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工资还是比较低的,各方面的福利待遇几乎没有。但是,加威的心里却是快慰的、满怀希望的。他认为,如果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更多的盲人生活自立,能够赚钱养活自己,这件事的意义比自己一个人赚到很多钱要大得多。他常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学生们说:“你们将来挣了大钱,可不要忘了我这位穷老师哦!”——其实,他所希望的,哪是什么物质的回报,学生们能够自立能够有出息,这才是对他最大的奖赏和酬报!
打铁还需自身硬。为了能够高效地教会学生,闫加威对自己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在教的同时他也在不断地刻苦学。一是跟学校的其他老师学习,一是从书本和网络上学习。凡是要教给学生的内容,他都要求自己必须搞透、搞明白,自己弄懂了才能让他人学会。特别是中医,对于盲人来说是非常深奥的学科,他经常在自己的身上比画,寻找穴位,对照着摸索学习。
在自己弄通、弄懂了之后,他还天天琢磨着如何让学生们也都能弄懂。
他给大家讲解剖学。学校没钱购置人体骨骼模型,为了让孩子们更形象地了解骨骼结构,他就抓着孩子们的手在自己的身上一次次地摸索,一一告诉他们哪是眉骨、哪是锁骨、哪是胫骨……
有时,他又利用身边的材料,自己制作一些简易的教具。譬如,学校缺乏教具,他就用纸折了两个人体骨骼模型,让学生们用手去摸一摸,对应着学习和认识人体的组织结构。教盲人最需要的是耐心和爱心。作为一个盲人,闫加威深知这一点,因此每次他都能自觉地站在盲人的角度想事情,给他们描述新鲜有趣的知识内容。
经过教学探索,加威越来越意识到,教师的职责不是单单传授知识那么简单,更重要的还在于教学生学会做人。在平常的教学过程中,他开始有意识地引导学生正视自己身体的残缺,树立起自尊和自信。
他告诉学生:“我们盲人要自身独立,自强自立,给全社会带来正能量。我们与健全人不一样。健全人总爱发愁,而盲人都很乐观,知足常乐,并且能给他人传递快乐。即使在生活中遇到各种困难,也阻挡不住我们快乐。凡事有得就有失,有失就有得。上帝让我眼睛看不见,也就免除了我有可能招来的各种灾祸。如果眼睛看得见,像我这样一个特别能折腾的人,或许就会玩开车,不顾危险,甚至连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他接着说:“譬如,我学生时代的一位同学,眼睛好,日子过得特快活。他是开运煤车的,喜欢多拉快跑。结果车翻到了沟里,弄了个身体伤残,干不了活儿。还有我一个同事的孩子,大学毕业了,却被查出得了白血病,现在什么事都干不了,只能回家养着。和他们相比,我这个盲人就是幸运的人了。本来,在他人看来,像我这样的人,活都别活了,是最没用的,但我现在却完全能够靠自己来生存,还能教书,帮助更多的人学会自立。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经常这么劝慰自己,我这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不是也挺好的吗?”
他相信耳濡目染和潜移默化的作用。他愿意用自己和身边人的经历来鼓舞学生,激励他们好好做人、好好生活。
因为年纪相仿,他和学生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几乎时时刻刻都和孩子们在一起,彼此相处得很是融洽。学生们也很喜欢这位盲人教师,有事没事总爱去找他。相互越来越熟悉,加威都能够根据走路的声音辨别出是哪一位学生。上课时,他在教室里走来走去,用鼻子嗅一嗅,就能判断出是谁没来。班级搞卫生时,他让有的同学端水,有的擦桌子,他自己也亲自上阵,一起来打扫。
加威的母亲惦记着远方的儿子。就在他去学校任教后不久,利用国庆节的假期,母亲专程来到了平乡。虽然伙食一般,儿子又有点儿挑食,但她看到学校的环境井井有条,学生们快快乐乐,儿子在这儿过得很充实,一点儿也不觉得闷,比她想象中的不知要好多少倍。母亲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业余时间,加威除了备好课之外,还在继续进修。他现在在读北京联合大学远程教育的本科。有空的时候,他就研究自己特感兴趣的电脑。他告诉我,就在我采访他的前两天,他刚刚独自攒了一台电脑。
