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中国的现实与超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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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知青们的梦想与梦魇

“前面是上山下乡的火热场面,后面是回城时的你争我抢,一面在为自己的青春写一些美丽的憧憬,一面又是充满血色的黎明。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我,似乎没有更多的权利去评价它,在人们认定‘文革’是一场‘浩劫’的同时,我却经常听到知青们向往美丽的内蒙古草原的话语,毕竟那里有他们青春的梦想。”

其实,离城前诸如手捧“红宝书”在领袖像前宣誓、表决心的“火热场面”都是精心安排的,更多的是亲人间生离死别般哭成一片。而且也并非后来回城时才你争我抢,开始每届毕业下乡前还都有百分之几的留城或参军名额,为争这微乎其微的名额就已经达到不择手段的白热化程度。当然,只有家庭出身好的“红五类”才有争斗的资格。后来为了“好做工作”,除少数参军者外干脆“一片红”,一锅端全下乡。下乡后,生活十分艰苦,精神普遍空虚苦闷,回城的争斗当然更加残酷,一些女知青甚至惨遭权势者凌辱。凡此种种,简直不堪回首。这不是青春的梦想,而是青春的梦魇。

然而重要的是,“梦魇”如何变成“梦想”了呢?

当这场梦魇刚刚结束时,“知青文学”勃兴,从文学的角度看或还稚嫩粗糙,但却真诚,并且几乎都可当作信史来读,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可说是其中代表。然而外在环境几经变化,严酷面的表现受到的障碍越来越大,纯情面的表现却畅通无阻。随着时光流逝,这些更加速了对严酷的遗忘、加强了对纯情的记忆,乡亲的淳朴、美丽的大自然、知青间生活中的互助……这些当然是永远使人感怀的美好事物。但一批批媚上又媚俗的出版物精明巧妙地利用此点,以此大大稀释甚至取代了更为本质的严酷的现实,终于营造出符合某种要求,且使后来者容易信以为真的“美丽的梦想”氛围,早已功成名就的梁晓声的《年轮》亦堪称其中代表。一些成功者得意于自己的“劫后辉煌”,全不在意这种成功是以千百万同代人的牺牲为代价的,更以少数所谓“辉煌者”的历史取代绝大多数普通人的命运,形成有关历史的“主流话语”。整整一代人的苦难,全都化为乌有,全都白白浪费……那些自鸣得意的“辉煌者”,实际是在拍卖苦难。对多数“当事者”来说,也根本谈不上“青春无悔”,因为只有自己主动选择之事才足以言悔或不悔,对不能不选的“选择”,何悔之有?

走笔至此,不能不使人想起邓拓当年所写的《专治健忘症》,这篇文章确实大有远见,大有深意。历史能如此轻易地被忘却、被涂抹,着实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因此,几年前我曾写《拒绝遗忘》一文,以多数德国人和日本人对战争的不同认识为例,说明主流话语对人们遗忘什么、记忆什么的掌控力之强。近在眼前的当代史尚且如此,那千百年前的古代史又如何说得清、道得白?这样,我们不能不追问:历史是什么?以“求真”为鹄的之史学的根基何在,这“真”果真是求得到的吗?那么,真、假、善、恶在历史中还有区别吗?再进一步说,历史学家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

倘谓“历史”本无真实,全凭各自心造,那我只能说,当年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老鬼的《血色黄昏》……近年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李晶、李盈的《沉雪》和眼前这本《血色黎明》,“文学性”虽各不相同,但都是令人敬佩的“良心”之作,愿其久久为人珍视。

(摘自本人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