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5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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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朕是个什么东西?”

晋世祖武皇帝太康二年(公元281年)

春,三月,诏选孙皓宫人五千人入宫。帝既平吴,颇事游宴,怠于政事,掖庭殆将万人。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宫人竞以竹叶插户,盐汁洒地,以引帝车。而后父杨骏及弟珧、济始用事,交通请谒,势倾内外,时人谓之三杨,旧臣多被疏退。山涛数有规讽,帝虽知而不能改。

最难经受的考验,是胜利的考验,是长期执政的考验。

司马炎当上皇帝十六年了,认为很多问题都理顺了,一切都尽在掌握,又取得了平吴的胜利,天下归为一统,声望如日中天,于是整个人的心态和状态全部发生改变:颇事游宴,怠于政事。

人性都是好逸恶劳,作为领导者,最怕的就是懈怠。内心一懈怠,问题和麻烦就会增加;问题和麻烦一增加,就更是不耐烦。要么委任他人,要么诸事拖延,一个国家,一项事业,由盛转衰,由强至弱,转折点多半在领导人内心松懈的一刹那。尤其在没有制度体制保障的情况下,这一松懈就可能是一蹶不振万劫不复。所以,领导人的任期制是必需的。

司马炎把工作重心和个人精力全部投放到声色之上,从兴致勃勃玩到百无聊赖,晚上找哪个女人睡觉,自己都无可无不可。于是弄个精致的羊车,让喜羊羊拉着在宫里瞎逛,喜羊羊停在哪位美女的门前,哥哥我就歇在哪里。于是宫人都在自己门口挂上新鲜的竹叶,撒上咸盐,姐留的不是喜羊羊,留的乃皇上也。

对晋政权长治久安破坏最大的,一是诸王带兵,二是罢州郡兵,平吴之后,天下分十九州,郡国一百七十三。司马炎下诏:“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维稳的压力这么大,每个郡才部署五十到一百人,不要说人民揭竿而起,就是一般的群体事件,集体上访都应付不来。“及永宁(晋惠帝司马衷的年号,公元301—302年)以后,盗贼群起,州郡无备,不能禽制,天下遂大乱”。天下“唯兵是镇”,没有基本的治安力量,等于天下有事,只好让各州郡“兵民兼治”,州镇权重,结果自然是地方割据。

平吴之后,并不是天下太平,“汉、魏以来,羌、胡、鲜卑降者,多处之塞内诸郡。其后数因忿恨,杀害长吏,渐为民患”。当时就有大臣提醒司马炎,司马炎不听。

汉桓帝曾问大臣爰延:“朕何如主也?”皇帝很关心舆论对自己的评价,尤其是内心不怎么自信的皇帝。司马炎也问大臣刘毅:“朕可方汉之何帝?”汉帝国的皇帝从好到坏,从优质到劣质,从奢侈品到地摊货样样齐全,你只要说我像汉帝国哪一个皇帝,我自个儿就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了。

刘毅回答说:“您好比汉之桓灵。”桓帝、灵帝是大汉失国的主要责任人。

司马炎还是有点娱乐精神的,知道刘毅是在制造一个抑扬顿挫的艺术效果,于是笑道:“不至于吧?”

刘毅说:“桓、灵时代卖官,收入的钱入国库;陛下您卖官,全部进入小金库,从这个角度看,您还真是不如桓灵。”

司马炎一听笑容更灿烂了,心说,这帮傻大臣老是爱在宫府家国这些问题上较真,钱放哪儿还不都是老子的。算了,哄哄他们拉倒:“在桓灵时代,哪有你这样的直臣,哪有这样的诤言?哈哈哈哈。”

刘毅一听,当晚夜不能寐,欣然命笔,饱含热泪撰写一篇“陪侍圣帝”的日记。

司马炎“罢州郡兵”或许有节省费用的原因,当时后宫养着将近一万人,这绝对是高消费人群,皇帝也颇有差钱花的危机,所以要节约军费扩大消费,甚至还要卖官鬻爵。

关于卖官,历朝历代屡见之,皇帝钱紧了,自然会想到这一招,这也是皇家《敛财宝典》里必有的一招,但一般都是在皇朝末期。从司马炎和刘毅的对话看,晋朝在开国之初就做这种生意了。

在古代,“卖官”是经常和“鬻爵”放在一起说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朝廷是不会卖官的,一般只是鬻爵。上古卖爵位,在清代我们熟悉的是卖“候补资格”,卖给你一个品衔,也就是公务员资格和身份。朝廷卖给你一个七品县官的资格,不一定就能马上可以实补为正式的县官,甚至连工资都没有,也就是说,从理论上讲,古代卖官朝廷总有净收入,只要对实任官有一定的考核,危害是在一定范围的。拿钱买官的人也有为老百姓办事的,科举考试上来的也有贪污腐败的,官员的清廉度决定于监督,不决定于来历。

真正恐怖的是现在的卖官。从各地的报道看,现在的卖官国家是没有收入的,更谈不到净收入,下司买官的钱全部进入了上司的口袋;即使是闲官,也是有工资可拿的,所以现在的卖官比古代的卖官对政治的危害更大更深刻。现在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租官的现象,就是某些重要的、有实权的、来钱的岗位,你干一年就得给上司供一年。不是说你买一次就完了,而是要不断地买,有些王法不到的地方,买卖官禄的资金总额竟可以占到当地财政的相当比例。

现代是一个百业发展的时代,不像过去只有农业,社会财富来路多了,所以客观上可以养活更多的贪官。如果让现在这些贪官穿越到古代,绝对是穿越到哪里哪里乱;把他们空降到当代其他任何一个国家,这个国家原有的政治制度和社会风气都会经历末日般的考验。

至于卖官的钱“入官库”还是“入私门”,对皇帝来说只是外套口袋和内裤口袋的问题,很多爱钱的皇帝都喜欢把银子藏在内裤兜里,以为这样更方便。明崇祯皇帝和清朝、李自成两边作战,据说明灭后在皇家私库里搜到上百万两白银,而国库里却早已空空如也,崇祯为此焦急上火已非一日。

中国在什么时候建立国家财政,并且把皇室及个人的开支和国家公共开支起码从形式上区别开来,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是公钱私钱分开放应该是一个很自然的事情。《红楼梦》里像贾府这样的大家庭都有“官里的”和私房钱之分。

管理公共财政是国家政治的基础,我们经常说一句政治教科书里的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其实一个什么样的财政体制往往决定着一个什么样的政治体制。

英国的近现代民主宪政就是发端于公共财政的管理,议会和议员最早干的活儿是审查税赋的使用情况,“不代表不纳税”,是当时最基本的民主信条。议员只要把国王花钱的事管一管,其他的事情并不多过问;反过来,只要把花钱的事管好了,其他的事情也就不会错到哪里。

中国的政治改革和民主发展,恐怕也得从这里入手。因为公共财政管理好了,可以最直接最快地提升全国老百姓的福利,也容易得到民众的支持,执政党的整体领导地位也不会削弱,反而会因为民意支持提升而更加稳固。民主宪政是一个大课题,但从约束财政作为切入点应该是没有什么可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