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此生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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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出门旅行

说起旅行,我曾有机会与两位诗人结伴同行。诗人,一般而言,比普通人更敏感,他们神经纤细、灵敏,像是灵魂的探测器始终处于打开的状态,随时准备捕捉外界的一切。但也由于他们过于灵敏,为新奇事物所吸引,常常半途拐弯,远离“正道”。而且他们比普通人脆弱,情绪更难控制。与这种类“精灵族”人一起出门,意外事件时有发生。虽然如今想来,他们为旅途增添了不少乐趣,但在当时,我则不时地得为行程的变更,以及如何安抚他们突然而至的情绪费神。

我发现,旅行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学习与人朝夕相处的艺术。

可能外国人为避免此类麻烦,通常喜欢单独旅行。外国有一部分作家,他们有一个专有名称:旅行作家。除了某些被迫流亡、迁移的作家外,他们更愿意拿起行囊随时出门。这种自由自在的状态,也许特别符合作家的天性。走出自己固有的生活圈子,走到陌生的地方,接纳陌生的人与迎面而来的新鲜事物,为一份新奇而喜悦。也许,这不仅因为他们出行方便,没有政府添置的障碍,带上护照,就可随意远行。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有些作家本身就是记者,或是记者的前身,走向世界对他们来说是件身体力行的事,而不是一个口号。

更有一些作家,一生创作的主题,几乎都与游荡有关,诸如莫迪亚诺、勒克莱齐奥。“我来自一个在全世界游荡的家庭,身上时刻有着要出发的基因”,勒克莱齐奥在《逃之书》中如是说。

莫迪亚诺的游荡,更是出于哲学般的思考,为了确认自我的身份,为了触摸事物边界的诗意。他在《地平线》里如此描述主人公内心:“他感到自己走到一生中的一个十字路口,或者不如说是一个边界,他在那里可以冲向未来。他脑子里第一次想到‘未来’这个词,以及另一个词:地平线。那些晚上,这个街区的条条街道上空无一人,十分安静,是一条条逐渐消失的线条,全都通向未来和地平线。”

独自出门旅行,在新异之地逗留,孤独的夜晚,星空会变得更为澄澈,在此情景下,思考会比在家中更为纯粹和清澈,也就更能接近内在的自我,观察与倾听自我细微的声音。荷兰作家塞斯·诺特博姆,他一生中有半生是在外独自旅行,他在旅行笔记《流浪者旅店:时间与空间之旅》中说,“孤独,寂静,思索,安眠。我花钱就是为了这个”。

职业记者,职业外交家,此类人不仅一生在世界各地奔波,他们还时时参与到世界事务中,影响世界某些事务的进程。而另有一些特殊职业的人,如音乐演奏家,他们一生也需要在世界各地旅行,这仅仅只是出于职业副产品的缘故,却有人为此感到欣慰。法国女钢琴家埃莱娜·格里莫,在她的自传中描述过游荡在陌生城市中的心境,并为邂逅一些不可思议的人而兴奋。如同她的同胞安德烈·莫洛亚在《在中途换飞机的时候》中所描述的那样,一位女子被陌生男人牵着手,在月光映照的教堂里缓步拾阶而上,聆听他演奏巴赫的奇遇。而西蒙·范·布伊则在《爱,始于冬季》里,更是描述了一种特殊情景。一位大提琴家喜欢在演出之后,夜晚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里游荡。“我在结了冰的鹅卵石路面上小心地走着。建筑物安静极了。”然后他看见一个窗户里有人影闪过,女性婀娜的身影移向窗口,她举着烛光,在蒙着晨雾的玻璃上用手指缓缓地写着一个字:“来”——真是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令人心旌摇荡。

尽管有上述好处,就个人而言,我还是喜欢独自在家,出门旅行则愿意与三二知己同行,哪怕会有额外的麻烦。比如我前面提到的与诗人同行。记得一次在赶往火车站的途中遇到一位流浪歌手,他们像是遇见前世兄弟似的,带着歌手走进小酒馆去喝酒,那一刻他们灵魂的某部分被唤醒,全然忘了时间,而在他们酒酣之际,我则一人赶往车站去办理签票手续。尽管如此,我依然喜欢与真切的朋友一同出门旅行。

走向岔道,中途改变计划,甚至迷路,不正是旅行的迷人之处?

异域的风,总有着一股旷远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