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于自己舒适的房间里,嘉莉不知赫斯特沃怎么看待她的出走。她急冲冲地安排了几件事,然后就赶去剧院了,有些料想会在门口碰到他。但并没发现他,她因此不再感到恐惧了。对他更有了好感。她几乎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演完戏快出来时,她才因为他有可能在外面而觉得胆怯。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一点也没听说关于他的事,因此不再担心他来打麻烦。过了片刻她偶然想到。已消除了在家里时笼罩着她生活的忧郁。
人们奇怪地注意到,职业会多么快地将一个人吸引。嘉莉听着小洛拉的闲言碎语,对于舞台生涯的事也颇为熟悉起来。她了解到什么是戏剧报, 也就是发表文章介绍女演员等等这类的报纸。她开始读报上的通告、短评,不但是关于她演得很少的歌剧,也关于其它的。渐渐地她开始渴望出名。她渴望象别人一样闻名于世,贪婪地读着所有戏剧界明星们有关的赞扬或批评的文章。这个浮华的世界吸引着她,她把整个兴趣都投入了进去。
当时舞台变得红火起来,大约也就在这个时候,报纸、杂志开始用舞台上的美人照做插图。各种报纸,尤其是星期日报,开辟了大量的戏剧版作为装饰,刊登戏剧明星们的半身或全身照,并饰以艺术性的花边。杂志——或一、两种最新的杂志——不时刊登一些漂亮明星的照片,以及各种演出的剧照。嘉莉越来越有兴趣地看着这些东西。她演出的歌剧剧照什么刊登出来呢?报纸什么时候时候认为她的照片值得刊登呢?
在扮演新角色前的星期天,她细看了一下戏剧版的什么小通告。如果报上什么也没说,那也是在她的预料之中的;但在一些更重要的新闻之后有些通知,其中一则极短,嘉莉读着时浑身发抖:
“在百老汇上演的《阿布杜尔的妻妾》,其乡村少女卡蒂莎迄今为止由伊内兹.卡鲁扮演,往后将由一名最伶俐的群舞演员嘉莉·麦登达扮演。”
嘉莉欢喜得暗自庆幸。啊,这不是太好了吗!终于上了报!这是她盼望已久的第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而且他们说她伶俐。她简直控制不住大声笑起来。洛拉看到这个通告了吗?
“报纸对我明晚扮演的角色发了一个通告,”嘉莉对朋友说。
“啊,太好了!不是吗?”洛拉叫道,跑向她。“这太好了,”她说,看着报纸。“如果你干得好,还会受到更多宣传的。有一次我的照片还上了《世界报》呢。”
“是吗?”嘉莉问。
“是吗?嗨,当然是,”小姑娘回答。“他们还配了花边呢。”
嘉莉哈哈笑起来。
“报纸还从没登过我的照片。”
“但它们会的,”洛拉说。“你瞧着吧。你比许多上了报纸的演员都更出色。”
嘉莉对此怀着深深的感激。她几乎爱起洛拉来,因为洛拉对她表示出了同情和赞美。这对她太有帮助了——太有必要了。
她把这个角色演得很出色,因此报上又了一则消息,说她的演出很受欢迎。她高兴万分,开始想到这个世界在注意她了。
她第一周得到35美元的薪水时,觉得那是好大一笔钱似的。只付了3美元的房租好象滑稽可笑。还了洛拉25美元后,她还剩7美元,加上前面工资剩下4美元,一共11美元。现在,她花5美元买了必须定期买的衣服。到下一周她甚至更加情绪高涨。现在,她只需要3美元付房租,5美无买衣服了,余下的就用来买食物和满足各种一时的兴致。
“你最好积蓄一点夏季用,”洛拉提醒说。“我们也许5月要停演。”
“我是这么打算的,”嘉莉说。
对一个忍受了几年穷苦日子的人来说,现在每周都能有35美元的收入,这可是一件腐蚀人心的事。嘉莉发现她的钱包胀满了各种美妙的大钞票。因为经济上没有任何拖累,她开始买漂亮衣服,讨人喜欢的小玩意,吃好的,还把房间装饰起来。她身边很快就聚集起一些朋友,有几个青年男子是洛拉一伙的人。歌剧团的演员们毋须正式介绍就和她交上了朋友,其中有一个喜欢上了她,有几次还陪她漫步回家。
“咱们去吃点点心吧,”一次午夜时他提议说。
“好吧,”嘉莉说。
在欢乐的餐厅里,满是些喜欢在夜里寻欢作乐的人们;她发现自己在评价着这个男人。他太呆板做作,固执己见。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只局限于一般的服饰和物质上的成功。他们吃完东西以后,他露出非常谦和的笑容。
“现在你直接回家去吗?”他问。