加威说:“盲人看不见,这是非我们能力范围内的事。但是,我们眼盲不等于无能,我们可以用触觉、听觉和嗅觉,来判断男女厕所,自己上厕所。我们也能通过闻香味来找寻饭馆。我们可以根据别人身上挂着的钥匙发出的声音来判断对方是谁……没人规定盲人不能做什么或者不可以做什么,健全人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
2013年3月,闫加威独自前往上海,参加了一个国际公益组织举办的改善盲人生存的培训。这次培训也有来自台湾的盲人。大家在一起切磋交流,很受启发。通过培训,加威懂得了,一个盲人,哪怕是生活在农村的盲人,不仅可以通过学习掌握一门手艺,学会一项谋生的手段,而且,也可以同健全人一样生活得有滋有味。盲人不应该局限于自己的小圈子,要勇于走出去,与社会各界人士接触,同主流社会打交道,主动融进整个社会大群体。
在上海培训的最后一天,他一个人摸索着找到了“东方明珠”广播电视塔,带着一架相机,不停地拍摄。他选择了相机的自动模式,采用连拍的方式拍照。回校后,再请眼睛好的老师帮忙将照片导出来整理。结果发现还真拍了不少好照片。那位老师虽然没有去过上海,但在看了闫加威拍摄的照片以后,感觉自己仿佛也去过了那里似的。这,让加威不禁有点儿得意。
上海的这次培训更加坚定了他从事教学的信心。他告诉笔者,就在2013年秋季学期开始不久,他就同学校签订了三年的任教合同。他要把自己一生中最美丽的青春岁月,奉献在这个帮助盲人走出黑暗、寻求自立的事业中。一年多来,国家扶持残疾人的政策越来越好,孟杰盲人学校也有了不少可喜的变化,这其中也凝聚着他的一份贡献。这是令他深感自豪的。“喜欢折腾”的他,一直在琢磨着怎样把穆校长和他的这所学校好好地宣传出去,让更多的人了解,从而理解穆校长的良苦用心,吸引更多的人关注盲人,呵护和帮助盲人,也让更多的盲人获得学习培训的机会,成长为有用的人。一段时间以来,他都在构思,准备拍一部微电影。内容就是一个盲童初来乍到孟杰学校,他是如何开始融进这个集体……或者,就选取盲校的一天,记录一个孩子在学校里一天完整的生活……
加威的眼睛看不见,但在他的心里,却有着一幅绚丽的七彩图画。那是一个盲人教师梦想中的生活,梦想中的未来。
打算终生教书的盲教师
穆孟杰第一次把季大大老师介绍给我的时候,我一听这个名字就倍感亲切。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位年纪很大的教师,没想到,一见面,简直让我吃了一惊。
他,身材瘦小,单薄,身高看起来有一米五多,脸上瘦得几乎都能看到凸起的颧骨,眼睛是空洞的,但却让人觉得他似乎一直都在微笑。就连说话也都是慢声细语,带着笑。如果坐在一群学生当中,我肯定辨认不出他竟是一位教师。因为,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孩子一样,天真自然,无忧无虑。
季大大的出生既幸运又不幸。
1987年,大大出生的这一天,山西省洪洞县这一户季姓的农家,可谓是悲喜交集,万般滋味。孩子出生了,而且是双胞胎的男孩儿!这是多么令人惊喜的事情啊!然而,当年轻的父母仔细打量孩子的时候,却发现孩子的双眼有点儿异样,似乎老也睁不开,好容易睁开来却令人感觉总是有点儿怪怪的。大夫很快就对这对新生儿进行了仔细的诊察,结论是,双胞胎兄弟皆为先天性失明!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把这对老实巴交的农民夫妻震蒙了。
家境贫寒,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大女儿,现在一下子就添了两个残疾孩子,这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双胞胎长得很像。大的起名叫“大大”,小的就叫“小小”。因为失明,父母对他们更是百般疼爱。
日子在艰难中一天天过去。
光阴荏苒,很快地,两个孩子就长大了。但是,洪洞县却没有一所能接收这对盲童的学校。父母托人到处去打听,也到许多学校去问询,希望能为孩子们找到一所可以上学的学校。然而,始终都杳无音讯。到处都只有为健全孩子办的学校,哪里有给盲童办的呀!
