢?郑板桥在傍花村与饶氏母女约定三年后迎娶饶氏,可第二年饶家就穷得变卖首饰衣服园子,当时恰好有人出高价买饶氏作小妾,母亲有点动心,但是饶氏严词拒绝,她要等着郑板桥,尽管郑板桥当初送给她的信物是一首词。谁叫她那么崇拜他呢?只不过郑板桥运气出奇的好,居然有富翁给他付了聘金,接济饶氏一家才使得他如愿以偿地娶了饶氏。其实,我想就凭饶氏的那股倾慕劲儿,即使过了期限她也会坚守下去。
杜牧与那女孩没有这种文化上情感上的共鸣。有时难免会想,如果那女孩跟饶氏一样欣赏自己的未婚夫,那结局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
在僵硬的现实面前,约定那么柔软,柔软得像粉团,一撞上就魂销魄散。
不属于你的终究不属于你,就像沙子,无论你握紧还是松开,它都会从你的指缝间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