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嘉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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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仙境一时:隐约的呼声(2)

下一场的幕拉起时,德鲁特回来了。他情绪十分高涨,很喜欢耳语,但赫斯特沃只装作感兴趣,他直盯住舞台,尽管嘉莉不在台上,因为此刻有一个极短的感情夸张的喜剧,之后才该她出场。但是他并没有看到台上演的什么,只想着自己的心事,令人沮丧的心事。

剧情的发展并没使他心情好受一些。从现在起,嘉莉很容易成了人们关注的中心人物。观众们最初对演出留下悲观的印象后,以为没什么好看的东西了,但是现在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在并无魅力的地方看到了魅力。观众整个的情绪对嘉莉产生了影响。她恰当巧妙地扮演着她的角色,尽管没有冗长的第1场结束时,使观众兴奋的那种强烈激情。

赫斯特沃和德鲁特看着她那美丽的身姿,感情都在不断升华。这种才干竟在她身上出现,他们竟在如此盛大的场面下看到这才干展露出来这场面几乎笼罩在优美华贵的气氛中,由情感和性格适得其妙的灯光照耀着,因此她在他们看来就更加妩媚动人。对德鲁特来说,她已不是过去的嘉莉。他渴望着和她一起回到家里,好把心里的话告诉她,他不耐烦地等待演出结束,那时他们就可以单独回家了。

相反,从她新产生的魅力里,赫斯特沃却看到了自己可怜的困境。他本来是要诅咒身边那个男人的。老天爷,他甚至无法满怀深情地去鼓掌。这一次他必须装作高兴,虽然心里极其难受。

在最后一场里,嘉莉的魅力对她的两个情人产生了最强烈的效果。

赫斯特沃听着剧情的发展,不知嘉莉什么时候出场,他没等多久。剧作家早以作了巧妙安排,让所有欢快的角色都坐车出去了,这时嘉莉一个人出现在舞台上。赫斯特沃第一次看到她独个在台上面对观众,因为这之前总是无处不有某个陪衬的角色。她上场时他突然感到她先前的力量——第一场结束时攫住他心的魅力——又回到了身上。现在演出将快结束,大显身手的机会正在过去,她似乎越来越感情激动了。

“可怜的珍珠,”她带着自然的忧伤说。“得不到幸福是件痛苦的事,但看见另一个人在盲目地寻求幸福,而幸福几乎伸手可得时,那真是可怕。”

她正悲哀地注视着茫茫大海,一只胳膊无力地靠在光滑的门柱上。

①浮士德,德国民间传说人物,仪表温文尔雅而心怀奸诈。

赫斯特沃开始为她为自己感到深深同情。他几乎觉得她是在和他说话。由于各种感情和牵连交织在一起,他差不多被她声音和举止所蒙骗,他们就象哀婉的乐曲一样,似乎总是那么亲切动人。痛苦的感情具有这种种特性,它似乎总是真对个人而发的。

“然而,和他在一起她会很幸福的,”这个小女演员继续说。“她那乐观开朗的性情,充满快乐的面容,会让任何家庭生气勃勃。”

她茫然地慢慢转向观众。她的举止非常自然,仿佛只有她一个人似的,她在一张桌旁坐下来,翻着一些书,把心思放到它们上面去了。

“绝不要渴望我也许得不到的东西,”结束时她低声说——几乎是在叹息——“在这广阔的世界里,我只存在于两个人心里,把那个不久将成为他妻子的天真姑娘的快乐,夺为己有。”

当一个叫“桃花”的人物打断她时,赫斯特沃真感遗憾。他烦躁不安,因为希望嘉莉继续说下去。他迷恋于她那苍白的面容,柔软的身姿,珠灰色的服饰,颈项上的珍珠项链。嘉莉现出消沉,乞援的神态,受着此时迷人的幻觉影响,他感情上升着,以致在他的想象中他要到她身边去解除她的痛苦,也使自己得到欣慰。