“是的,”她回答,现出不言而喻的神态。
“她不象她的外表那么缺乏经验,”他想,从此对她更加尊重和热情。
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由自主地分享着洛拉的爱好。有时她们白天乘马车出去兜风,晚上演完戏后去吃夜宵,下午穿着优雅的服饰去百老汇漫步。她正卷入这个大都市欢乐的漩涡之中。
终于她的照片刊登在一家周报上。事前她不知道,因此感到大吃一惊。“嘉莉·麦登达小姐,”上面标明。“《阿布杜尔的妻妾》中一位最受欢迎的演员。”她曾听从洛拉的建议让著名摄影师沙罗里拍了一些照,报纸就是从他那儿弄到一张照片的。她想去市中区买几份有她照片的报纸,但记起来她没有什么很熟悉的朋友可以相送。显然,整个世上就只有洛拉一个人才感兴趣。
就社会意义而言,大都市是一个冰冷的地方,嘉莉不久发现一点点钱给她带来不了什么。那个富裕、显赫的世界仍然那么遥远。许多人满怀欢喜地接近她,但她感觉得到其背后并无温暖、可爱的友谊。所有人似乎都在自寻乐趣,不顾可能会给别人带痛苦。赫斯特沃和德鲁特带给的教训已够多的了。
4月她听说根据观众的数量,歌剧大概演到5月中或5月末。下一个季度将巡回演出。她不知自己是否也随团出去。奥斯本小姐由于薪水一般,也象往常一样决定就在本地找工作。
“他们将在卡西诺剧院举行夏季演出,”她如动物一般把耳朵贴在地上探听情况以后,报告说。“咱们去那里试试看。”
“好吧,”嘉莉说。
她们及时去求职,被告之在适当的日期再去一下,也就是在5月16日。另一方面她们自己的戏在5月5日演出。
“愿意下季去巡回演出的人,”经理说,“这周必须签约。”
“你别签,”洛拉建议说。“我是不会去的。”
“我知道,“嘉莉说,“可我也许其它什么工作也找不到。”
“唔,我是不愿去的,”小姑娘说,她会从爱慕她的男子们那里得到帮助。“我出去过一次,到了季末却一无所有。”
嘉莉仔细想了一下。她从没去巡回演出过。
“我们会过得去的,”洛拉补充道。“我总能找到办法。
将在卡西诺剧院举行夏季喜剧演出的经理从没听说过嘉莉,但她得到的几则通告,刊登的照片,以及有她名字的节目单,对他不无一点影响。他给了她一个没有台词的角色,周薪35美元。
“我不是告诉了你吗?”洛拉说。“离开纽约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出去了,他们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因为嘉莉容貌美丽,因此要在星期刊上以插图预告开演戏剧的记者,选了嘉莉以及其他演员的照片,作为新闻的插图。由于她貌美出众,他们用了极佳的版面登出她的玉照,还饰以花边。嘉莉很高兴。而剧团经理部门似乎对此毫没注意。至少没对她引起更多的重视。同时她胜任的角色似乎无事可做,在各幕戏里出一场就行了,因为她扮演的是教会一个沉默的小会员。剧本作家曾认为,如果这角色由一名适当的女演员担任,会收到很好效果;可是现在已随便地派给嘉莉,他宁可把它砍掉。
“别发火呀,老伙计,”经理说。“如果第一周不行我们再把它砍掉。”
这个美好的意图丝毫没告诉嘉莉。她沮丧地练着自己的角色,感到她实际上是被解雇了一样。在彩排时她显得郁郁不乐的样子。
“那倒不太坏,”作家说,经理也注意到嘉莉的忧郁给这个角色带来的奇特效果。“告诉她等斯帕克斯跳舞时眉头再皱得狠一点。”
嘉莉对此全然不知,但她两眼中间起了一丝皱纹,嘴唇也奇妙地撅着。
“眉头再皱狠一点,麦登达小姐,”舞台经理说。
嘉莉立即露出喜色,以为他是在责备她。
“不;皱眉头,”他说。“象先前一样皱眉头。”
嘉莉吃惊地看着他。
“我是当真的,”他说。“斯帕克斯先生跳舞时皱得狠一点。我想看看样子如何。”
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嘉莉皱起了眉头。结果显得奇特可笑,连经理都被吸引住了。
“那真不错,”他说,“如果她一直能那样,我想会把观众吸引住的。”
他朝嘉莉走过去,说:“假定你一直能这样紧皱眉头就好了。好好干吧。显得恼火似的。这会使这个角色真正有趣。”
在开演的这天晚上,嘉莉毕竟觉得她的角色好象微不足道。那些快乐、狂热的观众在第一场里似乎没注意到她。她不断地皱着眉头,但毫无影响。观众们的眼睛都集中在明星们更精心的表演上。