就在全家愁云密布的时候,有一位好心的记者得知了这件事,就把季家的遭遇在报纸上报道了一下。
哗!这下子可不得了。山西人向来敦厚淳朴,20世纪90年代的人们又特别富于同情心,也特别有爱心。当得知有这样一户农民,竟然遭遇如此奇祸,大家都纷纷表示同情和关切。不少市民给报社打去电话,告知他们哪里有接收盲童的学校的线索,还有很多人表示,要给双胞胎的父母捐钱捐物。
真是非常幸运,这对名叫“大大”“小小”的可爱的孪生兄弟,从此便成了社会上许多人心中的惦念。他们的命运,也由此改写。
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大大和小小被送进了太原市盲童学校。这一年是1998年,双胞胎都已经十一岁了。
太原市盲童学校是山西省唯一一所全日制义务教育盲童寄宿学校。学校始建于1958年,设小学、初中、按摩职高、盲人普通高中四个学段,是一所功能齐全的盲教中心。在社会的捐助下,大大和小小在这里完成了自己的学业。
从上小学开始,山西当地的电视台和电台都一直在关注着他们,发动人们踊跃捐助。近十年来,兄弟俩共获得社会捐助十多万元。
提起这些往事,季大大就忍不住眼眶发热。这是令他终生铭记和感念的事情。要不是有好心人的帮助,他们兄弟俩的命运说不定会多么凄惨呢!
小学阶段,学习对于大大来说都是很简单的。他最难理解的是图形,因为他从未见过实体的东西,要理解图非常地困难。但他在学习时很有一股韧劲,不会的东西就一遍遍地琢磨、求教,不弄懂决不罢休。
1999年国庆节,正逢建国五十周年,中国残疾人艺术团专程来到太原盲童学校,为全校同学表演了口琴、笛子等献礼节目。坐在台下听节目的季大大简直惊呆了。他没想到和他一样的盲人也能把口琴和笛子吹得如此美妙、动听。他在心里暗暗地下决心:一定要向这些哥哥姐姐们学习,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
2006年,大大从盲校顺利毕业,考上了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学习针灸推拿专业。他是太原盲童学校历史上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之一,至今还被学校作为教育在学学生的典型范例,经常被老师们拿出来向新同学宣讲,激励他们好好学习,将来也能考到外面的大学去深造。
那时,大大的姐姐已在上大学,弟弟则在上中专。一家三个孩子都很争气,这让父母也很扬眉吐气。
大学几年,季大大始终都是一个勤奋、刻苦的好学生。他认真学习针灸推拿,按照学校的统一安排,先后到北京按摩医院和杭州、广州等地的医院去实习。那时候,他开始有了自己一生中最早的一些收入。在北京按摩医院,他每月的收入都在四五千元,在杭州和广州,每个月也能挣到三四千元。
收入相当丰厚。美好的未来,正在大大的面前一一展开。
但是,在大大的心底里,却深藏着一个愿望。他深知,自己的父母都是农民,他是通过社会上许许多多好心人的帮助才拥有今天这一切的,他希望用自己的行动、用自己的工作来回报社会,回报这些好心人。他是一个盲人孩子,十几年来,是老师们手把手教会了他知识和技能,把他从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变成了一个有点儿本事的人。他从小就热爱老师,喜欢教师这个职业。通过自身的经历,他也深深感到了盲人读书的重要性。他渴望自己能够亲自为盲人们做点贡献。因此,他希望自己能够去当一名盲人教师。
2012年5月,季大大在网上“看到”了有关穆孟杰校长事迹的报道,十分震撼。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一个盲人竟然能够独立创办起一所学校,做出这么伟大的一番事业来。
怀着崇敬的心情,他给穆校长打去电话,表达了自己愿意去他的学校任教、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的意向。
穆孟杰喜出望外:“长春大学毕业,你这是高学历呀!我们学校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呀!”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2012年9月,新学期一开学,季大大就来到了孟杰学校。
一见到穆孟杰,大大就告诉他:“穆校长,我决心在您这儿一直干下去!干到底!”
孟杰大吃一惊,继而满脸笑容地回答:“好!好!咱们一起来把这所学校办得更好!”
虽然,教书的收入远远不能同自己在按摩医院实习时相比,但是,当一名教师,教书育人,这正是自己的梦想。现在,大大正走在实现梦想的阳光大道上。
和盲人学生们在一起,大大感到非常快乐。这些孩子,大多身处农村偏远地区,从小家庭贫困,生活封闭,知识少得可怜。大大每天都在这样提醒自己:“孩子们的眼睛已经无法改变了,但他们心里的窗户应该打开,不帮助他们打开心灵和知识的窗户,他们长大后就会变成家庭的负担、社会的累赘!”
于是,他在教针灸和医疗时都格外认真,也非常耐心。有时候,为了让孩子学会针灸,就让他们在自己的身上扎针尝试。孩子们扎错地方了,他也不生气,而是不厌其烦地纠正,直到他们做好了为止。