片刻之后嘉莉又独自一人了,正在兴奋地说:

“我必须回到城市来,不管这儿潜藏着怎样的危险。我得走了,如果可以就秘密离开;如果必须的话,就公然离开。”

外面传来马蹄声,然后是雷的声音:

“不,我可不又骑马。把它牵走。”

他走了进来,这时出现一个场面,这场面与他那奇特而复杂的生涯中任何事一样,使赫斯特沃感情上大为悲哀。因为嘉莉早就决心要在这一场里演出成绩来,现在这角色到来时,她开始产生了激情。赫斯特沃和德鲁特都注意到,她表演时感情在不断上升。

“我还以为你和珍珠一起走了呢,”她对情人说。

“我的确走了一段路,但走了一英里我就又回来了。”

“你和珍珠没吵架吗?”

“没有——吵了;就是说我们老吵架。我们关系的晴雨表总是指着‘多云’和‘阴霾’”。

“那是谁的错呢?”她轻松自在地说。

“总不是我的错吧,”他生气地说。“我明白我尽了全力——我说尽了全力——可是她——”。

巴顿演得相当笨拙,不过嘉莉用她那鼓舞人心的优美动作给予了弥补。

“可她是你太太呀,”她说,全部注意力都放到那个沉默的演员身上,声音越来越柔和,直到变得低微、悦耳。“雷,我的朋友,恋爱好比经文,婚姻生活的全部说教都要从中吸取主题。快别让你的婚姻失意不幸吧!”

她把两只纤手放在一起,满怀恳求地握着。

赫斯特沃目不转睛地看着,嘴唇微开。德鲁特满意地坐立不安。

“将是我太太,不错,”男演员继续说,举止神态相形见绌,但并没有破坏嘉莉所创造和保持的温和气氛。她好象并不觉得他演得糟糕,即使和一根木头在一起,她也会演得几乎一样好的。她所需要的配角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其他人的行为都无法影响它们。

“你已经后悔了吗?”她慢慢地说。

“我失去了你,”他说,抓住她的纤手,“任何调情者妩媚地看上我一眼,我都经不住她摆布。都是你的错——你知道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嘉莉慢慢转身走开,似乎在默默地控制自己的冲动,然后她又转身回来。

“雷,”她说,“我所感到过的最大幸福,就是想到你把全部感情都倾注到一个贞淑善良的女人身上——一个和你门当户对,财艺相称的女人。看你现在都对我说了些什么啊!是什么东西不断让你和自己的幸福作斗争呢?”

最后一个问题提得如此天真,观众和情人都感到那是一个切身的问题。

终于演到一个地方,她的情人大声说,“你过去怎么对我今后就怎么对我吧!”

嘉莉动人温柔地回答,“我不可能还那样待你,不过我可以用对你来说已永远死去的劳拉的精神说话。”

“随你的便吧,”巴顿说。

赫斯特沃俯身向前,所有观众都静静地专心看着。

“无论你所面对的女人是聪明或愚蠢,”嘉莉说,眼睛忧郁地盯着情人,他已颓然坐下,“美丽或难看,富裕或贫穷,她都只有一样东西可以真正给予或拒绝——她的心。”

德鲁特感到喉头发痒。

“她的美貌,她的才智,她的才艺都可以卖给你;但她的爱是无价之宝,非金钱所能买得到的。”

经理痛苦地听着,好象那番话是对他说的,他仿佛觉得只有他和她在一起,为他所爱的女人感到悲伤,几乎控制不住眼泪——她没有希望,充满哀怨,但是美丽动人。德鲁特也激动得发狂。他决心要重新对待嘉莉,一定要和她结婚!她是当之无愧做他太太的。