在第2场里,观众厌倦了台上单调的谈话,眼睛扫视着舞台,看到了她。她站在那儿,穿着灰色衣服,脸蛋可爱,表情严肃,紧皱眉头。最初大害都认为她是一时被激怒了,那表情是真的,绝不是开玩笑。随着她继续皱眉,一会儿看看主角,一会儿看看其他人,观众便微笑起来。前排大腹便便的绅士开始觉得她是一小份美味可口的食物一般。他们真想用亲吻为她抹去那紧皱的眉头,所有的绅士们都向往着她。她演得棒极了。
最后,那位喜剧主角在舞台中间唱着时,出乎意料地注意到传来咯咯的笑声。然后是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当观众应该热烈鼓掌时,却只是掌声平平。出什么问题了?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这次退场以后,立即注意到了嘉莉。她还独自在台上皱起眉头,而观众发出格格的、哈哈的笑声。
“天啦,我不会容忍那样!”伤心的主角说。“我不愿我的演出让另一个人去胡闹。我演的时候要么她停止那样做,要么我辞职。”
“唉,这没什么不好呀,”经理听到牢骚时说。“正是安排她这么演的。你对此不必介意。”
“不,她没有,”经理安慰道。“只是另外增加了点乐趣。”
“是吗,嗯?”喜剧大明星叫道。“她毁了我的角色。我对此是不会容忍的。”
“哦,等戏演完了再说。等到明天吧,那时再看怎么办。”
然而在第2场里,要办的事情就已解决了。嘉莉倒成了这出剧的重要角色。观众们越看她,越表现得高兴。嘉莉给舞台上创造出了一种奇特、可笑和愉快的气氛,任何其它角色都会相形见绌。经理和全体演员们意识到她的演出大受欢迎。
各种日报的评论家又对她的成功大加赞扬。他们长篇大论地称赞这出滑稽剧演得出色,时时提到嘉莉。这件颇有感染力的趣事一再被强调。《太阳报》明智的评论家说:
麦登达小姐在卡西诺剧院的舞台上,让观众看到了一个小角色最令人高兴的性格表演。这是一个沉静而不装腔作势的滑稽人物,象美酒一样温暖人们的心。显然这角色事先并没打算放到重要位置,因为麦登达小姐舞台经验不多;但观众对这些角色有特殊癖好,自己看中了喜欢的人物。这位教友会小会员一出场就得到观众的喜爱,随后便轻易受到了注目和鼓掌。命运的变化的确是离奇古怪的。
《晚间世界》的评论员照例要写出风靡全城、引人注目的警句,最后告诫说:“你要欢乐,请看嘉莉皱眉。”
就嘉莉的命运而言,其结果真是一个奇迹。甚至到了次日上午她还收到一封经理的贺信呢。
“仿佛整个城市都为你倾倒了,”他写道。“这太让人喜悦。我为你为我感到高兴。”
作家也寄来了贺信。
那晚她走进剧院时,经理极为和颜悦色地欢迎她。
“史蒂文斯先生,”他说,指作家,“准备了一首小歌,想让你下周演唱。”
“哦,可我不会唱呀,”嘉莉回答。
“这一点不困难,”他说。“很简单,对你非常合适。”
“当然,试一下也是可以的,”嘉莉狡黠地说。
“你化妆前到票房来一下行不?”经理加一句。“有一件小事我想和你谈谈。”
“当然行,”嘉莉回答。
在票房里经理取出一份文件。
“瞧,”他说,“在工资问题上我们当然要对你公正才是。你的合同规定在以后3个月里,周薪只30美元。你看周薪加到150美元、合同期延到12个月怎么样?”
“啊,很好,”嘉莉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么请你在这上面签字吧。”
嘉莉看了看,注意到新合同和旧合同一样,只是工资和日期的数字不同。她用兴奋得发抖的手签下了名字。
“周薪150美元!”她又一个人时低声说道。她毕竟发现——因为百万富翁什么没发现呢——人在有知觉的时候,是绝意识不到大量钱财的意义的。那只是一句闪闪发光的话,里面潜藏着许许多多的可能。
此时郁郁不乐的赫斯特沃在布利克街一家3等旅店里,他读着关于嘉莉成功的戏剧新闻,最初还没意识到所指是谁。然后他才突然醒悟过来,把新闻又详细看了一遍。
“我想就是她,没错,”他说。
然后他看了看周围肮脏、破旧的旅店门厅。
“我想她交红运了,”他想,过去那光彩夺目、豪华富丽的世界又浮现在眼前——那些灯光,装饰物,马车和鲜花。啊,她如今到那围城里去了!它那辉煌的大门已打开,让她从外面寒冷、阴沉的世界走进去。她仿佛成了一个望尘莫及的人物——象他从前认识的每一位名人一样。
“唉,让她去享福,”他说。“我不会去麻烦她的。”
这是一个不屈的决定,它表明自尊已受到摧残、玷污但尚未打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