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此生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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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份如遥远的船那般的念想

西蒙·范·布伊(Simon Van Booy)的短篇小说极其迷人,他专注于感觉的传递,专注于敏感的,深深刺入内心的,无从传达却能引起微颤的那份感觉。他通过细节、照片式的瞬间光影效果来描绘,用笔是如此轻微、温婉,仿佛他是写在透明的皮肤上,怕稍稍用劲会划出伤痕似的。有时,他的用笔又是如此含蓄,将饱含的深情融化在淡远的背景里,像雪花在轻轻飘落。

在《因为。爱》里,有一个短篇,只有短短的四五页。小说开始写到一个仓库,继而写到码头,写到海鸥,在这些场景中,他不经意地提到一个叫做里奥的人,只是几笔,我们不清楚里奥的身份和形象。他说,“我”在仓库里工作,这地方是个港口,以前这里的人以打鱼为生,他曾在一幅画里看见过女人站在海边,看着远处的海浪将船只击碎。继而又提到山和海,像是镜头在渐渐推远。在小说临近结尾处才说了一句:里奥死于一次车祸。最后作者写道:“这里的夜晚被山雾笼罩。此时正下着雨,雾消散了。威尔士的早晨是充满煎蛋味和木头燃烧味的。孩子们渐渐挣脱睡梦的怀抱。而这里的夜晚正是别处的早晨,时间的流逝不管我们是否身在其中……”

一篇如此淡雅的小说,甚至不像小说,更像一篇随笔,似乎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们,但作者把他的思念已经全部放入其中。小说的名字叫做《遥远的船》,令我们隐约想起他提到的那幅画。小说的中心是写里奥,却什么也没说。只有一份如遥远的船那般的念想。

这就是西蒙·范·布伊的笔法。微妙之至的笔法,令我爱不释手。真正的高手不必穷尽所有的词汇来刻画,只需抓住一两个意象,点到为止,却意绪连绵,这是诗歌的笔法。

在《爱,始于冬季》(上海99读书人出版)这本小册子里,他的意绪更加挠人。开篇的同名小说,写一个四处演出的大提琴家,习惯于夜晚在陌生的城市独自游荡。“我在结了冰的鹅卵石路面上小心地走着。雪仍然在下,不过很小了。建筑物安静极了……走在路灯下的时候,我甚至可以听见灯丝发出的嘶嘶的声音。”突然,“我”看见一个窗户里有人影闪过。她的身影移向另一个窗户,窗户有烛光,映着她年轻的身段。在蒙着晨雾的玻璃上,她“用手指缓缓地写着一个字,然后将烛光举起,放在这个字的后面:来。”两个孤独的人一次偶然的目光交汇,深夜的书写转瞬即逝,却是心底深处的呼喊。作者在其中提到的鹅卵石路面并非无意识的写实,而是藏有另一个意象,一个缘起,一个信物,两个陌生男女彼此靠近的一个深切的理由,如同鹅卵石光洁的表面来自于水的流淌那样。

西蒙·范·布伊仿佛一直远离于我们这个喧嚣的时代,他的心沉静而明澈,书写的文字如此寂静和精致。这一回如果你无法进入他的小说,那绝不是他的错——布鲁茨基曾说:“如果你无法进入一本书,那不是你的错——而是你的一次对优雅的错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