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此生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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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关于旅行

很多时候,我们居住之所周围的那些街道、花园、商店,组成了我们日常生活的背景。我们对它们很熟悉,久而久之它们仿佛成为我们身体的延伸。那些始终存在的书店、面包房、画廊、小吃店、便利店,多数时候我们并不进去,但只要它们在那里,我们就安心,一切按我们熟悉的样貌存在着。如果有一天,其中一些商店消失了,它们不会对我们的实际生活产生太大影响,但心境会变,那些原本存在的花店,开满枝头的花朵消失了,或者那个有着舒适座椅的咖啡馆打烊了,你再次走在街上,会感觉缺了点什么。在自己生活之地一切保持原样就好,要的就是熟视无睹的感觉,它们总是在那儿,像忠实的情人般,等着我们有一天推门而入。

而到一个陌生之地,我们会先忽视与我们日常相同的细节,会在总体上与自己的生活之地进行比较,找出那里的特殊风貌、韵味,由此唤起一种新奇感。这就是博尔赫斯所说的“阿拉伯人不会谈论骆驼,只有旅人才会谈论它”的原因所在。

旅行者,去到异乡之地的人,内心都是充满好奇的。他们怀着探求之心,打开自我的内在,准备随时接受新奇事物。这种开放的状态,如同诗人那样,因为诗人都是敏感型的人,灵魂处于随时打开的状态,随时接纳迎面而来的新事物,并为新奇而赞美。

我曾有机会与两位诗人远游。尽管他们性格差异很大,一位安静澄澈,包容一切,诗句精湛;另一位则古怪精灵,时不时耍些小性子,却诗才敏捷,灵异魅惑的诗句随时蹦出。但他们都很细致、敏锐,有点像猎人,机敏的观察力使他们能立刻捕捉到新异之处。

但是旅行的悲哀,在于只能捕捉新异景象,留下一丝淡淡心印,却带不走一树一石。波兰诗人维斯拉瓦·辛波斯卡在《旅行挽歌》中写道:“全都是我的,但无一为我所有/无一为记忆所有/只有在注视时属于我。”

荷兰旅行家,也是诗人和小说家的塞斯·诺特博姆,在他的旅行笔记《流浪者旅店》中也是这样认为:“你苦心经营的许多细节已经无关紧要。旅行变成愉悦的空无所依,像是没了重力,尽管你的自我还没有丧失一切特点,但是很多已经无关紧要——你漂浮在异域之上,欣赏,观看,凝视,四处撕扯那牢不可破的外壳,然后又消失了,回归于更加虚空之中。”

塞斯·诺特博姆观念似乎比辛波斯卡更为飘渺和“虚空”,但我想,他们是从更高的层面看待旅程的。正如塞斯·诺特博姆在该书的前言引述阿拉伯哲人伊本·阿拉比《发现旅行真意之书》中的话所显示的意图那样:“万物皆源于变动,而与恒定不变无关,如果一切的起源是恒定不变,则必回归其本源,而其本源正是虚无。所以旅程永无终止,无论此世,或是来世。”

当然旅行并非诗人、哲人的专利,所有人都喜欢出门远行,这似乎是人的天性,也是打破封闭与禁锢的良方。但人被时代所笼罩,这是人天生的局限与无奈。而越出时代的限制,除了阅读,就是旅行。阅读是为了突破时间——越出人生百年的限制,与过去或未来对话;而旅行则是为了突破空间——对未知之地探险是深埋在人类基因中的意识,一种原始的冲动。因此,当我们旅行之时,我们总喜欢把当地历史牵扯进来,古迹、遗址、神话、传说,探访它们的那一刻,千年历史瞬间与我们相撞,时空迅即划开了禁锢之罩,从那裂开的一线缝隙中,可感受自身之外时空涌现的景象,那一刻,我们的心魂会飞越而起,与慧识相拥而吻。正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