“她只求这样的回报,”嘉莉说,几乎没听到情人那低微的,剧中安排的回答,而是让自己与管弦乐队奏出的哀婉曲调更加协调,“当你看着她时眼睛里流露出了真诚;当你和她说话时声音温柔、可爱、亲切;假如她不能立即完全理解你朝气蓬勃的思想、你的雄心壮志,你可不要鄙视她;因为,当不幸和邪恶打败了你最伟大的欲望时,她仍然会用她的爱给你以安慰。你去向树木寻求力量和崇高,”她继续说,而赫斯特沃的感情几乎抑制不住了,“可别因为鲜花只能给予芬芳而鄙视它们。记住,”她最后温柔地说,“爱是一个女人所能给予的一切,”她在“一切”上说得特别动听有力,“但它是上帝允许我们不带进坟墓去的唯一东西。”

两个男人感情都痛苦万分,简直没听到这一场结束时的几句话。他们只看到自己崇拜的偶像,在台上优雅动人地移来移去,仍然富有魅力,这魅力对他们来说就是某种启示。

赫斯特沃下了天大的决心,德鲁特同样如此。他们和观众们一道热烈鼓掌,把嘉莉请了出来。德鲁特两手都拍痛了。他又跳起来跑出去。他走时嘉莉过来了,看见一大篮子鲜花正匆匆沿过道朝她送去在那儿等着。鲜花是赫斯特沃送的。她往经理的包厢看了一会儿,和他的视线相碰,露出微笑。他真希望跳出包厢去拥抱她。他忘记了自己是个结过婚的人,必须要小心谨慎才是。几乎把包厢里这些认识他的人也忘得一干二净。天啦,他宁可放弃一切也要得到那个可爱的姑娘。他要立即行动。这该是德鲁特的末日,你可别忘了。那个推销员不应该得到她的。

他兴奋异常,无法呆在包厢里了。他走进门厅,然后来到街上,沉思着。德鲁特还没有回来。几分钟后最后一场结束,他发疯地想和嘉莉单独在一起。他诅咒自己的运气——不得不面带微笑,点头鞠躬,忍受羞辱,而心中本来是要对她说他爱她,想和她单独一起窃窃私语。看到自己枉费心机他哀声叹息。他甚至必须忍辱负重带她去吃晚餐。最后他才走过去,向她问好。演员们都在换衣服,谈着话儿,匆匆忙忙的。德鲁特极其兴奋激动,不住地说着恭维话,而经理只是尽力控制自己。

“咱们当然该去吃晚餐了,“他说,语气是对其内心的一种嘲弄。

小女演员兴高采烈。她正意识到被宠爱是什么滋味。这一次她成了受人钦佩、被人追求的人物,成功后的独立性现在露出了端倪。局面已经大转,她是俯视而不是仰望着她的情人。她并没有充分认识到这一点,不过确实产生了屈尊的某种心理,这可是相当令人惬意的。她准备好后他们就登上了等着的马车,朝商业区驶去;只有一次她找到机会表示自己的感情,那是经理先于德鲁特上了马车坐在她身边的时候。没等完全进入车里,她已温柔而冲动地捏了一下赫斯特沃的手,把经理弄得激动万分,为了和她单独在一起,他可以出卖灵魂。“啊,他想,这处境太难受了。”

德鲁特滔滔不绝地说着,自以为嘉莉心里只有她。他兴致勃勃,把晚餐的气氛给他们毁了,赫斯特沃回到家里,觉得如果得不到感情上的安慰他会死的。他满怀激情地对嘉莉低声说“明天”,她心领神会。分手时他离开了推销员和他的宝贝,觉得好象把德鲁特杀了也不后悔。嘉莉也感到痛苦。

“晚安,”他说,装出一副愉快友好的样子。

“晚安,”小女演员温柔地说。

“那个傻瓜!”他说,恨起德鲁特来了。“白痴!我会搞倒他的。要快!明天我们看吧!”

“瞧,你真是一个奇迹,”德鲁特自鸣得意地说,紧握着嘉莉的胳膊。“你也是世上最漂亮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